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甲光向日(1 / 1)

距離夏軍正前方十裡外的高坡上,革虎汗和賀蘭染乾正駐馬而立,觀察著夏軍的動向。   一個探馬騎兵匆匆趕到山坡下,翻身下馬,小跑著上來稟報道:“可汗,革虎汗,什寅大人已經擊潰了夏軍後方的一千仆骨騎兵,夏軍不得已撥了五百夏軍騎兵掩護後軍。”   “哈哈哈哈,什寅大兄勇武不減當年啊!”賀蘭染乾由衷笑道,對今天的勝負有了更大的把握:“姐夫,夏軍本就少騎兵,如今還要分出一半策應後軍,前軍必然空虛。我們要不要打一下?”   “不急,再等等。”革虎汗回頭看了眼太陽的高度,慢慢說道:“夏軍全軍著甲行軍,又不斷麵臨著大兄從後方的襲擾,走走停停,體力精力都撐不住的。等到下午,敵軍徹底疲憊的時候,我們隻需要一個沖鋒,就能大勝。”   “嘿,還是姐夫會打仗,那我去吩咐兒郎們好好休整,咱們就來個...夏人怎麼說來著?”   “父汗,是以逸待勞!”賀蘭訥在旁邊提醒道。   “對對對,以逸待勞!”賀蘭染乾咧嘴笑著,絲毫不以為意。   革虎汗也笑,但神情並不輕鬆。他知道,若真論夏軍和聯軍的裝備、訓練、單兵能力,己方是絕對比不上夏人的。即使如今這支夏軍已經自蹈死地,但自己仍然不能掉以輕心。   時間慢慢過去,丘穆陵什寅又讓手下三千騎兵分作三個梯隊,輪番襲擾夏軍後軍。龐沖隻有五百騎兵,不得不每次都全部押上,多次沖鋒,以驅趕丘穆陵人。   等到正午時分,這五百騎兵已經人困馬乏,再不能戰。   龐沖抹了一把下頜的汗水,回頭看了一眼士氣低迷的己方騎兵,又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暗罵一句韃子卑鄙,但又無可奈何。   夏軍中軍,皇甫惟明也抬眼看了下高高掛起的太陽。又遙遙望見前方的敵軍依然保持著十裡的距離,就是不發動進攻,心下早已明悟敵方的打算。但這就是陽謀,他不得不撤,也不得不從這片平原撤,今日種種,根本無法避免。   一個上午,隻行了八裡路,不知後麵的路還能不能在日落前走到。   而落到如今這個境地,一怪自己貪心,沒有早一點撤走,這是自己的錯。但另一方麵,敵人援軍來的太快,也太多,這都超乎他的預料。   終究是自己失算了。但為將者,必須不屈不撓,即使身處逆境,也不可放棄,甚至還要死中求活,敗中求勝。   皇甫惟明掃視了一遍中軍的步兵,見到他們雖然疲憊,但是其依然高昂,隊伍依然整齊。即使已經身著甲胄,攜帶兵器行軍了半天,這支軍隊依然是可以一戰的。   這就是晉北的精銳,是他的底氣之所在。他知道敵方可能會趁此機會發動襲擊,但是他別無選擇,如果不讓士卒吃飯休整,到了下午情況隻會更糟。   “傳令,原地休整,埋鍋造飯,士卒輪番守衛,一個時辰後行軍。”   軍令很快一級級傳了下去,三千人的大陣緩緩停了下來,一點不見混亂。   遠處,看到這一幕的革虎汗和賀蘭染乾,紛紛意識到戰機已現。夏軍開始休整造飯,軍陣必然混亂;而經過一個上午的行軍,此時的夏軍最為疲憊饑餓。此時不打,何時打。   “姐夫,還是那句話,姐夫你想打哪,我染乾必做先鋒,哈哈哈!”賀蘭染乾說完大笑一聲,就招呼左右:“斥羅協,你領本部一千騎兵為先鋒,如果夏軍騎兵出擊,給我拖出他們。賀蘭醜奴,你領本部兩千人,直沖敵方大陣。”   “是!”   “是!”   吃羅協和賀蘭醜奴單膝跪地,領命後上馬而去。   “染乾,我們倆多少年沒有並肩作戰了?”革虎汗突然問道。   “哎呀,姐夫你這一說,我可得好好想想了,”賀蘭染乾咧嘴一笑,摸著腦袋說道:“該是有四五年了吧,哦對對對,四年,是四年,那一年鬧了白災,我記得清楚。四年前,呼勒河一戰,我們和皇甫嵩那老小子打了個平手,那一戰我還記得。我們真是...真是損失慘重啊。”   “是啊,我們哪一次和夏軍打,不是損失慘重。染乾,要是我們這一次也要死無數勇士,你後悔嗎?”   “呼勒河一戰,我們死了數千勇士,可夏軍也好不到哪裡去。平城那邊的走商跟我說,夏軍兩萬大軍出塞,回去的隻有八千多人,損失過半啊。沒有呼勒河一戰,也沒有草原上四年的和平。姐夫,我實話與你說,我後悔啊,我是真不願意和夏人打。他們人太多了,一個平城的人口,就快趕上整個雲州的鐵勒人了。要是可以,我也想和夏人做生意,他們的鐵器、鹽巴、絲綢都是我們需要的,我不想打仗的。可我們得打啊,夏人就沒把我們當人看過,反抗他們是死,可臣服於他們也是死。那既然如此,我賀蘭染乾不想像個奴隸一樣死掉。”   說到最後,賀蘭染乾肥胖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著。   革虎汗看著賀蘭染乾,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這草原上,哪個部族和夏人沒有血海深仇呢。賀蘭部一向以善於經商聞名於草原,曾經也是最忠心歸附夏朝的部落,但夏人盤剝太甚,以劣質的粗鹽和茶葉,強迫賀蘭部交易大量的牛馬牲畜。後來,隨著鐵勒奴婢在夏朝貴人間的流行,交易的物品從牲畜變成了人口。更有甚者,會有夏朝的商人在邊軍的護送下,到賀蘭部去強買那些長相姣好的少年少女。但凡遇到賀蘭部的反抗,動輒屠戮。   賀蘭染乾的妹妹,就是被夏人擄走的,至今不知下落。   就在革虎汗慢慢陷入回憶的時候。袋子湖邊,戰鬥已經爆發了。夏軍士兵的鐵鍋才剛放進灶坑裡,遠遠地就傳來數千匹戰馬奔騰的聲響。   夏軍雖然在休整,但卻沒有鬆懈防備,龐沖所部騎兵部隊最先反應過來。   “迎敵!”   為了給步卒爭取時間恢復陣型,龐沖率領著前軍留守的五百騎兵迎了上去,試圖拖住聯軍的步伐。至於後軍的五百騎兵,龐沖倒是想帶著,但由於一個上午都在和丘穆陵人搞沖鋒和反沖鋒,早已經疲憊不堪,不能再戰。   斥羅協用兵沉穩,他知道自己一千輕騎不足以打垮夏軍五百鐵騎,所以甫一交鋒,斥羅協就命令騎兵展開兩翼,試圖利用人數優勢,包圍龐沖的五百騎兵,將其徹底拖在這裡。   塵土飛揚,金戈鐵馬,兩支騎兵堂堂正正地撞在了一起。斥羅協的策略起到了作用,一千賀蘭部騎兵確實包住了夏軍,但也導致正麵的兵力太薄,陷入被動。   夏軍鐵騎沖陣無雙,氣勢如虹,直打得斥羅協連連後退。   “殺!”   龐沖虎目圓瞪,手持雙鐧左右揮砍,賀蘭部騎兵無一能擋。   斥羅協見敵方將領驍勇異常,自知不敵,也不敢上前對戰,隻能指揮著左右部下向前壓上去,盡力維持陣型不被夏軍突破。   “斥羅大人,夏軍鐵騎實在兇猛,我們攔不住啊,要不要讓兩翼的弟兄們回來?”副將斥羅盤眼見著龐沖已經沖到近前,慌張問道。   啪地一聲,斥羅協一鞭子抽到斥羅盤的背上。   “廢物,不許退,頂上去,給我攔住他們!”   斥羅協怒罵著,一邊側過頭關注著賀蘭醜奴那邊的動向。在他出發後不久,賀蘭醜奴就率領著兩千騎兵直沖夏軍大陣。由於騎兵部隊都被斥羅協拖住,夏軍不得不在平原上以步對騎。   