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西部。 拓跋翼率領著一千丘穆陵騎兵已經率先出發,襲擾夏軍後軍。夏軍無法,隻能強令仆骨懷恩率領所剩不多的仆骨部殘餘騎兵頂上去。 “我們隻有不到三百人了,如何能擋住丘穆陵人!”仆骨懷恩聞言大怒,一把扯過夏軍傳令兵,怒斥道:“皇甫惟明是想讓我們送死嗎!” 那傳令兵卻渾然不懼,掙脫開仆骨懷恩的手,冷聲說道:“仆骨大人,少將軍說,這一戰若贏了,您這幾百人還有條活路,即使日後仆骨部被滅了。少將軍也會保舉大人一個鎮戎校尉。可若是這一戰敗了,哼,大人自己想想吧。” 說完轉身就打馬而去,絲毫不顧及仆骨懷恩已經要噴出火來的眼神。 “娘的,”仆骨懷恩低聲罵了一句,他早就知道自己被皇甫惟明坑了,但現在他才真的感受到那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奈之感。 事已至此,隻有徹底擊敗了丘穆陵部和賀蘭部的聯軍,他才有可能逃出生天。至於跟隨自己而來的仆骨部騎兵,還有多少能活著回去,仆骨懷恩早就不在乎了。 “勇士們,隨我迎敵!”仆骨懷恩手提長槍,硬著頭皮對上了丘穆陵部的騎兵。身邊仆骨部的騎士,見著少主都上了,也隻能咬牙跟上,忍著傷痛和疲憊再度出戰。 說實話,自從早上一戰之後,仆骨部的這些騎士們,就已經不願再戰。他們本來跟隨著少主,是想發一筆橫財,結果沒想到,橫財沒發了,人馬卻折損了大半。 士氣無比低迷。 另一邊,拓跋翼本來還對對上夏軍鐵騎心中惴惴,結果一看居然是仆骨人,欺軟怕硬的性子這就來了。 身先士卒,狂呼酣戰,打得仆骨騎兵節節敗退。仆骨懷恩雖勇,但一人不足以扭轉頹勢,況且他本就不滿夏人把他推出來當替死鬼的行為。所以乾脆任憑自己被敗兵裹挾著向後退去。 中軍高臺上,皇甫惟明看著戰場西側的動靜,自然明白仆骨懷恩的心思,暗罵了一句狗韃子好膽。急忙傳令李通率領後軍的五百騎上前接應。 奈何這五百人已經戰鬥了一上午,疲憊不堪,戰力大不如前。丘穆陵人同樣戰鬥了一上午,但是是輪番進攻,輪番休息,體力相對充沛。而夏軍騎兵人少,不得不每次都全軍出動,再加之身披重甲,體力消耗極大。 不過,晉北鐵騎終究是晉北鐵騎,再難再累,依然聽憑軍令。五百人翻身上馬,在李通這個副都尉的率領下,撲向了丘穆陵人。 遠遠看見奔向自己的紅色鐵流,拓跋翼大喜,揮舞著彎刀高呼道:“夏軍鐵騎來了,撤,快撤!” 丘穆陵人都是輕騎兵,調轉方向易如反掌,直接放棄了還在逃跑的仆骨人,向後撤去。 李通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沒想到敵將見了自己就跑。他本來以為是敵人的計謀,但一看到敵軍的旗幟是拓跋,心中頓時了然。 這拓跋翼,膽小如鼠,一個上午每次碰到都隻會跑,根本不敢打。 李通憋了一上午的惡氣,終於是忍不住了,打算好好教訓一下拓跋翼,徹底擊潰他這千餘人。讓丘穆陵人不敢再來襲擾。 “加速,追上他們!”李通大喝道。 身後鐵騎也隻能咬牙跟上,隻盼著一戰潰敵。 夏軍的戰馬雖然提速快,但仍然比不上丘穆陵部輕騎的逃跑速度,雙方總是隔著三十步的距離。 有些丘穆陵騎兵騎射之術了得,還能在逃跑的過程中回身射箭,雖然這些箭矢隻有極少數才能突破夏軍的鐵甲造成傷亡,但依然令李通大為惱火。 “提速,再提速,不要放跑了他們!” 遠處,看著夏軍騎兵不斷逼近的穆泰,突然指著為首的夏將,對身旁的丘穆陵什寅說道:“賀莫,讓侄兒去取了這夏將的腦袋如何?” “哦?我家阿泰,竟然有如此膽氣?”丘穆陵什寅聞言笑道,似乎那夏朝將領的姓名根本無足輕重。 “賀莫何必與我打趣,賀莫本就打算讓拓跋千夫長印有夏軍騎兵遠離大陣,而後趁其疲憊擊之。侄兒願做先鋒,先去陣了敵將,摧垮敵人士氣。”穆泰大聲應道。 