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與弟(1 / 1)

與中軍大帳內的沉悶不同,大帳外卻是一片熱鬧景象。   實在是這兩天過得太憋屈,也太膽戰心驚,如今戰事告捷,又得到了夏軍和仆骨部的食物補給,所有的丘穆陵部武士都陷入了狂歡。   喝酒吃肉,高歌跳舞,還有武士開始比賽摔跤。   丘穆陵恪和丘穆陵宏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卻沒有多少歡喜。   “三哥,腰上的傷怎麼樣了?”丘穆陵宏率先打破了沉默。   “沒什麼大礙,皮肉傷而已。”丘穆陵恪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腰腹,示意無礙,“誒對了,夏軍的將軍,就是那個屯長,聽說是被老六殺的?”   “你也不信吧,三哥,我跟你說,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也是一萬個不信啊,哈哈哈哈哈!”丘穆陵宏解下腰間酒袋,提起來喝了一口,笑著說道:“我剛才還聽阿崇說,這次賀莫他們突襲仆骨部營地的計劃,也是阿泰提出來的。你說說,這誰能想到啊,這小子前兩天還隻知道瞎玩,現在一下子就長大了,想不到啊,想不到。”   “是啊,這兩年,我都沒見過老六幾次,在我印象裡,他還是那個隻會跟在阿崇後邊的小崽子呢。”丘穆陵恪笑了笑,接過丘穆陵宏遞過來的酒袋,也灌了一口。   “不錯吧,仆骨部的馬奶酒,我從阿爺那順出來的!”丘穆陵宏狡黠一笑,洋洋自得地說道。   “嗯,不錯。”丘穆陵恪聽後淡淡地說道。   “三哥?”   “怎麼?”   “你這樣不說話,搞得我很難受啊!”   丘穆陵恪看了一眼嬉皮笑臉的丘穆陵宏,忍不住一笑,心想這小子,頂著一張俊臉,卻總是做這種鬼樣子。   “阿宏…你知道嗎,我…從不敢乾這樣的事。”   “什麼事?”   “偷阿爺的酒,我…從沒敢有過這種念頭…”   丘穆陵宏也是一陣沉默。這個事他明白,卻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己從小仗著父親的寵愛,舅舅家的權勢,向來肆意妄為;而三哥卻不同,他的母親隻是部落裡低賤的女奴,在生三哥的時候就死了。三哥這麼多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從不敢做任何會惹父親生氣的事情。   父親老了,需要一個領著族人沖鋒陷陣的人,那麼他就成為這樣的人,哪怕一次次麵臨著生命危險,丘穆陵恪卻不曾有過動搖。   他也知道自己沒資格繼承部落,無論是跟資歷深厚的大哥丘穆陵榮比,還是跟最得寵愛的丘穆陵宏比,他都沒有任何機會。   但有時候,他也會為自己不平,尤其是這兩年有了自己的孩子,他的想法也漸漸改變了。他不在想沖鋒陷陣,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活了。他想從部落裡分出去,帶著一些願意跟著他的族人,再帶這些牛羊,去過自己的日子。   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汗說,也不敢開這個口。   “三哥,”丘穆陵宏突然搭上丘穆陵恪的肩膀,貼在他耳邊說道:“這次過後,我們要都還活著,我就跟父親說,有二哥在部族裡我不安心,必須得把他趕出去!哈哈哈哈哈!”   丘穆陵恪氣得捶了這個弟弟一下,笑罵道:“你個小崽子!”   而後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大笑出聲。   中軍大帳內,革虎汗還在一杯杯地喝著悶酒。   燭火已經很暗淡了,但是沒人敢進來續上。   “是誰!”察覺到賬外的動靜,革虎汗本已經有些迷離的雙眼,陡然變的精神,他一把抽出彎刀,大喝出聲:“滾出來!”   