自古以來,未聞平原上步兵能打敗騎兵的。   “撐住,撐住了,我們就贏了!”斥羅協一把拔出彎道,環顧左右喝道:“隨我頂上去,殺!”   而後狠狠一抽馬屁股,當先迎上了龐沖。   在戰場中央,夏軍的陣線已經穩定。皇甫惟明先是以大車為營,背靠袋子湖列出一個半圓形,保護中軍。而後命令士卒出營列陣。   最前排昨日連夜打造的拒馬,而後是八百長槍兵排成橫陣,長槍斜著插進地裡,士兵盤坐在地上。再之後是六百弓手,最後是四百神臂弩手,所有弓弩手都單膝跪地,等候著命令。   夏軍多年與鐵勒人作戰,自然清楚萬騎沖鋒時的威勢,即使是百戰老祖都難免動搖,若是士卒都站著,就有可能出現逃兵進而引發混亂,所以在麵對敵騎沖鋒的時候,將領往往命令步卒最前排的步兵坐於地上,後排弓弩手單膝跪地。既防止動搖引發的混亂,也可安撫士氣。   林棟瞇著眼睛看向聯軍的騎兵,鐵勒人沖陣前往往提速兩次,第一次是一百五十步外提速,開始彎弓準備騎射,八十步的時候射出箭矢,而後持長槍或拔出彎道,再度提速,正式沖陣。   林棟太熟悉這套了,當聯軍騎兵第一次提速的時候,他就立刻下令。   “神臂弩,起!”   甲胄碰撞之聲響起,四百神臂弩手起身迅速,卻不見一點慌亂。   一百二十步...   ““神臂弩,抬!弓箭手,起!”   四百神臂弩手紛紛抬起弩機,預備發射。   六百弓箭手起身,彎弓搭箭。   一百步...馬蹄聲越來越近,地麵已經開始微微顫抖。   “神臂弩,射!”   嗡的一聲悶響,四百枝弩箭猶如一片黑雲從夏軍的陣地升起。   “神臂弩來了!散開!”賀蘭醜奴聽聲音就知道是神臂弩這個殺器,而賀蘭部騎兵沒有鐵甲,沒有盾牌,除了散開躲避,毫無他法。   “散開啊...“賀蘭醜奴第二句還沒說完,噗噗的人馬中箭聲響就在身邊響起。有的騎士連慘叫聲都沒有發出,就連人帶馬載倒在地,直接扭斷了脖子。人仰馬翻,鮮血四濺,慘叫連連。   整個聯軍騎兵的沖鋒勢頭為之一滯,但依然在向前沖。   八十步...   “弓箭手,射!神臂弩,準備!”林棟扯著嗓子大吼道:“長槍兵,起身結陣!”   嗖嗖嗖,夏軍箭矢再度射出,同一時間,那些沒有中箭的賀蘭部騎兵的弓箭也激射而出。雙方的箭雨在空中交匯,而後各自撲向對方。   噗噗噗,夏軍的前排長槍兵中有零星士卒中箭倒地,但很快他的位置就被旁邊的士卒替代。夏軍全軍都身著鐵甲,賀蘭部的箭矢很難造成有效殺傷。   反觀賀蘭部這邊,又有大量的騎兵中箭倒地,賀蘭醜奴左臂也中了一箭,血流不止。   兩軍相接已經不足六十步,賀蘭部本來鬆散的陣型回歸凝聚,形成一個楔形陣,第二次提速沖鋒。   “神臂弩,平射!”   第二輪神臂弩裝填完畢,箭矢攢射而出。這次距離更近,威力更甚於第一輪。而對於賀蘭部而言,更恐怖的是他們此時陣型密集,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一旦中箭摔下馬去,即使當時不死,也會被自己人踩踏而死。   “沖啊!”賀蘭醜奴將長槍夾在腋下,聲嘶力竭地吼道,他已經做好了決死的打算。   殺!   身後的騎兵也紛紛端起長槍。他們的裝備不如夏軍,訓練不如夏軍,吃的穿的都比不上夏軍,但嚴酷的草原教會了他們最重要的一課,那就是頑強。   箭頭冰冷的光澤在賀蘭醜奴的眼中逐漸放大,賀蘭醜奴盡力偏頭躲過,但碰地一聲,那鐵箭直接射落了他的頭盔,震得他頭腦眩暈。   