穆泰很清楚,隻靠著賀莫的遮掩他不足以掩蓋他的秘密,隨著時間的推移,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的不對勁。 所以,自己必須在那之前,盡快積累威望。草原之上最重勇武,自己必須在這一戰裡,盡快積累自己的軍功和威望。而若想讓自己在部族裡有名望,再也沒有什麼是比斬將奪旗更好的了。 丘穆陵什寅哈哈一笑,說道:“軍中無戲言,你要是不能斬了敵將,回來自去領二十鞭子!” “是!”穆泰領命,當即縱馬而出。 本來在詐敗的拓跋翼看到前方竄出一騎迎麵而來,連忙下令讓騎兵左右分開,讓出通路。 穆泰再夾馬腹,速度更快,看也不看從身旁逃過的拓跋翼,馬蹄奔騰揚起陣陣煙塵,直沖李通而去。 李通本在拓跋翼後麵緊追慢趕,豁然之間,眼前一空。隻見丘穆陵部騎兵向左右兩側分開,正中間突出一騎,迎麵而來。 李通瞇眼看去,見對方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不高,也較為瘦弱,不由心中輕視,大喝道:“你如此年紀,就要來送死嗎?” 穆泰不做理會,一手持刀,一手持錘,屏息凝神,感受著凜冽的寒風從臉龐吹過。 “殺!” 李通長槊橫掃,破空之聲傳來,威勢甚猛。 穆泰右手鐵錘揮出,直接擊打在對方的長槊上,嗡的一聲,長槊彎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一股巨力從長槊那頭傳來,震得李通徑直一口鮮血噴出。然而剛待他雙手重新握住了顫抖的長槊,卻陡然間變色。 穆泰左手長刀已經揮砍而下,速度極快,避之不及。 噗呲! 刀刃從李通的脖頸處砍了進去,鮮血噴出老高。周邊夏軍鐵騎見狀,都為之一滯,麵色驚恐。 穆泰不顧身邊越來越多的夏軍鐵騎,而是右手鐵錘猛砸而出,直接拍爛了李通的腦袋。 而後再不停留,當機立斷,轉身打馬而走。任由李通已經慘不忍睹的屍體,從馬上栽了下去。 從頭到尾,夏軍鐵騎隻是看著,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小子們,沖鋒!”丘穆陵什寅抓住時機,率軍沖向已經慌亂的夏軍鐵騎。同一時間,賀拔嶽帶領著一千騎兵從後包抄,勢必全殲敵軍。 夏軍鐵騎一沖直下,陣型直接混亂,各自為戰,而後很快就陷入潰敗。他們已經太過疲憊了,打了一上午,現在連長槍都很難穩穩地拿住,更不必提生死搏殺了。再加上主將戰死,無人指揮,前後夾擊之下,五百鐵騎徹底陷入死地。 夏軍中軍高臺上,皇甫惟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其實當他看到李通率眾追擊,而非返回軍陣的時候,他就知道李通敗局已定。 但這五百騎損失的,著實是令他心疼。皇甫惟明再度看響戰場東側,那裡龐沖率領的另外五百騎也陷入重重包圍,生死難料。 唯一可喜的,是戰陣中央林棟的長槍兵擊退了賀蘭醜奴的沖鋒,而且還殺傷巨大。賀蘭醜奴的騎兵本就在沖鋒途中遭受了夏軍弓弩的打擊,損失了近五百人。而在沖陣之後,雖然一開始差點突破了夏軍的橫陣,但是林棟指揮若定,很快命令刀盾手填補戰線。 稍顯混亂的長槍兵這才恢復了陣型,再度前壓過去。賀蘭醜奴的騎兵失去了沖鋒的速度,陷在長槍大陣裡,左突右絀,愈發被動。 越來越多的騎兵被長槍挑落馬下。夏軍後來乾脆對著戰馬刺去,戰馬吃痛跌倒,馬上的騎士也摔下馬來,而後被夏軍亂槍捅死。 賀蘭醜奴眼見己方士氣逐漸崩潰,趕忙掉頭撤退。夏軍長槍兵也沒有追擊,而是在林棟的指揮下,重新立定布陣。 賀蘭醜奴狼狽而走,甚至來不及收攏軍隊,直到遠離夏軍大陣兩百步外,他才敢稍稍停下,清點左右。發現隨著自己沖鋒的兩千騎兵,回來的隻剩下一千出頭。這種戰損,說什麼也不能再打下去了。 賀蘭醜奴喘著粗氣,招過來一個親衛,沉聲說道:“韓拔陵,你去告訴可汗和革虎汗,我部兩千騎兵損失近半,無法再戰了。