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息壤以後,歸仁再也坐不住了。他在天穹的缺口處反復勘察,看把這珍貴的東西該放哪兒合適,畢竟資源有限,得把它用在刀刃上。地方選好後,他沒立刻付諸行動,而是沉浸在未來將要成功的喜悅中。在他看來,這份喜悅,本應馬上與始基分享的,但很快改變想法。還是打算在開工時再告訴他,以便給他一個驚喜。息壤到手後,他的想象在任意馳騁,他想等補好了天穹以後,還要去幫人間恢復寧靜的生活。到時他就要去找到玉露,哪怕找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他不相信,她隻存在於自己的夢裡,他確信這個人就生活在現實中,也許遠在天涯,也許近在咫尺?等找到她以後,就和她在人間找個隱蔽的地方,定居下來。去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園生活。 息壤能補好天穹,他幾乎是深信不疑,因為這一主意是始基想出來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始基跟他說過的話,沒一句是虛的。所以,他都希望能始基參與,至少能見證他補天的開工過程。於是他施展神通,伸手在前方一抹,在距他不到一尺遠的地方,即刻生成了一團彩色雲霧。這雲霧蒸騰、湧動,很快便在它的中心形成了一個圓形的清晰鏡麵,始基的形象出現在了其中,問他有什麼事?說這會兒很忙。他把得到息壤的事告訴了他。原以為在得到這一消息後,始基會和他一樣興奮。可令他感到不解的是,始基居然滿狐疑地問他:“你帝父怎麼會這麼慷慨?你用過試用過息壤嗎?”“沒有。我想等你來了再用,好與你共享這份成功的快樂!”“那好,”始基遲疑了片刻,“等我忙過這陣兒,就去找你。” 始基的表現對歸仁來說,無異於兜頭一瓢冷水。心想,不知他是在懷疑息壤的真實性,還是在懷疑它的功用? 幾天過去了,歸仁也沒有行動,他在等待始基的到來。自從有了息壤這製勝的法寶後,他已經沒了先前的焦慮,似乎補天這差事對他來說,已經是易如反掌。不過,他並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每天總會去反復斟酌已經選定的幾個點位,唯恐有失。有了閑暇,他當然也不會冷落了宅院中的美景。徜徉於芬芳馥鬱、爭奇鬥艷的花園裡,流連、駐足於水光山色的遊欄水榭中,也不失為一種難得享受。 一天,當他剛在一個涼亭裡坐下來,一陣絲竹管弦之聲越嶺渡澗而來。在他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時,四個女子飄然兒至。她們或抱琴瑟,或持笙簧,分別穿著紅、黃、綠、白不同色彩的服飾。個個美目潔膚、蠻腰修身,嬌艷欲滴、著裝欲露,與夢裡的玉露想比,少了矜持,卻多了撩人的風流。歸仁久處孤獨逆境,忽見這群尤物造訪,不覺有些心猿意馬、心動神搖,口詞不清地問:“姑娘,你們都是誰,看上去有些麵熟,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在說這番話時,顯得很不自在,“嗬,突然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見教?麵熟?”穿紅衣的女子語調中充滿譏誚,“見教,不敢。至於你所說的麵熟,隻能說我們是,一回生,二回熟。”接著,她告訴歸仁,說她們是“青玉界”的四姐妹。穿紅衣的先作了自我介紹,說她叫喻柔,然後介紹了穿綠衣的喻欣,穿黃衣的喻芬,穿白衣的喻沐。相互認識以後,她們便在歸仁身邊相繼坐了下來。隨著的到來,歸仁感到,一股奇特的香氣直透肺腑,好不暢快。顯然,這是從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它似蘭、似梅、似玫瑰、似茉莉,卻又不是,總之它十分好聞,聞了令人忘乎所以,令人飄飄然。