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丘穆陵部的援軍趕到,戰事很快走向終結。 大部分仆骨人的潰軍被趕出了夏軍營寨,少部分被俘虜。至於夏軍,在丘穆陵恪帶著人殺了幾個反抗的基層軍官之後,剩餘的夏軍徹底繳械投降。 賀莫丘穆陵什寅倒是福大命大,由於內襯了鐵甲,雖然身中三箭,但卻並沒傷到要害。老人家依然生龍活虎,怒罵夏人也就是弓弩犀利,肉搏根本不行。 而後被丘穆陵崇拉著去了中軍大帳,接受治療。 至於穆泰,他這一晚作戰,先是在仆骨人南寨與仆骨懷可戰鬥的時候,被對方劃傷了胳膊;而後又在夏軍營寨中,被神臂弩箭射中了肩膀;最後還被許渾一刀捅進了後腰。雖然他已經消耗了命元回復了傷勢,但由於幻術效果還在,在他人眼中,這已經算是重傷員了。 四哥丘穆陵宏對此事十分看重,連忙叫了幾名武士,把穆泰小心翼翼地放在車板上,抬著送去了一個軍官的帳篷。還叫來了被俘虜的夏軍醫官來為他治傷。 ”四哥,我沒事,我真沒事,”穆泰被按著趴在行軍榻上,任由夏軍醫官各種纏裹。 “這麼重的傷,放別人身上,不死也早暈過去了。倒是你小子,竟然還這麼精神?” 穆泰不說話了,隻是變成一個勁兒地呻吟。 “還有啊,幾月不見,老六你怎麼變得如此悍勇了?我聽下麵人說,你帶著十二個人就攻破了仆骨人南寨,我還親眼看到你殺了許渾。老六,你可得給我好好解釋解釋。” 丘穆陵宏坐在榻邊,眼神十分銳利,緊緊盯住了穆泰。 說起來,雖然穆泰從小被寄養在賀莫家中,與父兄關係比較疏遠。但四哥丘穆陵宏卻是一個例外。因為丘穆陵宏的母親,是丘穆陵什寅妻子的妹妹。也就是說,丘穆陵什寅,對於丘穆陵宏而言,不僅是賀莫(伯父),還是姨夫。 所以,從小丘穆陵宏就經常跑到賀莫家玩,也因此,與穆泰和丘穆陵崇兩兄弟的關係很好。 丘穆陵宏自問自己對這個六弟事十分了解到,馬術不錯,弓術稀鬆平常,至於武功,根本沒法看。要說他之前殺那幾夏軍斥候還能勉強解釋,今夜的戰事,卻是無論如何也解釋不通的。 穆泰也緊張了起來,腦子裡千回百轉,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阿泰之前懶散,但這幾個月終於肯踏下心來練武,自然是突飛猛進。”突然,丘穆陵什寅撩開簾子走了進來,接著說道:“阿宏,你阿爺招你去中軍大帳議事,快去點過去吧。” 丘穆陵宏有點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丘穆陵什寅,但嘴上還是應著:“是,賀莫,我這就過去。您...“ 丘穆陵什寅拍了拍丘穆陵宏的肩膀,溫聲說道:“我的傷本就不重,都是阿崇那孩子大驚小怪,快去吧,我就是不放心阿泰。” “是。”丘穆陵宏知道這是賀莫把這事壓下了,遂不再多說,告退出了帳篷。 丘穆陵什寅坐在丘穆陵宏之前的位置,坐下的時候,因為傷勢,動作微微有些僵硬。 “賀莫...“ “沒事的,人老了,受不得傷了。”丘穆陵什寅笑道,語氣輕鬆,但話鋒一轉,說道:“你今天敢帶著十幾個人去打南寨,為我軍策應,做得很好。” “賀莫,我能解釋...” “不用解釋,今日要是沒有你這一擊,我也不會那麼快就拿下北寨。阿泰,你是我從小看大的,你是個什麼樣的孩子我清楚。我不會去問這兩天你經歷了什麼,因為你願意護著阿崇,也願意拚死救我和你阿爺,所以我相信你。” 頓了頓,丘穆陵什寅在再度開口說道:“但我還是要問你一句,阿泰,你要如實回答我。” “賀莫你說。”穆泰此時也嚴肅起來,他知道這一次談話,關乎之後他在丘穆陵部的生存。 “你永遠不會背叛丘穆陵部,你永遠是我丘穆陵什寅的侄子,是丘穆陵革虎的小兒子,對嗎?” 丘穆陵什寅說的很慢,認真地觀察著穆泰的表情。 “是。”穆泰輕聲答到,語氣堅定。 “好,好啊。”丘穆陵什寅笑道:“還是我的阿泰,是我的好孩子。” 老人的大手在穆泰的腦袋上揉了兩下,而後就起身想要離開帳篷。 “賀莫!” “嗯?” “沒什麼...就是叫一下,嘿。” “臭小子。” 丘穆陵什寅笑罵了一句,就出了帳篷,他今夜還有別的要緊事。 