還有,夏軍弓弩犀利,槍陣穩固,不能再沖了。” 高坡上,賀蘭染乾和革虎汗聽著韓拔陵傳來的消息,兩人臉色都有些凝重。 “姐夫,,兒郎們損失太大了,今日不如就到此結束吧。”賀蘭染乾試探性地問道,他是真的有點心疼賀蘭部的損失了。 革虎汗想了想,還是應道:“也好,今日一戰,收獲不小了,隻待把夏軍的騎兵都吃掉,我們就撤兵吧。” “韓拔陵,去告訴醜奴,讓他退回來休整。我和革虎去親自壓陣。”賀蘭染乾命令道。 日頭西沉,戰場上終於復歸平靜。 東線,龐沖渾身是傷,隻帶著十幾騎撤了回來。至於西線,更加不堪。騎兵副都尉李通戰死,所轄五百鐵騎全軍覆沒。倒是早早跑回來的仆骨懷恩,手上還有百餘騎。 皇甫惟明本想趁著入夜前到達天成穀,但現在看樣子,日落就在一個時辰的時間裡了。 “原地紮營吧。”皇甫惟明無奈下令,士卒們不可能再戰了,也不可能在行軍了。今日折了鐵騎,損失不可謂不大,但也隻損失了騎兵。在平原之上,麵對三倍之敵,以步克騎,打到如此地步,也算是盡力了。 “少將軍。”龐沖拖著一身的傷,跪倒在皇甫惟明的身前,涕淚交加地說道:“少將軍啊,一千鐵騎,一千鐵騎啊,少將軍!” 龐沖兇狠地擊打著自己的胸膛,怒道:“一千個兄弟,就回來了十幾個,少將軍,這仗打得我憋屈!憋屈啊!” 皇甫惟明靜靜聽著龐沖的抱怨,什麼也沒說。 一旁趕回來復命的林棟見狀,本也想跟著龐沖抱怨兩句,但看到少將軍黯然的臉色,終究是忍住了脾氣。隻是罵了句狗娘賊,就轉身離開去安排紮營事務。 良久,皇甫惟明站起身來,走過去扶住了痛哭的龐沖,低聲說道:“龐沖,去治傷吧,我們明日還要趕路。” 末了,皇甫惟明像是在安慰龐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說了一句:“我會把你們都帶回家的。” 事後清點,夏軍步兵損失並不嚴重,傷亡百餘人而已。說起來,戰損比已經達到了一比九,若是不算上騎兵的損失,今天可謂大勝了。但是騎兵的全軍覆沒,對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夏軍營寨裡氣氛沉悶。 但另一邊,聯軍的營寨裡的氣氛也不好。今日一戰,賀蘭醜奴部折損了九百多人,斥羅協部折損了三百多人,丘穆陵恪部折損了兩百多人。戰場西麵的丘穆陵什寅也折損了三百人左右。總計傷亡達到了近兩千人,聯軍損失慘重。 中軍大帳裡,所有的將領都圍坐在火堆旁,沉默不語,等著兩位可汗開口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過了良久,革虎汗終於開口說道:”今天損失不小,但值得。” 帳下將領都抬頭看向他。 “我們吃掉了夏軍一千鐵騎,還吃掉了仆骨人的一千騎兵,如今夏軍再也沒有機動力量可以調用。而另一方麵,夏軍如今距離天成穀還有十二裡,進了天成穀,穀裡的山路還有六十裡,出了天成穀到野王堡還有三十裡。夏軍沒有五天,決計無法逃出生天。” “我就不應該讓他們進天成穀!”賀蘭醜奴突然出聲說道:“我們應當在天成穀口建立營寨,把敵人的退路堵死,他們糧草跟不上,用不了幾天就得活活餓死。” “醜奴大人的想法不錯,但未免異想天開了。”一旁的叱羅協悠悠說道,語帶諷刺,“天成穀的穀口寬闊,東西有兩裡寬,如何倉促之間立寨?況且,就算立了寨,論攻堅守城,我們難道是夏軍的對手嗎?平原之上尚且被人打得那麼慘,還好意思說守寨,哼!” “叱羅協!”賀蘭醜奴怒而起身,指著他罵道:“你莫要欺人太甚!” “哦?我欺人太甚?我隻是說了事實罷了。”叱羅協也不畏懼,與他對視。 “好了!”賀蘭染乾終於出聲打斷了兩個手下的針鋒相對,沉聲說道:“今日一戰,賀蘭醜奴已經盡力,換了誰也不會打得更好。好了,說正事。” “是...“賀蘭醜奴聞聽此言,才終於坐下,還不忘瞪了叱羅協一眼。叱羅協也不在乎,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樣子。 