賀六渾連忙跑了進來,跪在地上,低聲說道:“可汗,是…是少主有密信,讓我必須親口跟可汗說。”   啪,革虎汗一把將彎刀收入鞘中,淡淡地說道:“少主,怎麼,你們私下已經這麼稱呼阿榮了嗎?”   賀六渾腦門上已經冒了汗,連連扣頭,惶恐說道:“是奴婢自己這麼叫的,奴婢是榮大人的奴婢,也就是可汗的奴婢,所以隻能叫可汗主人,叫榮大人少主人。”   “哼,油嘴滑舌,卻說得稀爛,”革虎汗撇了撇嘴,接著說道:“阿榮讓你告訴我什麼事?”   賀六渾如獲大赦,連忙從懷裡掏出一封密信交給革虎汗。   “榮大人說,可汗讀了信,自然就知道了。隻讓我給可汗帶一句話。”   “什麼話?”   “賀蘭部不可信!”   革虎汗拆信的手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殺意,他緊緊盯著賀六渾,緩慢開口道:“他還說什麼了?”   賀六渾把腦門貼在地上,不敢抬頭,回答道:“沒有了,就這一句。”   “哼!”革虎汗不再理會賀六渾,拆開信封,開始讀起來,“賀六渾,給我換根蠟燭。”   “是!”賀六渾趕忙退了出去,去找蠟燭。   待得賀六渾把蠟燭換好,革虎汗也讀完了這封讓他憤怒至極的信。   不過革虎汗並沒有將這憤怒發泄出來,相反,他表現的很冷靜。他將手中的信,舉到蠟燭上,看著信紙慢慢燒成了灰燼。   而後,革虎汗輕輕開口道:   “賀六渾,你從今天起就去…老六身邊吧,他受了重傷,得有個人伺候。”   革虎汗聲音發冷,卻也透著一股疲憊。   “是,可汗。”   賀六渾領命之後退出了大帳。   中軍大帳內,再度復歸沉寂。   營寨外,秋風依舊蕭瑟,月亮卻慢慢從雲層中露出身形。   一時間,月華灑滿草原。   但這美景,卻被草原上一個個攢動的黑點給破壞了。   沒錯,這些黑點正是仆骨部的潰兵。他們先是被驅趕進了夏軍的營寨,而後又被丘穆陵人趕了出來。如今,體力還好的,已經逃遠了。體力不行的,受傷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散落在這片草原上。   而混在這些人中的,還有夏軍的屯長郭襄。   話說,這郭襄,之前眼見西門被攻破,就一心想著跑到許渾身邊。為了不引人注意,他脫了自己的盔甲,混在潰兵裡。但之後遠遠見到許渾身死,夏軍徹底潰敗,郭襄便再也沒有了抵抗的心思。乾脆直接跟著潰兵跑出了營寨。   他可沒有跟同袍同生共死的決心,自己是將門出身,跟這幫大頭兵稱什麼兄,道什麼弟。   這波潰兵在夏軍的營寨裡也搶了不少吃食,但剛剛這夥人為了爭搶食物大打出手,又死了不少人,那些搶到食物的,都和自己關係親密的聚在一起。也就呈現出了如今這種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狀態。   郭襄憑借著高壯的身形,和還算充沛的體力,也搶了不少食物。   郭襄一邊吃著乾糧,一邊開始思考起了自己之後的打算。   毫無疑問,如今這情勢,已經沒有翻盤的機會了。這幫潰兵人不少,但也不會聽他一個夏人的,更何況,隻怕明天天一亮,這幫人就要紛紛回仆骨部了。   或者和他們一起回仆骨部?   短時間內確實可行,畢竟仆骨部和夏朝還算盟友。如果皇甫將軍那邊打贏,那麼自己自然有機會回大夏。   可若是皇甫將軍輸了呢?   郭襄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心說自己不過敗了一場,怎麼就會有這種想法。這幫丘穆陵人還真是天神下凡不成,憑他們這兩百人,就算殺回去,也影響不了大局。   那若是,自己直接去找皇甫將軍呢?   不行,郭襄很快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且不說自己沒有地圖,根本不認識路,再者,這一路上極大概率會碰上丘穆陵人,到時候隻怕性命不保。   就這麼辦,先去仆骨部。   這麼想著,郭襄餘光撇見幾個仆骨部的韃子,正用渴望的眼神看著他手裡的乾糧。   