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穀(1 / 1)

四更天,夜色更深。   天成穀中早已經恢復了平靜。   夏軍的大營中,倒塌破裂的大車被重新扶起,斷開的絞索被再度鏈接。士卒們撲滅了起火的營帳和物資。地上的屍體都被集中起來,在大營外焚燒。   屍堆火光沖天,肉體燒焦的臭味彌漫在整個山穀中。   在夏軍大營北麵三裡處,丘穆陵什寅騎在馬上,盯著遠處的火光,愣愣出神。   ”賀莫,拓跋大人他們回來了。拓跋大人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但沒有性命之憂。另外,隻有兩百六十七名武士回來了,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不知所蹤。還有就是...”   穆泰打馬而來,向丘穆陵什寅匯報了營中的狀況。   安靜聽完,丘穆陵什寅也沒有轉頭,依然盯著前方,淡淡開口道:“阿泰,你覺得我們能吃掉這股夏軍嗎?”   ”當然可以,賀莫怎麼突然這麼問?”穆泰疑惑問道。   “我隻是在想,如果皇甫嵩,他就在平城呢?”   “這...怎麼可能?皇甫嵩身為晉北節度使,不應該坐鎮晉陽嗎?”穆泰隻是剛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想當然了。確實,聯合仆骨部,又突襲丘穆陵部王帳,這樣的手筆,真的是皇甫惟明做的嗎?   但話又說回來,如果這個局是皇甫嵩布置的,為的就是徹底鏟除丘穆陵部,那麼他怎麼會隻派三千人呢。而且晉北軍那麼多將領,讓自己兒子犯險,怎麼想也不值得。   再者說,如果是皇甫嵩布的局,他不可能不派一支軍隊駐紮在天成穀,來確保退路。這種長途奔襲,不顧後路的打法,怎麼看也不像是一個老將做得出來的。   穆泰左思右想,還是老實答道:   ”賀莫,我還是覺得,這一切不像是皇甫嵩安排的,更像是皇甫惟明為了建功立業,自己做的。所以,我不認為夏軍還有後手。如果夏軍還有援兵,也就隻剩下平城裡的兩千守軍了。這兩千人,又不能傾巢而出,不顧平城的安危,至多能派出來一千人罷了。一千人,又如何能影響戰局呢?”   丘穆陵什寅聞言點了點頭,表示了認可,繼而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阿泰。如果,皇甫嵩在事後知道了皇甫惟明擅自出兵,而後即刻從晉陽出發,那麼他此時是不是就能在平城了。”   “這...“穆泰心下一驚,馬上低聲自語道:“夏軍是八月二十日開始進攻王帳的,那麼按理說從平城到王帳,輕裝急進,也需要三天。也就是說,皇甫惟明應當在八月十七日從平城出發的。那麼他既然是擅自出兵,出兵前肯定不會走漏消息。那麼,十七日的時候消息傳出,到晉陽最快要四天。也就是二十一日。皇甫嵩不會帶太多人,因為那樣會拖慢行軍速度...“   還沒等穆泰念叨完,丘穆陵什寅就打斷道:   “所以他會選騎兵,輕騎兵,人數在五千左右。可夏軍做不到一人雙馬,人能趕路,馬卻趕不了的。所以,即使是全速行軍,他們也得六天時間,先頭部隊才能到達平城。等到後麵掉隊的陸續跟上,全軍集結完畢,又得兩天。所以,二十七日,今天,皇甫嵩應該就到平城了。但全軍到達,還得後天。”   “如賀莫所說,如果皇甫嵩二十七日到了平城,他們肯定沒辦法再趕路。那麼他們隻能今日趕到野王堡。人數也不會太多,可能就是一兩千?”   穆泰試探著問道。   “嗯,這是最壞的情況。你阿爺和染乾汗,他們會在明天中午到達天成穀南口,六千人。我們在人數上依然有優勢。夏軍的援軍可能在兩千到三千之間。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賀莫,從野王堡到天成穀南口,還有三十多裡,也就是說,夏軍援軍會在明天下午到達戰場。”   “沒錯,所以我們隻有大概半個時辰的時間,徹底殲滅這支夏軍,一旦夏軍援軍趕到,我們就隻能撤退了。而讓我憂慮的是,革虎他們晝夜兼程趕過來,士卒疲憊,還能有多少戰力?我們這邊雖然能休息,但是人數太少,又剛剛經歷大戰,幾乎人人帶傷。至於將領...”   丘穆陵什寅自嘲一笑,頗為無奈地說道:   “拓跋翼重傷昏迷,賀蘭訥也好不到哪去。你二哥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他也是強撐著,估計是內傷。如今我們這邊可以領兵的,隻剩下我們這一老一小嘍。”   “侄兒願做先鋒!賀莫也不必如此悲觀,我們雖然實力不足,夏軍損失也不小。連日戰鬥,他們的士兵已經非常疲憊了。今晚我們騙了夏軍不少箭矢,明日作戰,夏軍又失了弓箭優勢。沒騎兵,沒弓箭,士卒疲憊,士氣低迷,在平原之上,我們以騎兵打步兵,還不是手到擒來。”   穆泰說的鏗鏘有力,似乎真的十分有信心。   說道騙箭矢,丘穆陵什寅也想到了穆泰出的那個計策,不由笑道:“你啊,你小子哪裡來的那麼多鬼點子?“   “賀莫,這可是連環計,要不是夏軍今日就能離開天成穀。他們還得再吃一次虧...“   。。。。。。   第二日早上。   夏軍營帳內喧嘩之聲大作,大量的士卒都跑到東麵的營墻,指著東麵的懸崖破口大罵。   隻見那東麵的懸崖上,垂下來數十條繩索,上麵綁著幾十個草人,草人上麵紮滿了箭矢。   原來昨日所謂的,有敵軍從東麵的懸崖上下來,其實隻是韃子們用草人來騙夏軍的箭矢!   林棟也盯著那些隨風擺動的草人,臉上陰晴不定。虧得自己昨晚還覺得的痛快,還覺得如此殺韃子輕鬆,原來,那個蠢貨居然是他自己!   皇甫惟明也看了看那邊的懸崖,卻是笑了笑,說道:“沒想到韃子裡,也有會用兵法的,這主意不錯。但是,他們還是沒有得兵法精髓,不然該用個連環計才對。”   說完,又踢了一腳林棟,說道:“行啦,技不如人就得認。走吧,傳令拔營,今天我們就能走出天城穀,回平城了!”   當然,他們不可能一天就回到平城,但是皇甫惟明這麼說,還是讓低迷的士氣振奮了一些。   半個時辰後,夏軍正式出發。   今天早上清點,夏軍還能戰鬥的,是1054人,這是包括著輕傷的人數。重傷的還有一百多。其實這些重傷員大多不可能活著回去了,但皇甫惟明不能就這麼拋棄他們。這不僅是同袍之誼,也是為了維持士氣,所以這一百多重傷員依然隨軍行進。   在他們身後兩裡,是丘穆陵什寅率領的一千四百人,其中丘穆陵人九百,賀蘭人五百。由於主要將領都受了重傷,所以丘穆陵什寅親自率領五百丘穆陵武士。   穆泰則帶著自己的二百人和賀蘭部的五百人。由於他昨夜救了賀蘭訥,所以賀蘭部的騎兵對他很是服膺。   兩支人馬平安地走了一上午,終於在快到中午的時候,走到了天成穀的南口。   這天成穀形似一個喇叭,北麵開闊,南麵狹窄。天成穀的南出口,東西隻有六十步寬(一百米左右)。   出穀的時候,皇甫惟明回頭看了一眼天成穀,像是在看那些葬身在此的同袍,也像是在看自己的失敗。   “出穀!”   一聲令下,夏軍再度歡騰起來,腳步都快了許多。   而當所有的夏軍走出山穀的時候,地麵突然開始微微顫動。   之間東南、西南兩個方向,都出現了大量的騎兵,他們奔騰卷起的煙塵浩浩蕩蕩,讓人一時之間莫不準敵方到底有多少人。   夏軍的歡呼之聲戛然而止。   “回撤!依托穀口防守!”   皇甫惟明當機立斷下令道。他雖然預料到敵人會攔截自己,但沒想到會在這裡。因為這裡實在不是最好的伏擊地點,如果敵人再讓自己走個兩三裡,到時候深處平原,才真的是最好的戰場。   這幫韃子為什麼要在這裡戰鬥?   不過無論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個地形,對自己更有利。   