歸仁的這一哭，可不是兒戲，隻見一時之間，所有在場的人無不應聲而倒，附近的建築物也即刻坍塌。坐在龍床上的始元，也因這一非同尋常的哭，給差點沒被顛下龍床。站立堂前的文臣武將們，也沒一個不被強力的震蕩嚇得心驚肉跳。充斥於朝堂上的，除開文武大臣，還有被降旨招來的諸路神仙，畢竟殺掉太子，對天界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當然，也有例外，比如九天之神就沒一個到場的；不過說實話，這群不服管束，自識才高的頂層仙家，不來也不是壞事，因為把這些人擺在什麼樣的位置，也會讓始元感到頭疼。何況殺掉太子，也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對歸仁下手，出麵諫阻的人為數不少，隻是迫於始元的堅持，他們也隻能接受現實。不過，行刑前出現的異狀，又為這群驚魂未定的人打開了話匣。 　　“陛下，”當群臣們竊竊私議時，一個骨瘦如柴，身穿灰色錦袍的人站出來發聲了。始元聞聲一看，原來是禦史張最。“這溜須拍馬的種，今兒怎麼也沒‘眼哨’了？瞎起哄！”始元以不快的眼神看著他，而張最似乎並沒在意他的感受，繼續說：“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什麼想法？”始元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問。“我也覺得應該赦免太子的死罪，”他在說這話時，向始元拋去了奸詐的一瞥，“但不能簡單地赦免了事，而應該讓他將功贖罪。” 　　“將功贖罪？” 　　“對。” 　　“你認為什麼功可以抵消他所犯下的重罪？”始元在說這話時，不禁發出了一聲冷笑。 　　“陛下可以仁德待眾臣，為何就不能善待子嗣呢？”張最在說這話時，眨巴了一下他的眼睛。 　　“這家夥，不知骨子裡賣的什麼藥？”始元似乎讀懂了張最的目語，神色變得疏緩了許多，“不妨等他把話說完再做打算。” 　　張最的話似乎在群臣中造成了共鳴，朝堂上的竊竊私議又變得大了起來。“有話不妨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別跟我彎彎繞。”這時的始元似乎倒變得著急起來。“太子有了悔罪之心，陛下乾嘛不給他機會呢？”他在說這番話時，放慢了速度。 　　“他悔罪了嗎？” 　　“他的淚水就是證明。” 　　“那麼告訴我，你的將功贖罪該怎麼贖？”始元的口氣已有所鬆動，但臉上依然掛著不快。 　　“過去的仙血海變成了個碩大空洞，”張最說，暗脧了始元一眼。“陛下是不是可以考慮，派他去補那個洞？”張最的話令始元變得興奮，他的臉色即刻由陰轉晴。他想，張最的這主意不錯，既可以讓我不擔殺子之過，又可以讓我得到仁慈之名，更重要的是，可以達到長期禁錮歸仁的目的。見始元緊繃的臉皮舒展開來，張最一臉媚態地往前湊近幾步，接著又說：“我想以太子的能力，是能夠勝任此事的。如果他能補好那片蒼穹，就足可將功折罪了？”遲疑片刻以後，始元允準了張最的奏議：“行，讓他去試試看。不過在沒完工以前，不準擅離一步！”這對君臣彼此是心照不宣。在他們看來，要補好那片蒼穹，幾乎是不可能完成任務。當年女媧補天都陪上了性命，歸仁的能力遠不及她，拿什麼資本去乾這事？所以，歸仁未來的命運，除了守著那片蒼穹望洋興嘆，將別無他法。“張最呀，張最，”始元不由得暗誇道，“你真太有智慧了，真不愧是我的知己良臣呀！” 　　在滿朝文武中，想對歸仁伸出援手的人，為數寥寥，且又救人乏術，隻能保持沉默。像張最這樣，用心險惡的人，也為數不多，但卻能言善辯，詭計多端，所以朝堂上就成了表演的舞臺。 　　免去死罪後，歸仁先向始元謝過“恩”，然後去見了範瑉。母子倆不免痛哭一場，然後灑淚而別。臨行前，範瑉千叮嚀，萬囑咐，雖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她還單獨對他說，叫他別記恨始元，說他作為仙界之主，首先得考慮仙界的整體利益，然後才是家庭和親情。 　　