歸仁猜想,她們可能是路過這裡,是這新起的宅院引起了她們的好奇,所以進來看看的。麵對美女們的突然造訪,他不禁發呆,心想,要是她們能留下來該多好?不,就算有一個留下來,陪我說說話,也好啊。受這一意識的支配,他變得有些手足無措,語無倫次:“幾位上仙光臨寒舍,有什麼需要小仙效勞的,請盡管吩咐。”喻氏姐妹相視一笑,以半是撒嬌,半是解嘲的口氣說開了:“你為免也太謙虛了吧?什麼上仙下仙的?”“我們是奉天帝之命來這兒,供你驅使的。”“聽見了嗎?他說還要為我們效勞呢!”“嗬,這不是乾坤顛倒了嗎?” 知道了喻氏姊妹的來意,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說自己隻是個天界的罪人,還虧天帝想著。既然你們都是來與我共事的,以後大家就不分高低貴賤,互稱姓名,隨便就好。對此,眾女子當然高興。剛一消停,喻芬又在一旁挑逗開了,她說“原以為他是個刺團,不想還這麼善解人意?”“‘善解人意’?”喻欣一噘嘴,冷笑道,“我看是有人懷春了吧?”“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才懷春了呢!”喻芬也不示弱,一咬牙給頂了回去。“好了,你們鬧什麼鬧?”喻沐站起身來,慢吞吞地走向一根亭柱,斜靠在了上麵,“男子癡情,女兒懷春,這很正常。”她在說這話時,臉上不覺泛起一抹紅霞,“試想一個人,如果成天麵對一個不解人意,不識風月的泥塑木雕,還有什麼意思?”“哎喲喲,喻沐,”喻柔佯裝驚訝地走近喻沐身邊,俏皮地輕撫了一下她流蘇般地秀發,“沒想到你這麼內行?看來以後大家都得跟你討教了?”“你說什麼?嚼舌根的!”喻沐滿臉通紅地罵道,伸手就要抓她,可她早已逃開,嘴裡還越發起勁兒地嚷了起來:“天啦,不得了了,這雌兒發情了!” 她這一聲嚷,把眾人都給逗笑了,讓喻沐越發惱了,無論如何她也不肯饒過她。一個東躲西藏,一個窮追不舍,喻欣、喻芬還在一旁煽風點火,鬧得不可開交。最後還是歸仁居中調停,才勉強勸住了她們。女子們的打鬧倒是被勸住了,結果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地又把矛頭對準了歸仁,直到各自散去為止。 與喻氏姊妹接觸以後,歸仁的內心不覺生成了一種想法,他覺得她們似乎是男性之外的另類生靈。因為她們的言談舉止,情趣愛好都與自己大相徑庭,甚至是完全相反。她們看上去柔弱似水,實則蘊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而看似強大的男人,興許沒幾個不拜倒在她們的腳下的?與她們相處,他很娛悅,幾乎忘記了所有的煩惱,也放棄了希望達成的所有目標。 一天夜裡,歸仁剛在臥室裡坐下,喻沐便手捧一個金晃晃雕龍畫鳳的匣子走了進來。她麵若桃花,纖腰豐胸,看上去好不撩人。“嗬,你來了,快來坐。”他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可喻沐沒坐,一聲不吭地轉身就要離開,歸仁慌忙挽留道:“你乾嘛呢,既然來了,坐會兒再走不成嗎?”喻沐也不答話,抿嘴一笑,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隨手把手中的匣子放在一旁的茶幾上。歸仁問她,匣子裡裝的是什麼?喻沐故作神秘地將匣子挪近自己一些,問:“想知道裡麵是什麼?”“是什麼?”“想知道?”“就不告訴你!”“不告訴,我還不想知道呢。”歸仁做出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說,“看似精致的東西,未必就不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一聽歸仁這話,她索性把匣子用雙手捂了起來,非要他猜猜裡麵裝的是什麼東西,猜不著就斷不會打開匣子。