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時候，整裝待發的夏軍就在隆隆鼓聲中，踏出了營寨。 　　夏軍按照計劃，沿袋子湖南岸向東行軍，目標天成穀。經過五日激戰，作為進攻方的夏軍減員兩百餘人，相比防守方丘穆陵部將近八百人的戰損，一比四的戰損比已經彰顯出了夏軍的戰鬥力。 　　世人常謂“一夏當五胡”，自是名不虛傳。 　　夏軍的行軍陣型是：騎兵都尉龐沖領一千夏軍鐵騎為先鋒，林棟率領一千六百步卒為中軍，皇甫惟明作為主將，也帶領著兩百親衛營，坐鎮中軍指揮；後軍則是仆骨懷恩率領的一千仆骨部騎兵。另外還有三百輛輜重大車被保護在中軍。 　　林棟所率領的中軍，陣型也有講究。首先是最外側的刀盾兵，他們主要的任務是攜帶拒馬鹿角，一旦有敵人來犯，他們就要馬上放下拒馬和鹿角，退到長槍兵的身後。刀盾兵內側，是長槍兵，他們手持三丈的長槍，一旦遇敵，就會排成密集陣型，形成如林的槍陣。長槍兵內側是普通弓手，弓手再內側，是神臂弩手。 　　皇甫惟明看著東方漸漸升起的太陽，微微握緊了拳頭，他深知，今日一戰，最為兇險。在平原上行軍的步兵，遭遇騎兵沖擊，這幾乎就是死局。歷史上，隻有極少數將領，可以憑借自己的威望和指揮能力，以及將士的訓練有素，做到以步克騎。 　　而今日，就讓上天來驗一驗，他皇甫惟明，是否也有名將之資。 　　皇甫惟明緩慢地呼出一口白氣，天，越來越冷了。 　　“全軍出發，列陣而行！” 　　號角和鼓聲再度響起，四千人的軍隊開始移動，緩慢而堅定。 　　在這支夏軍的後麵，是丘穆陵什寅率領的三千丘穆陵騎兵，猶如鬣狗，亦步亦趨地跟著眼前的獵物，尋找著最好的時機。 　　穆泰如今正處在這隻軍隊的右翼，他領著自己的十人隊。但隊伍去並不滿員，除了自己這個十夫長，還有丘穆陵崇、仆骨懷可、賀六渾、忽魯罕和宇文護。 　　這宇文部，本是漠北鐵勒的一支。但宇文護他們家族，在五十年前，就留在了漠南依附於丘穆陵部。宇文護是之前跟隨著穆泰攻打南寨的十二人之一，他在那一戰後，就下定決心要跟著穆泰。因此一聽說穆泰成了十夫長，馬上就過來投靠。 　　不過穆泰現在想的，卻是昨天賀莫帶來的四千丘穆陵部援軍。據他打聽到的消息，這四千人是大哥提前命千夫長安同集結的人馬。 　　這就很有意思了，一者，父汗都沒料到的突襲，大哥何以未卜先知？二者，大哥集結了這四千人，卻還跟父汗傳信，這又很奇怪。三者，父汗沒有直接下令讓安同領軍，而是派了賀莫去接管軍隊，這是對大哥起疑心了？四者，明明有充足的援軍，父汗卻還是找賀蘭部借兵，欠他們人情，這又是何必？ 　　“少爺？少爺！”正在丘穆陵泰走神兒的時候，賀六渾突然在身邊大聲叫了他一句，“少爺，該我們出動了！” 　　“啊？”穆泰這才回過神來，這才發先自己所屬的右翼一千丘穆陵騎兵，已經向前沖出。 　　穆泰趕忙一夾馬腹，帶著自己這一什人也跟上了隊伍。 　　若是此時從高處俯瞰，就能發現，丘穆陵部騎兵的左右翼均都向前奔出，並且不斷往中間匯聚，猶如兩支洪流交匯，奔騰沖向夏軍後陣。 　　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徹山穀。 　　作為殿後部隊的仆骨部騎兵頓時緊張起來。