與此同時,在原夏軍的中軍大帳,如今已經變成丘穆陵部的中軍大帳中。 丘穆陵恪和丘穆陵宏報告完了傷亡、物資和營帳的情況。 “阿爺,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丘穆陵恪低聲問道。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阿恪。這樣,今夜的守備讓阿宏來做吧,你受了傷,要好好休養,我們之後還有大戰呢。” “阿宏,今天晚上要著重防備仆骨部的潰兵再殺回來,雖然我諒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但我們必須小心。” “是,阿爺!”兩兄弟應聲之後,便退出了營帳。 他們出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丘穆陵什寅從外麵進來。兩兄弟紛紛見禮,丘穆陵什寅擺了擺手,任他們離開。 而後,帳內就隻剩下革虎和什寅兩個老兄弟了。 兩人盯著對方的傷勢,先是沉默,而後一齊放聲大笑,甚至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們這輩子一起經歷了太多的生死時刻,但大概是上天庇佑,他們每一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而整個丘穆陵部也在一次次血與火的考驗中,逐漸強大。 “這次贏得險啊,”革虎汗嘆了口氣,說道:“要是沒有大兄來救我,我,阿恪,阿宏還有兩百多勇士,怕是都活不下來了。” 丘穆陵什寅搖了搖頭,說道:“不是的…反倒是我擾了你的安排啊。如果不是我們火攻仆骨部大營,引起了夏軍的防備,革虎你的火攻應該會有更大效果的。” 革虎汗擺了擺手,說道:“我在東寨墻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夏軍早有防備,寨墻都潑了水,一路過來,我還發現夏軍在糧庫,草料庫這種要緊的地方,也得提前備了救火的水。沒用的,就算風向對我有利,單論火攻也起不到太大效果,還是要打硬仗的。而就憑我這點人,不過是送死罷了。” 革虎汗給什寅倒了一杯奶酒,接著說道:“大兄威武還是一如當年,七十人打崩了仆骨部八百人,這次之後,草原上沒人再敢說大兄已經老啦。” 什寅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笑著說道:“這仆骨人什麼都不行,就是吃食美酒是真不錯。唉…老啦,老啦,不服不行啊,說實在話,這次的突襲,並非是我的主意。” “不是大兄的計劃?那…莫非阿崇那小子還有這等膽略?” 什寅撇了一眼革虎,看他是真的迷惑,不由心中一嘆,道:“是阿泰的主意,抓住仆骨部和夏軍的隔閡實施夜襲火攻,這都是阿泰的主意。怎麼,你是不是都忘了你還有這麼個兒子?” 革虎汗沉默了下來,良久,才開口道:“那孩子,多大了?我記得…他比阿崇小,該是有十六了?” “十五,到明年夏天,才十六。”什寅復又給革虎斟了一杯酒,說道:“我看得出,這孩子自從經歷了一次生死,就長大了不少。說實在的,他說出這份計劃的時候,我還有點恍惚,那個拚命的盡頭,和你年輕的時候真像啊。你知道嗎,整個仆骨部的南寨,就是他領著阿崇還有十幾個武士拿下的。還有剛剛,斬殺夏軍的統領,徹底擊潰夏軍殘部,這都是那小子的功勞。革虎,要我說,這孩子真不錯,真的不錯…” “好了,大兄!”革虎汗突然出聲打斷。 什寅也麵露無奈之色。 兩人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革虎汗拿起了酒杯,卻沒有喝,隻是看著杯子裡白色的奶酒,慢慢說道:“大兄...你知道的,他阿娘是個夏人。” “他阿娘是個夏人,這沒錯,可不是你搶來的嗎?”什寅也突然有些煩躁,繼續說道:“你把人家搶到了草原,讓人家給你生了孩子。怎麼,你要真這麼嫌棄,何必把人家搶回來。