其實歸仁早就看透了匣子,知道裡麵裝著一粒火紅的丹丸,隻是佯裝不知罷了。“猜呀,猜不著吧?”她這會兒來了勁兒,似乎握住了對方的命脈,“猜著了,我把它,連同這匣子也送給你。不然別想!”歸仁故意猜不著。一會兒說是“酥餅”,一會兒說是“脂粉”,是“甘露”,就不說是“丹丸”,逗得她好生歡喜。 一段時間以來,歸仁無時不和喻氏姊妹在一起。和她們在一起,他覺得開心。她們不在時,他就會覺得無聊,像丟了什麼東西。是愛上了她們?他說不上來。因為在任何時候他都在做比較,認為她們無法取代玉露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當他正自發呆時,喻沐還在一臉得意地嚷著:“愣著乾嘛,猜呀?”而就在這時,他趁她一不留神,伸手奪過匣子並揭開了蓋子,一粒鮮艷欲滴的丹丸顯現出來。喻沐沒想到他會來這手,要想阻止,為時已晚,不無慍怒地站起身來,扭動著纖腰說:“耍賴,不算數!”就在這時,喻柔、喻芬、喻欣相繼走了進來,接口道:“看來我們來的時候不對了,還是打道回府吧。”說著假意回身欲走,“人家正做‘算術題’,我們杵在這兒,豈不地多餘?”“不對吧,”喻芬擋住了她,“他倆應該是在練四目對視功吧?”“才不是呢,”喻欣接口戲謔道,“人家是在促膝談心!”喻沐也不分辯,拉住喻柔的手,說:“來得正好,你們給評評理,看他賴皮不賴皮?”接著,她把整個過程敘述了一遍。“賴皮,夠賴皮的。”她在喻沐身邊坐了下來,向已經坐下的喻芬、喻欣拋去頑皮的一瞥。然後,像看不清東西似的,把歸仁手裡的丹丸拿過來,端祥了好一陣兒才放下,轉而慢條斯理地問:“煉製這枚丹丸,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其實歸仁既使猜不著,也非他莫屬吧?”喻沐沒有作答,隻是滿臉泛起了一片深紅。接著她湊近喻沐耳邊,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問:“是煽情之物吧?”一聽她這話,喻沐哭笑不得地跳了起來:“爛舌根的!看我今兒不揭了你的皮!”說著,便在她肋下亂撓起來,她不勝其癢,笑個不止,連連告饒,可依然不放鬆對喻沐的取笑:“哎喲哎,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就算它是件定情之物,我也說它不是,成嗎?”這時,喻芬、喻欣也上來拉扯,笑個不止,好一陣才停下手來。然後,相繼告辭而去。 其實,四個女子都是為送禮而來,喻沐隻是早來了一步而已。禮品非比尋常,都是她們秘製的仙家極品。喻沐所送的是紅色丹丸是:“萬應通聖丹”,喻柔的是“風月飲”,喻欣的叫“悟春蜜”,喻芬的是“桃色露”。這些東西的確不愧是仙家之寶,一經開封,便異香撲鼻、滿室溢香。歸仁也不問好歹,隻當是好東西,將四件“寶貝”都逐一放入了口中,頓覺滿口噙香,一股奇異的暖流沁入肺腑、丹田、骨髓,即而散發開來,透入了每一寸肌膚和毛孔。頃刻之間,他心裡忽然有了一種渴望:想與喻氏姐妹更親密些,就是沒有嫌隙的那種親密,並且不要再分開,一刻也不行。與之相比,他忽然感到自己是那樣卑微、渺小,卑微渺小得不成比例,宛若微塵與泰山,涓滴與大海。在經歷了這種奇特的過程以後,他覺得世上所有美妙的東西,歸因於女性都不為過,而男人,尤其像自己這樣的男人,簡直就是低俗的代名詞。他想馬上見到她們,既使不能見麵,哪怕是聽聽聲音,也似乎可以解渴療饑。 帶著莫名的渴望,他很快走出了房間,一路穿亭渡柳,不覺來到喻氏姐妹們居住的庭院中。院中一片寂靜,似乎連花草小蟲也步入了夢鄉。顯然,他想見到的芳鄰們都已經睡下了。想叫醒她們,又覺得造次。然而,當他不無失望地轉身要離開時,在喻沐的房裡卻傳來了她和喻柔的談話聲:“睡會兒吧,喻沐。”“時候不早了,是該睡了。”“漫漫長夜,你睡得著嗎?”“早睏了,怎麼睡不著?”喻柔的聲音變慢變小了些,但依然可以聽得很清楚;“今兒送了什麼丹,明兒就不準備送點什麼露去?”