丘穆陵宏此時站了出來,向兩位可汗行禮道:“父汗,染乾汗。我以為,我們不能在天成穀口攔截夏軍。正如吃羅協大人所說,一者天成穀穀口寬闊,起寨並不容易;二者我軍步戰不如夏軍,甲胄也不如夏軍,如果據寨而守,是一己之短對敵之長。所以,我們不如放開穀口任憑他們離開。“ “哦?阿宏有什麼計策啊?”賀蘭染乾繼續問道。 “父汗,染乾汗。我的想法是,我們應當兵分兩路,一路挑選善於步戰的人,登上天成穀兩側高山,不斷襲擾夏軍,不求殺傷,隻求疲敵以及盡量拖慢夏軍的行軍速度。另一路人馬,一人三騎,從東麵繞過庫倫山,到天成穀南麵的穀口,在平原上一舉殲滅夏軍。” “阿宏的不錯,可是,今日也是在平原上對敵,我們依然損失慘重。如何到了天成穀南口,我們就能贏呢?”賀蘭訥問道。 “夏軍之所長,無非三點。一曰強弓勁弩,二曰槍陣如林,三月鐵騎沖陣。以強弓勁弩破我們的騎射,以槍陣如林破我們的沖鋒,最後再以鐵騎沖陣擊垮我們的士氣。但今天,我們消滅了夏軍所有的鐵騎,如今夏軍隻能被動挨打,即使贏了,也無法追擊,我們可以全身而退。所以什麼時候打,怎麼打,都是由我們說了算了。這就是為什麼父汗說,值得。” 革虎汗微微點頭,對自己這個四兒子愈發滿意。 “夏軍已經損失了一個長處,還剩兩個。我們派一路兵馬不斷襲擾,有兩個目的,其一是疲敵,這是為了削弱夏軍的槍陣。今日一戰我們已經能看出端倪,夏軍穿著重甲行軍一個上午,就已然疲憊了。若是他們連續兩三天,不分晝夜都被襲擾,那麼等他們出了天成穀的時候,他們的槍陣還能如此齊整嗎?” 眾人聞言都頻頻點頭。 “另一個用處,”丘穆陵宏頓了一下,繼而說道:“是消耗敵人的箭矢。夏軍奔襲而來,本想速戰,補給攜帶不多。我們派人在天成穀的兩側高山上不斷發動襲擾,居高臨下,敵人要麼用弓弩驅趕,要麼就攀上高山攻打我們。若是敵人選擇前者,我們就可以借機消耗敵人的箭矢。等到他們出天成穀的時候,沒有箭矢,諸位還會害怕沖一沖他們的軍陣嗎?若是敵人選擇後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更好,因為敵人會因此拖慢行軍速度,三天能走完的路,說不定要走五天、六天。那麼,夏軍的軍糧,還能再撐那麼多天嗎?” 此話一出,帳中諸人都為之一靜。 染乾汗撫掌而笑,贊道:“阿宏年紀輕輕,卻是智計百出啊!姐夫,後繼有人啊!哈哈哈哈!” 革虎汗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但還是笑道:“阿宏這孩子還是嫩了點,紙上談兵罷了。” 丘穆陵恪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早就注意到,從上次軍議開始,大哥丘穆陵榮就以傷重為由不到場。父汗也沒說什麼,隻是囑咐大薩滿要照顧好大哥的身體。 而帳中效忠於大哥的千夫長,比如拓跋翼、安同都默不作聲,似乎戰事與他們無關。這就是態度,是大哥丘穆陵榮不滿意父汗安排的態度。 父汗這個人啊,總是太在意戰場的勝負,也隻在意戰場的勝負。 “大兄,這一戰還得拜托你啊。”革虎汗起身,走到丘穆陵什寅身旁,溫聲說道。丘穆陵什寅地位超然,全程軍議他都隻是閉目眼神,這既是對革虎汗領袖地位的尊重,也是不願意搶小輩們的風頭。 “革虎,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大兄,襲擾的這一路還要拜托大兄指揮。” “好。”丘穆陵什寅乾脆利落,隻是點了點丘穆陵恪說道:“阿恪驍勇,這一戰得跟著我。” “好!” 直到月上中天,詳細的軍略才部署完畢。將領各自回營,聯軍的營寨也慢慢歸於平靜。
第19章 金鱗開(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