“母後，您的話我都記住了，”歸仁哽咽地落淚了，“隻是，以後我們近咫在尺，卻不能相見，這也太殘忍了點兒？說實話，要我接受這樣的旨意，還不如殺了我痛快呢！”“胡說！”範瑉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以後不準再說這種話，明白嗎？”繼而，她把一個錦緞包袱遞給他，“打開，看看喜歡不喜歡？”他打開包袱一看，原來是一件精美的微縮建築物。它雖然嬌小，但亭臺樓閣、遊欄池塘無所不具。仔細觀賞，似乎也可小中見大。“母後，這是您做的？”歸仁將這東西重新包好後問。 　　“嗯，喜歡嗎？”“喜歡，太喜歡了。”歸仁帶淚一笑。 　　“喜歡就收著吧，它雖然不盡人意，卻是件可以遮風避雨的工具······” 　　歸仁沒去深究範瑉的話意，收起這小物件，灑淚而去。 　　來到天穹的缺口處，歸仁不覺又一次哭了。他哭自己當初，為什麼與始基不顧後果，去救始元，以致給人間造成那麼大的災難？更讓他感到悲憤的是：連自己想對那些劫後餘生的受害者，給予補救的權利也被剝奪，甚至還因此被定下了重罪。“為什麼？” 　　他站在深不可測的缺口處大喊，淚如雨下，“這世上還有公理嗎？”當他正自吐苦水時，一道白光一閃，落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他擦淚一看，原來個是隱身人從凡間歸來。這人中等身量，身型顯瘦，一頭黑亮的頭發隨意披散在身後，清亮的眼神中溢滿了悲憫的亮光。此人歸仁曾見過，他就是名震仙界的九天之神之一——杳幻。在杳幻看來，以歸仁的修為，應該沒法看見處於隱身狀態的他，所以沒大在意。歸仁也裝著沒看見，哭訴如故。杳幻佇立片刻後，無言地搖搖頭，一閃而逝。 　　杳幻的神秘舉動，引起了歸仁好奇，於是，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隱形追蹤其後，看他準備去乾什麼？杳幻平時為人精細，今天卻百密一疏。不料他這偷窺者，居然讓被偷窺者給偷窺了？來到後宮，他按下雲頭，大搖大擺，輕車熟路的走過楊柳拂風的河岸，折入座座亭臺樓榭，穿過九曲回腸的弄堂、回欄，徑直進了《芙蓉苑》中。苑中雖然內使、宮女往來不絕，他卻暢行無阻，如入無人之境。“他來這兒乾嘛？”歸仁想，“難道他與芙蓉貴人有染？”他們很快進入寢宮，其中陳設的奢華、精美自不必細表。事有不巧，客人來了，而主人不在，隻有幾個紅裝翠袖的侍女邊拂拭幾凳，邊閑聊什麼。 　　杳幻視眾嬌娃如無物，不管不顧地在一把椅上坐了下來，似乎他並不是一個“入侵者”，而是這兒的主人。歸仁當然不會讓這個隱身者知道，除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隱身者存在；早早地化一隻飛蟲，藏在了梁棟上麵。剛一藏好，隻聽有女子報了一聲：“貴人回來了！” 　　隨著這一聲喊，幾個侍女迅即離去。繼而，一陣衣裙細碎的窸窣之聲由遠至近，隻見房門開處，一群秀色可餐，衣著華麗的宮女簇擁著一個渾身珠光寶氣，嬌艷欲滴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就是芙蓉。一見她來了，手足無措的杳幻，從椅上躍起，倒懸身體，輕撫了一下她的秀額。躲在一旁的歸仁，不禁為他揑了一把汗，以為他會惹來麻煩。不想芙蓉不但沒聲張，還慢條斯理坐下來，借口自己想睡會兒，打發走了身邊所有的人。這時他才扭扭捏捏地湊近芙蓉身邊坐下，並雙手珍愛地捂住了她玉筍般的手指。芙蓉抽回自己的手，生氣地問:“該死的，你還在？”杳幻又一次牽過她的手來，不無委屈地說：“浴雪，乾嘛生這麼大氣？你在，我可不能死！”一聽這話，她笑了：“死相，這麼久不見個人影兒，就不怕人家擔心？”“你對我的好我知道。可是這後宮禁地，那是說來就能來的？”“那以後你就別再來了！”蹲在梁上的歸仁本準備離開，一聽他們的談話，似乎並非偷情那麼簡單。於是決定留下來，看他們之間到底還有什麼隱情？ 　　“這次來，”杳幻接著說，“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我想帶你離開這兒。” 　　