但作為指揮官的仆骨懷恩此時還算鎮定，丘穆陵人從後方襲擾，這是意料之中的事。 　　仆骨懷恩立刻命令騎兵迎上，騎兵在平原上交鋒，最忌諱的就是，敵方的速度起來了，自己的速度沒起來，那就隻能等著被敵人沖爛。 　　三百步… 　　兩百步… 　　一百步… 　　仆骨部前排騎兵已經端起了長矛，竟都是突擊槍騎兵！ 　　這就是仆骨懷恩敢於與丘穆陵部騎兵對沖的原因，在丘穆陵部騎兵普遍裝配彎刀的情況下，槍騎兵就是最好的對敵武器。 　　然而，就在此時，異變突起！丘穆陵部的左右騎兵，突然向兩側分開，並紛紛彎弓搭箭，射出一波箭矢。而在射完一箭後，又迅速掉頭撤走。 　　本來匯合的洪流，再度向兩側分開，並向後回轉，猶如觸碰到了礁石一般。 　　然而，此時的“礁石”，那些仆骨部騎兵，卻被近距離的騎射，殺傷甚多。前排的突擊槍騎兵幾乎折損過半。 　　仆骨懷恩自知中計，但為時已晚，如今的情況是不能撤的，一旦讓部隊後撤，會導致陣型混亂，反而給敵方可趁之機。 　　與其如此，不如繼續前沖，敵人的騎兵在後撤，幾乎沒有反抗之力。隻要能追上敵方，就有可能把敵人的有組織撤退，變成潰退。這些年，夏軍都是靠著沖陣擊破鐵勒人的，仆骨懷恩相信，他必然也能復刻這種經典戰法。 　　然而，隨著丘穆陵部兩翼紛紛回轉後退之際，丘穆陵部的中軍動了。丘穆陵什寅一馬當先，率領中軍一千騎兵，徑直沖向仆骨部騎兵。 　　而這一千人的最前方，是包括丘穆陵什寅在內的，精挑細選的最擅長馬術的騎士，此時他們每人都雙手握持神臂弩。 　　這是革虎汗讓丘穆陵泰一起帶過來的，拿革虎汗的話說，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在另一方，仆骨懷恩也注意到了敵人中軍的動向，他不驚反喜，因為敵人的起步距離太短了，勢必在速度山落了下乘，隻要自己能擊潰敵人中軍，就可以緩緩而退。再利用夏軍的弓弩，來擊退追擊的丘穆陵騎兵。 　　兩軍再度相距一百步。 　　“嗖嗖嗖！” 　　神臂弩激發，二十之鐵箭激射而出，凡中箭者，無不透體而過，甚至有的箭矢，一連射死兩人。 　　由於丘穆陵什寅早有指示，這二十支神臂弩，都是瞄著敵軍楔形陣的頭部射出的。而仆骨部的楔形陣的尖頭，也頓時凹陷了下去，引發了一陣混亂。 　　三十步，神臂弩第二輪激發！ 　　又是二十箭，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而後，丘穆陵什寅大喝一聲，沖陣！ 　　最前排的騎士直接將手中的神臂弩扔掉，拔出彎刀，在什寅的率領下，沖進了敵軍的缺口。猶如燒紅的刀切開脂肪，一下子就撕裂了仆骨人的陣型。 　　刀槍相接，人馬相撞，雙方的前排騎兵在一瞬間就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鮮血四濺，慘呼聲，哀嚎聲，很快又被馬蹄聲和戰吼聲掩埋。 　　自古以來，騎兵對沖，最為慘烈，盡管丘穆陵部靠著神臂弩的優勢，造成了仆骨部騎兵的混亂，但速度上的劣勢，同樣讓丘穆陵部損失不小。 　　再加上仆骨人騎兵手中的長矛銳利，往往是丘穆陵部騎兵的彎刀還沒碰到敵人，就被仆骨人一矛刺於馬下。 　　但很快，原本回轉的丘穆陵部兩翼，再度兜了個圈，向仆骨人的兩翼發起了沖鋒。