還是結個善緣吧,反正自己也吃飽了。   這麼想著,郭襄隨手把剩下的乾糧扔了過去,那幾個仆骨部的人馬上又搶作一團。   韃子,就是韃子,郭襄心裡不屑地想著。   營寨內某處帳篷。   丘穆陵泰正在賀六渾的伺候下拆卸繃帶。   這個叫賀六渾的奴隸,是被自己那個可汗老爹派來的,據說之前還是大哥的奴隸。之前多虧這個賀六渾從王帳突圍出來報信,他們才得以確定夏軍果然突襲了王帳。   對於賀六渾,穆泰戒備心很重,無論是那個不喜歡自己的老爹,還是那個素未謀麵的大哥,他都不信任。整個丘穆陵部,除了賀莫和阿崇,他並不信任其他人。   也因此,他必須在賀六渾麵前演戲,裝成一個孩子的樣子。   不過,賀六渾伺候人是專業的,那手法,不知道比夏軍那個軍醫高出多少倍,隻可惜穆泰早就痊愈,無福享受這輕柔手法了。   “賀六渾,你剛才說你以前一直在我大哥身邊伺候?”穆泰隨口問道。   “是,泰大人,奴婢從五年前就在榮大人身邊伺候了。”   “哦……那我大哥,我大哥他是什麼樣的人啊?”   “少…榮大人嗎?”賀六渾一愣,他將手中拆下的繃帶疊在一起,放在一旁,接著說道:“榮大人是個很嚴厲的人,對屬下的要求很嚴格,他安排的事情,必須按時完成,不然就會受到嚴厲的懲罰。但榮大人也是很慷慨的人,隻要屬下做得好,他就會賞賜很多東西,甚至是金銀珠寶。所以部落裡的人都願意服從榮大人。”   穆泰聽著賀六渾的敘述,心裡也在不斷給自己這個尚未謀麵的大哥打著分。   “我很小的時候,就住到了賀莫的帳裡,賀莫的大帳在呼勒河的下遊,離父汗的大帳很遠,除了四哥經常跑來玩,我很少見到大哥和三哥。”丘穆陵泰低聲說著,似乎有些難過。   “泰大人…”   “別,別叫我泰大人,你比我大,叫我阿泰就行。”   “這怎麼使得!奴婢隻是奴隸,不能這麼稱呼泰大人!”   唉,吃人的奴隸製啊,穆泰默默感嘆,但他還是把趴在地上的賀六渾扶了起來,笑著說道:“那好吧,不過泰大人聽起來怪怪的,要不…你叫我少爺好了!”   “少爺?”   “對,這是…夏人…嗯…我也不知道夏人是不是這麼叫的,反正從今往後,你叫我少爺就行了!”   “是,少…少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那我大哥身體怎麼樣?”穆泰繼續問道。   “榮大人,身體還好,”賀六渾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把實情說出來。   “喔,那就好。”穆泰敷衍了一句,而後又裝作不經意地說道:“賀六渾,那是不是等革…啊不,父汗死後,就是大哥來掌管部落啊?”   正在給穆泰整理帳篷的賀六渾頓時僵住,但他很快調整了過來,繼續整理毛毯,說道:“奴婢不知道,但部落裡的人都說,宏大人最得可汗喜歡,所以每次出征都帶在身邊;榮大人最得可汗信賴,所以每次打仗都留守大帳。”   “你這個奴婢,倒是會說話!”穆泰也大笑道,他雖然沒怎麼看過宮鬥劇,但這種九子奪嫡的戲碼,他還是大概能猜出來的。他之前跟賀六渾旁敲側擊丘穆陵榮的情況,也是想盡快摸清楚丘穆陵部裡的權力鬥爭。   隻有搞清楚狀況,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是的,如今的穆泰,已經決心在丘穆陵部的羽翼下生存了。這也是他再三思考後的決定。一者,在丘穆陵部,他至少有賀莫、阿崇作為自己的保護傘,同時四哥丘穆陵宏和自己的關係也不錯,又是一層保護傘。二者,如果自己將來要做大事,總得需要一個根基,他如果去到別處再建基業不是不行,但是還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成本,哪裡有丘穆陵部方便。   但至於是否也去奪嫡,丘穆陵泰覺得自己要是想活著,最好短期內不要參與到這件事。   想到奪嫡,穆泰也是一陣感嘆,看來,無論到哪個世界,兄弟鬩墻,總是不可避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