“去哪兒？” 　　“投奔始基去！” 　　“算了吧，”芙蓉的臉色變得慘然了，“咱權且呆這兒吧。” 　　“怎麼，你戀上這份富貴了？” 　　“沒良心，這話你也說得出口？”芙蓉有些激動了，“你想過沒有，始基自顧不暇，他能保護得了我們？自己種下的苦果，自己慢慢品嘗吧。當初你要是早點娶了我，我們用得著偷偷摸摸地見麵？” 　　她說到這兒不禁落下淚來，“我不稀罕什麼富貴，隻要你有一間安全的茅屋，或一個山洞，我也願跟你呆在一起。”見心上人落淚，杳幻慌忙不迭地一邊為她擦淚，一邊含淚安慰道： 　　“這你放心，到時咱們一定會在一起的。”當這對情侶互倒苦水，說到傷心處時，卻把呆在暗處的歸仁哭成了個淚人。推人及己，他想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真是一件令人感到羞恥的事。假如，到時我也有了個類似芙蓉的戀人，被人橫刀奪愛，我該怎麼辦？他不敢再繼續想下去。最終在哭得天昏地暗，準備逃離了這傷心之地時，他又從杳幻與芙蓉的對話中聽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你怎麼會想到要投奔始基？就算他願意為我們兩肋插刀，以他的實力能與始元把持的整個天庭抗衡？他連自己的戀人都保護不了，能保護我？”說到這兒時，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九天之上所有的上仙聯手，都不是始元的對手，以你和他的能力，行嗎？還是做咱們的‘狗男女’吧，不要有太多的奢望了！嗬，話又說回來，” 　　她不覺泛起一臉苦笑，“始元還能給我一個貴人的身份，而你能給我什麼呢？”一聽這話，杳幻渾身顫栗起來，捂著芙蓉的手鬆開了。見他如此，芙蓉知道說錯了話，變得緊張起來，捧住他的頭，親吻起來，喃喃地解釋道：“我隻是苦中作樂，想活躍一下氣氛，不想卻傷到了你。”杳幻流下了淚來。“你哭了？”芙蓉心痛地為拭淚，反倒安慰起他來，像哄稚氣的孩子， 　　“男子漢可是不流淚的，有些事我們得往開處想。想想始基，我們還算幸運的，至少我們還有見麵的機會。”“始基和我一樣，都犯了相同的低級錯誤啊。找書苑 www.zｈaosｈｕyuａn.ｃom ”杳幻無奈地搖了搖頭， 　　“為了一個上仙的名份，我沒來得及娶你，卻被始元捷足先登。而他就比我更慘了，不但失去了秀芝，甚至連她的遺骨，包括她的魂靈也沒找到”說到這兒，杳幻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以便讓自己不至哭出聲來，“嗬，浴雪，你說，像我們這種人，是不是活得太窩囊···” 　　回到監禁地，歸仁不禁慟哭了一場。他覺得，秀芝的死，及始基所承受的痛苦，自己難辭其咎。通過始基與秀芝的悲劇，又推及千千萬萬個家庭，他不禁追悔莫及：“歸仁呀，歸仁，你真是罪該萬死呀！”他就地躺下，大聲自責道，“就算殺你一千次，一萬次，也難以洗清你身上的罪過呀！”他哭著，喊著，通過自己，想到了始元，並最終得出結論：這個人就是萬惡之源。哭過，喊過後，他覺得好累，好迷茫。他想理順令人煩惱的思緒，可它如同一團亂麻，越理越紊亂。後來他索性無奈地閉上了雙眼，不再去想它。 　　他剛一閉上眼睛，便不覺恍惚來到一片荒原裡。這裡沒有水流，沒有樹木，連小草也極其稀少。他不知道為什麼來這地方，也不願去多想，隻是信步往前走。走著走著，一陣驚恐、慘切地呼救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這是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顯然，她是遇到麻煩事了。他循聲一看，隻見一個頭發淩亂、神色慌張的女孩兒慌不擇路地飛奔而來。追趕她的是一個頭戴王冠，獅身猴頭的怪物。女孩兒上氣不接下氣地跑著，但速度遠不及怪物快，眼看就要落入魔掌的剎那，歸仁怒喝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