而由於仆骨人的騎兵已經沖出了將近五百步，夏軍的步兵根本無法接應。 　　丘穆陵部的右翼騎兵，在千夫長賀拔嶽的率領下，猛攻仆骨人的左翼。而指揮左翼的千夫長拓跋翼，則並沒有與仆骨人的右翼纏鬥，而是繼續迂回，試圖徹底包圍仆骨人。 　　居中指揮的仆骨懷恩眼見己方有被包圍的危險，頓時大急，可他此時不能退，一退就全輸了。正在仆骨懷恩左右張望，遊移不定之際，他突然看到斜前方砍殺過來的丘穆陵什寅。他突然靈光一現，為今之計，隻有殺了地方主將，敵方中軍自然潰退，到時候自己才能從容擊退兩翼，而後回撤。 　　而且，對方主將，沖的也太靠前了！ 　　仆骨懷恩抓住戰機，提著長槍，帶著親衛，就沖向了丘穆陵什寅。丘穆陵什寅見對方主將攻了過來，也打馬迎上。 　　碰！ 　　彎刀與長槍相撞，丘穆陵什寅手臂一軟，彎刀橫飛出去。無論如何，在馬上戰鬥，長兵器還是占了太大的優勢。 　　但什寅並沒有畏懼，而是直接從地上拔起一直長矛，回身再度沖了上去。兩人再度接近，丘穆陵什寅一槍刺向仆骨懷恩。仆骨懷恩反手挑開刺來的長矛，而後甩了一個巨大的搶花，橫槍砸向什寅的上身，意圖將其擊落馬下。 　　丘穆陵什寅見狀，連忙仰麵後躺，仆骨懷恩的槍尖幾乎是掃著他的鼻尖劃過！ 　　兩人再次錯開。 　　丘穆陵什寅不由得暗暗心驚，沒想到這仆骨部的少主，竟如此悍勇。 　　兩人幾乎同時撥轉馬頭，第三次相互襲來。 　　這一次，雙方都沒有要防守的意思，而是都舉著槍刺向對方，生死就在一瞬間。 　　噗呲！ 　　仆骨懷恩的長槍刺中什寅的右肩，但由於什寅內襯鐵甲的緣故，槍尖沒有刺進去，而是向上滑開，從什寅的右肩上方滑了出去。 　　碰！ 　　仆骨懷恩的右腹部卻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槍，但仆骨懷恩同樣內襯了鎖子甲，所以長槍也沒有刺透，但巨大的沖力，卻直接將他刺下馬來。 　　撲通！ 　　仆骨懷恩在地上滾了一圈，再度站起身，不顧右腹部的疼痛，拔出彎刀，格擋開了什寅再度刺來的一槍。 　　就在兩人拚死搏殺之際。夏軍中軍出，皇甫惟明早就注意到了後方的動靜，他需要仆骨部的騎兵幫他在後方拖住丘穆陵人，這樣才能保證行軍的速度。 　　如果這支仆骨部騎兵被全殲，那麼軍陣後方，就暴露在丘穆陵人的威脅之中。到時候，一旦敵人來襲，自己就必須停止進軍，結陣打退敵軍。倒也不是贏不了，主要是太費時間，現在的局勢是，自己必須在日落前到達天成穀北口，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張老三，你去傳訊龐沖，讓他帶領五百騎兵到後軍，接應仆骨懷恩。” 　　“李通，你去告訴林棟，停止行進，結陣，如果後方的丘穆陵人敢趁機沖陣，就給我狠狠射回去！” 　　“遵命！” 　　“遵命！” 　　很快，夏軍大陣停止移動。龐沖也帶領著五百夏軍鐵騎加入了戰局。說起來，由於大夏的軍馬都是西域的馬種，身形高大，爆發力極強，非常適合短距離加速沖陣。 　　相反，丘穆陵部等鐵勒人部族的馬匹，多身材矮小（相比夏軍軍馬），但耐力極佳，適合於長途奔襲。 　　夏軍五百鐵騎的加入，徹底打亂了丘穆陵部的部署。首先是拓跋翼的左翼，他本想率軍迂回包抄仆骨人，卻迎麵碰上了龐沖的夏軍鐵騎。 　　