而且,那年部落裡鬧瘟疫,你知道的,沒有他阿娘,我活不到今天,部落裡很多人也活不到今天。再者說,阿泰不是你的兒子嗎,不是流著你的血嗎?你怎麼就...” 啪的一聲,革虎汗一把將酒杯砸在桌上,酒水四濺。 “可我和夏人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啪!什寅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有,我沒有嗎?混賬東西,那年夏人設局殺了阿爺和阿娘,我比你記得清楚!” “大兄你記得就好!”革虎汗瞪著什寅怒道:“你既然記得,你就該知道,這仇就是不死不休!還有,這不僅僅是咱們一家之仇,這也是族仇!咱們阿爺是怎麼對夏人的,你知道,對嗎?阿爺以前跟我們說,要對夏人的皇帝忠誠,要與夏人和睦,處處恭敬,處處伏低做小!可夏人是怎麼對我們的,啊?怎麼對我們的!” 革虎汗一腳踹倒椅子,指著丘穆陵什寅罵道:“你忘了嗎,大兄?打仗的時候,他們就讓我們的族人做先鋒,去送死,即使有了戰功也不封賞。好,這也就罷了,可平時呢,他們加征那麼高的稅,還一年比一年高,部落遭了白災,沒有牛羊給他們上貢,他們就來抓人!抓人吶!我們的人就像牲畜一樣被他們抓走,被賣到別的地方為奴!父汗隻不過是想去跟他們求情,讓咱們少交點貢品,可結果呢,就被他們殺了!他們還汙蔑我們造反,派軍隊來攻打我們,我們沒有防備啊,部落裡的人都盼著父汗能帶回來好消息,可結果呢!等來的隻有夏人的屠刀,大兄你親眼見到的,我們那麼多親人,族人,不是被殺,就是被他們抓走當奴隸賣掉! “這些年來也是一樣,他們每隔幾年就要出兵草原,燒我們的帳篷,搶我的牛羊,殺我們的人,你知道嗎,大兄,他們專門有個詞,叫“滅丁”!什麼是滅丁啊?他們就是不想讓我們活!大兄你告訴我,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仇,是不是不共戴天!” “是!”什寅也站起身來,抓住革虎汗的肩膀,說道:“是,我們和夏人有仇,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革虎,你聽我說,我們不是和所有夏人都有仇。阿泰的娘,是個好人,她救了我,也救了很多人。她沒有對不起我們,是我們,是我這個親手殺死他父兄的人,是你,這個親手把她擄到草原的人,是我們,對不起她!” 革虎汗憤怒地拍掉什寅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沒有說話,隻是喘著粗氣。 “況且,無論如何,阿泰都是無辜的。這些年,他一直養在我身邊,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這孩子什麼樣我最清楚。”什寅也不管革虎汗,又徑直坐回了原位,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說道:“這次突襲前,我把這些事都跟阿泰說了,我本意是讓他帶著阿崇走,但這孩子又自作主張回來了。革虎...他本可以走的。” “我知道,你已經定了阿宏作繼承人,我明白。我不想管誰來繼承家業,當年我就沒和你搶過,今天我也不會插手。革虎,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得對這孩子好一點。我們倆都老了,誰知道還有幾天能活,別等真要死了,才後悔。” “我就說這麼多了,要如何你自己看著辦。你要是真不想要阿泰,就給我,反正我早就把他看作自己的兒子了!別再這麼不清不楚的!” 丘穆陵什寅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頭也不回地出了帳篷。 留下革虎汗一個人,對著明滅的燭火,麵色深沉。
第11章 父與子(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