然而還沒等夏軍開始回撤,身後的敵軍就已經搶占了穀口。原來,穆泰所率領的先鋒軍,一看敵人出穀,就馬上追了上去,直接在夏軍出穀後,就占住了穀口。   “林棟,你帶刀盾手去搶回穀口。郝天挺、吳忠,命令長槍兵結陣,對抗穀外騎兵。其餘所有神臂弩手,弓箭手,裝填,上弦,做好準備!”   夏軍迅速行動起來。   林棟手裡的刀盾手不多了,隻有兩百人左右,但林棟也隻能拚一拚了。如果能突破敵軍,奪回穀口,那麼大軍還能撤回穀中,這樣就多了一條生路。   穆泰右手拿著從二哥那裡借來的鐵骨朵,感覺十分趁手。   身後是五百賀蘭部武士,他們今天都下馬步戰,手持彎刀。再之後是兩百自己麾下的投石手,隻可惜石頭不多了,隻能射兩輪。   但這也足夠了。   “投石手,放!”   嗖嗖嗖,兩百塊拳頭大的石頭,從後方陣地中拋出。   “舉盾!”林棟瞳孔一縮,立刻吼道。   兩百刀盾手即刻抬起了盾牌,砰砰砰的聲音響起。大部分的石頭被盾牌擋住了,但還是有少量的石頭砸中了夏軍士卒,造成了少量的傷亡。   “沖啊!”   夏軍再度提速沖來。   “殺!”   穆泰也率軍沖了上去。   林棟和穆泰也算是老熟人了,仇人相見,那是分外眼紅。兩人也不管戰局,徑直對著對方殺來。   砰!   鐵骨朵砸在鐵盾上,打得林棟一個趔趄。但隨即,林棟右手長刀向著穆泰刺來,穆泰側身躲過,兩人再度拉開距離。   穆泰瞥了一眼林棟有些發黑的右臂傷口,語氣挑釁地說道:   “誒,你的右臂怎麼樣,傷好了嗎?”   這話直接激怒了林棟,他的右臂傷口太詭異了,無論如何上藥包紮就是不能愈合。自己無奈之下用了烙鐵,勉強堵住了傷口,但這兩日來傷口逐漸發黑,已經開始腐爛。這種癥狀,林棟很清楚,自己大概率是活不了了。   他現在身體很虛弱,一直在發著燒,右臂其實也使不出太大力氣。但他全憑著一口氣死撐,就是想著就算自己活不了,也得讓少將軍回去,也得讓更多的兄弟回去。   “殺!”林棟怒吼一聲,長刀揮砍而下。   穆泰一眼就瞧出了林棟這一刀氣力不足,右手閃電般揮出鐵骨朵。   砰!   林棟的長刀直接被擊飛,而穆泰又迅速收住勢頭,再度沖著林棟的腦袋砸下!   林棟大驚失色,隻能抬盾阻擋。   金鐵相撞,激其一道火花。   林棟趁機傾斜盾牌,泄去穆泰的大半力道,而後趁機向外一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蕩開穆泰的鐵骨朵。繼而向前撞去,直接將穆泰撲倒在地!   要說穆泰力氣是很大,但是身材比較瘦小,被五大三粗的林棟壓住,竟然一時之間掙脫不得。   林棟得逞,舉起盾牌就沖著穆泰的脖子砸下!   壞了!   穆泰大驚失色。可就在此時,仆骨懷可一腳踹在林棟的盾牌上,將他連人帶盾牌踹翻在地。而後迅速撲了上去,手中鐵骨朵瘋狂砸去。   砰砰砰!   仆骨懷可一下下砸在盾牌上,本來盾牌下的林棟還在掙紮,十幾下之後,林棟就不動了。   “好了,他已經死了!”   穆泰出手拽住了仆骨懷可,這才止住了他繼續砸下去的動作。   穆泰走到林棟身邊,用腳踢開了那麵已經被砸的凹陷的盾牌,盾牌的背麵沾滿了鮮血,盾牌下的林棟也已經不成人樣子了。胳膊被砸爛,臉也被砸扁,五官變得十分怪異。   “你的刀給我。”   仆骨懷可聞言,從腰間拔出長刀,遞給了穆泰。   穆泰俯下身,砍了兩三下,終於將林棟的腦袋砍了下來。而後高高舉起,對著夏軍大喝道:“敵將已死!”   “敵將已死!”   身後的賀蘭人和丘穆陵人見機也都歡呼起來,本來因為戰況劣勢而低落的士氣,再度高漲起來。   然而林棟的死並沒有摧垮夏軍的士氣,相反,深陷死地又失了將領,反倒讓這些夏軍起了拚死報仇的念頭。他們瘋狂地沖向穆泰,想要為林棟復仇。   隻有不遠處的皇甫惟明,痛苦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