隱約間,耳邊又傳來一陣破風聲和箭矢入肉聲。   繼而是百餘人中箭而亡,截止此時,賀蘭部的兩千騎兵,已經折損了近五百人,而夏軍不過是損傷了幾十人而已。   但如今,賀蘭部的騎兵已經沖到了陣前,再也沒有弓弩手發揮的機會,也將是徹徹底底的兵刃相接。賀蘭部騎兵如同一股狂風般席卷而來,氣勢如龍,莫之能擋。但麵對的是夏軍槍陣的鐵壁,長槍兵手持長槍,排列成密集的陣列,構築出一道堅固的防線。   “沖陣!”   “穩住!”   賀蘭醜奴和林棟幾乎同時喝道。   賀蘭部騎兵瘋狂地沖向夏軍大陣,但每一步都伴隨著慘烈的傷亡。長槍在空中劃過,戰馬的慘嘶與士兵的吶喊交織成一片淒厲的音響。隻是剛一交戰,就已經血流成河。   雙方的激烈交戰使得戰場陷入一片混亂。賀蘭部騎兵們奮力沖鋒,但夏軍槍陣仍然屹立不倒,讓他們無法突破。而夏軍也不好受,盡管身著重甲,但麵對著騎兵的沖擊,依然有不少長槍兵被踩踏在地,橫陣上也被撕開了十數道裂口。   隨著中央陣線上雙方交手,在戰場一東一西的的聯軍預備隊,也開始向戰場中央移動。   在西麵,丘穆陵什寅的三千騎兵緩緩壓上,牽製著夏軍後軍的五百騎兵和仆骨部騎兵不敢上前支援。   在東麵,丘穆陵恪已經率領著一千聯軍騎兵上前支援斥羅協,為首的是一百丘穆陵恪的親衛。這隻親衛隊,本來在丘穆陵恪自己的領地,之前也得到傳訊,受命集結在了合圖山北麵。   在援軍匯合後,便重新歸屬於丘穆陵恪管轄。這支一百人的親衛隊身份特殊,都是丘穆陵恪的戰奴,平時不事放牧,隻接受訓練。   丘穆陵恪當初訓練這隻部隊,唯一的目的就是針對夏軍的重甲騎兵。   這隻部隊與丘穆陵恪本人一樣,都善於使用鐵骨朵(類似於長桿鐵錘),且人馬具甲,因此被喚作“莫都”,鐵勒語裡黑鐵的意思。   當初,丘穆陵恪本打算帶著莫都親衛一起,陪同革虎汗參加會盟。但他怕搶了四弟丘穆陵宏的風頭,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所以就隻帶了十幾個侍從。   不過也因此,莫都親衛得以沒有損失,全員整備。   叱羅協耳聽得援軍將到,也不在硬撐,號令身邊騎士散開陣型,向兩側退去。   一百莫都親衛,人人手持鐵骨朵,以丘穆陵恪為箭頭,撞向了疲憊不堪的夏軍鐵騎。   “迎敵,沖鋒!”龐沖怒吼出聲,但奈何已經太晚了。   夏軍鐵騎沒能提起速度,就直接撞上了莫都親衛。麵對著同樣重甲的敵人,夏軍突然發現原本一刀可以砍死的敵人,現在除了蹦起一陣火花之外,竟拿對方無可奈何。   而這些身披黑色鐵甲的敵人,手裡的骨朵,卻可以一擊就把自己乾掉。   砰砰砰得悶聲響起。   隻是剛剛交鋒,就有十數騎夏軍鐵騎被砸下馬來,他們的胸甲處都無一例外的凹了進去。   龐沖看得睚眥欲裂,手中雙鐧揮舞更加兇猛,此處戰場除了他手中的兵器,其餘夏軍根本沒有破甲武器。   說到底,這些年他們打鐵勒人,就是欺負鐵勒人隻有皮甲,全是輕騎兵。根本沒想到過,鐵勒人也能養出重騎兵。   丘穆陵恪眼見敵將兇猛,直接打馬而來,仍然是一手長刀,一手鐵骨朵。趁其不備,一骨朵砸在龐沖的後背上。   噗,一口鮮血噴出,龐沖大怒,不顧傷勢,回身與丘穆陵恪纏頭。   而就在他一心搏鬥之時,他去沒能注意到,叱羅協部並沒有就此退走,而是重新集合後再度包圍過來,與丘穆陵部援軍一起,徹底包住了龐沖這五百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