說到這兒,她不禁發出了一聲冷笑,“我說丫頭,以後送東西的時候,千萬要小心點兒。”“小心什麼?”“小心那欲火焚身的小子把你給生吞活剝了!”“不打自招了吧?”喻沐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想去盡管去,沒人打擾你。說什麼生吞活剝?隻怕你這騷貨還沒靠近,那小子就消魂蝕骨了?”隻有女孩子之間才有的私下調侃,被歸仁聽了,不禁感到骨酥肉麻,心想,這種生靈野起來,和男孩相比,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一動不動地屏住呼吸站在原地,似乎一呼一吸之間,就可能破壞這裡的氣氛。可是當他確定她們的談話結束,正準備去和她們說會兒話時,卻發現房裡變得寂然,並且已經息燈,於是,他隻好失望地選擇了離開。 夜已很深了,他毫無睡意,漫無目的地踏著微明夜色,到處徘徊。就這樣走著,不知園內走過了多遠,忽然,一片、馥鬱芬芳,明如白晝的風景浮現在眼前。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園中最南端的“夢園”來了。一段時間以來,由於忙於考慮修補天穹的事,他隻來過這兒一次。他很愛這個地方,因為這裡的一草一木都與別處不同。一到夜裡,它們都會自行發光,大有特立獨行的味道。夢園不算太大。但從隱現於瓊花玉樹之間的亭臺樓閣,遊走於山光水色的曲徑遊欄上看,給人的感覺似乎很大,並且極富詩情畫意。夜裡徜徉其中,水光山色溢彩、廊橋亭臺映輝,滿眼奇花異卉、撲鼻香風浸膚。由於未能見到心中的“風景”,這兒再美也難入他的法眼。他興味索然地走進園來,就近跨入了一個水榭涼亭中。隻見亭外風荷浴露、輕漣泛彩,宛如少女的相思,又似懷春女兒在夢裡徘徊、纏綿。他懶懶地倚欄而坐,呆怔怔地看著滿目春色,心想,可惜這如此美景,隻有我獨自欣賞。嗬,如果能有點音響,就更美妙了。恰在這時,一曲悠揚低回的笛聲拂波曳荷而來,而蛙鳴與蟲吟也在此刻加入了合唱。笛聲很美,它似在表達這不夜園中的奇景,又像是在訴說少女莫名的憂傷。他循聲走出水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竟發現一個女孩兒身穿薄紗,背對自己站在荷池裡,就像雨塵下浴出的美妙精靈。雖然背對著自己,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女孩兒就是喻欣。看著蒙朧而富有曲線的美體,他不由得想,這女孩兒也太怪了,三更半夜地,把自己泡在荷塘裡乾嘛?難道不如此就不能普出動聽的樂曲?他邊呆想邊走近了她的身後,本不想驚動她的,不想還是驚動了她,她即刻停止了吹奏並警覺地蹲下身去,背對著他,厲聲問:“誰?”“是我。”歸仁以幾乎聽不見的喉音回答,滿臉像突然被火燒一樣發燙,“你的笛音太美妙了,我是被它所吸引而來到了這兒的。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唐突!”說完,轉身要走,結果被喻欣以綿軟的聲音叫住:“等等,”這時她站起並轉過身來。輕軟浸透水的薄紗緊貼在她身上,看上去好美,像詩,像美妙的音韻,又帶著幾分朦朧。歸仁的心智本已被“靈藥”所擾,又被眼前的外相誘惑,哪兒還能夠自已?說離開不過是個托詞而已,所以,喻欣一發話,他便即刻站住了。見歸仁對自己的話這麼言聽計從,不覺對他心生憐意,暗想,看上去這麼個老實人,不知怎麼惹惱了天帝,總想將他置之死地?這個高高在上的人也不想想,人家畢竟還是你名義上的兒子嘛,虧他也下得去手?她不禁因憐而生愛,繼而輕聲問:“你覺得我的笛聲好聽?” “非常好聽!” “還想聽嗎?”她的問話甜蜜而溫柔。 “想,能為我再吹一曲嗎?” 她沒再說話,把笛管徐徐放近嘴邊,再次吹響了令人銷魂的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