一沖之下，直接崩潰。 　　拓跋翼自己都被龐沖刺了一槍，但好在他皮糙肉厚，倒也沒傷到要害。但夏軍鐵騎沖陣的架勢著實是把他嚇壞了，被嚇破了膽子的拓跋翼，乾脆招呼著其餘騎兵就開始後撤。 　　而龐沖也不是好相與的，直接追著拓跋翼打，把本來在撤退的丘穆陵部騎兵，直接打得潰散，甚至有好幾十騎，直接被逼進了袋子湖裡。 　　丘穆陵部左翼的潰敗，直接引發了中軍的動搖。 　　眼看著就要一刀砍死仆骨懷恩的什寅，此時也注意到了左翼的動靜，他不得不放棄了眼前的決鬥，而是領著中軍迎向了夏軍騎兵。 　　僥幸逃生的仆骨懷恩，趕忙在親衛的幫助下上了馬，帶著本部騎兵，開始向後撤退。 　　丘穆陵部右翼，穆泰一把長刀左揮右砍，擋者披靡。以他為先鋒，仆骨懷可在左，丘穆陵崇在右，後麵是賀六渾、忽魯罕和宇文護三人。 　　六人猶如矛尖，徑直刺破了本就慌亂的仆骨軍左翼。 　　穆泰餘光看去，隻見仆骨懷可兩手都是反手持彎刀，也不牽韁繩，利用這馬匹的沖力收割著一條條人命。 　　他本就是勇猛之將，隻不過平素計較太多，反倒失了銳氣。如今他一心跟隨穆泰殺敵，這才顯出了自己的悍勇。 　　而丘穆陵崇也不遑多讓，他的鐵槍本就是從賀莫那裡學來的，長槍如龍，馬戰更勝於步戰。 　　身後，賀六渾和忽魯罕則不停放箭，射翻兩翼包夾過來的敵騎，不斷擴大撕開的口子。 　　至於宇文護，他倒是不顯山不露水，隻是綴在最後，給賀六渾和忽魯罕提供策應，倒也穩重。 　　賀拔嶽本來是右翼的千夫長，眼見著己方的一支小隊撕開了敵人的陣線，馬上意識到機會，高呼挺進，率主力銜接其後。 　　穆泰連殺了十餘騎，找書苑 www.zhaｏshuyｕan.coｍ 豁然眼前一空，原來竟不知不覺間殺穿了敵陣。穆泰回頭一看，後麵五人，雖然都各自負傷，但卻都眼神興奮，士氣高昂。 　　穆泰不由大笑，說道：“阿兄，我們再殺回去如何！” 　　“好！這次我來做先鋒！”丘穆陵崇揮舞著鐵槍說道，但突然，他看到一片赤色的海洋正在沖向中軍。 　　“阿泰，你看！” 　　穆泰順著丘穆陵崇的槍尖看去，也發現了夏軍騎兵的動向。他有心去支援中軍，但自己幾人恐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還不如掉過頭殺回去，再殺穿一次敵軍左翼，這樣反倒可以逼迫夏軍後撤。 　　“夏軍就幾百騎，賀莫擋得住，我們殺回去，徹底擊潰敵方左翼！” 　　丘穆陵崇雖然擔心，但也知道穆泰說的才是正理，於是也掉頭加入，重新殺回敵陣。等到穆泰再度看到賀拔嶽的時候，仆骨人的左翼就徹底崩潰了。 　　丘穆陵部左翼，龐沖與來援的丘穆陵中軍纏鬥了一陣，見無法擊潰敵人，也不戀戰，而是掉頭掩護著仆骨人後撤。但是仆骨人的左翼已經潰不成軍，還有大量的仆骨騎兵被包圍。龐沖見事不可為，乾脆放棄了這些仆骨人，隻是掩護著仆固懷恩回到了夏軍大陣。 　　丘穆陵什寅見夏軍撤退，也連忙命令己方騎兵脫離戰場，與敵人拉開距離。 　　兩軍的第一場交鋒，至此結束。 　　此一戰，仆骨人騎兵損失大半，還能保持戰鬥力，不過三百餘騎。而丘穆陵部，隻付出了八十餘騎的代價，這些傷亡，還主要是夏軍鐵騎沖陣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