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惟明這次遠征,帶了兩名最得用,也是他心腹的將領,騎兵都尉龐沖和步兵都尉林棟。 然而,龐沖自四天前袋子湖邊一戰後就身受重傷,昨日夜裡斷了氣。如今,連林棟也死了,腦袋被敵人割下來,耀武揚威。 龐沖與林棟既是他的下屬,也是他的朋友。龐沖是他的侍從,兩人一起長大,撒尿和泥的交情,感情自不必說。至於他和林棟的相識則比較奇特。林棟本來是晉陽城裡的潑皮,一次皇甫惟明去喝花酒卻沒帶錢,青樓的媽媽就叫來一堆潑皮無賴來扣住皇甫惟明。 這夥無賴的頭目就是林棟,兩人大打出手,以來我往,竟然不分勝負。要說皇甫惟明自幼習武,武功自然是遠勝於林棟的。但奈何林棟用的全是無賴之間打架的陰招,刁鉆奸猾,全對著下三路去。 再加上那天吧,也怪皇甫惟明夜裡操勞過度,腿腳有點發軟,這才被林棟抓住機會,硬是打了個平手。 但兩人也是不打不相識,後來林棟就進入了皇甫惟明的親衛營,再後來就一路做到了都尉。 本以為他們倆會追隨自己遠征鐵勒,封狼居胥,建不世功業。但沒想到,這一次就因為自己的貪功冒進,而白白葬送了他們的性命,甚至是,還要葬送自己的性命。 悔不當初! 皇甫惟明再度睜開雙眼,眼中的軟弱消散不見。 在他前方不遠處,韃子的第一波沖鋒已經到了。 革虎汗將六千人分作六部,各一千人,輪番沖鋒,不給夏軍一點休整的機會。 第一波沖鋒由丘穆陵部的千夫長安同率領。安同是個任勞任怨的性子,雖然知道第一波沖鋒估計就是用來消耗夏軍箭矢的,但他還是沒有任何怨言,執行了任務。 夏軍這邊,依然是在百步外神臂弩齊射,八十步內弓弩齊射。隻可惜,夏軍箭矢不足,神臂弩射了兩輪之後,箭矢就告罄了。弓箭強一些,射了四輪,才把箭矢射空。 而此時,安同的一千先鋒也損失了兩百多人,大量人馬負傷。安同本來都想撤退了,但突然發現夏軍射不出箭了,立刻轉憂為喜,再度率領騎兵撞了上去。 夏軍槍陣依然穩固,隻是進過幾日戰鬥,再加上這兩夜都沒睡好,夏軍的長槍兵陣型略有些鬆散。而這就給了安同機會,早在前幾日袋子湖之戰的時候,安同就在琢磨如何破開夏軍的槍陣。 思來想去,安同隻相出三個法子。一個是用重甲騎兵,強行破陣,但這樣一來,雖然能破陣,但也是兩敗俱傷。第二是用騎射襲擾,但夏軍的弓弩射程更遠,在夏軍遠程部隊還存在的情況下,這招根本用不出來。第三,就是投擲短矛,配合沖陣。這個方法也需要提前消滅夏軍弓弩部隊,才能發揮。 本以為今日用不上的,但沒想到夏軍居然真的箭矢告罄了。 距離敵陣三十步,安同大喝道:”擲矛!” 丘穆陵人並沒有準備短矛,但是長矛就當短矛用了。安同手中長矛率先擲出,借著馬匹的沖力,那長矛飛射而出。 噗的一聲,貫穿了一個夏軍長槍兵的身體。 再之後,百十根長矛沖著夏軍槍陣飛來,夏軍士卒躲閃不及,紛紛被擊中。槍尖破開鐵甲,撕裂血肉,將一個個夏軍士卒定在地上,掙紮慘號。 “撐住,結陣,結陣!” 郝天挺撥開一支飛來的長槍,大吼道,眼見陣型混亂,他不由愈發著急。 但還沒等夏軍恢復陣型,安同的騎兵就已經撞了上來。沒有密集陣型的長槍兵,麵對騎兵,不過是待宰的羔羊。再加上夏軍重甲,移動緩慢,更是紛紛被戰馬撞到,踩踏致死。 隻是幾個呼吸,夏軍的正麵就破開了好幾個口子。 遠處,賀蘭醜奴見到安同直接破了陣,再也按捺不住,也不顧染乾汗的命令,就徑直率領第二梯隊沖了上去。 賀蘭染乾見此,也隻能尷尬地笑道:“兒郎們求戰心切,求戰心切啊,哈哈哈哈...“ 革虎汗撇了他一眼,也沒出聲嘲諷,反而撥轉馬頭,向著南方看去。這邊戰局已定,皇甫惟明敗亡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唯一可慮的,隻在南邊... “姐夫,要我說,皇甫嵩那老小子來不來還在兩說,就算來了,也來不了這麼快。照這個局麵,用不了半個時辰,皇甫惟明就會徹底覆滅。到時候我們撤入天成穀,皇甫嵩來了又能如何?” “話是這麼說,但我總是放不下心,我派阿宏親自帶人到南麵偵查,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傳回啊...“ 革虎汗憂慮地說道。 “那我也往南邊多派些探馬,姐夫,你也別太擔心了。”賀蘭染乾安慰道。 “也隻能如此了...“ 正在兩人說話之際,南邊的地平線上突然冒出一騎,急匆匆地向著邊趕來,還拚命揮手,似乎正在說什麼。 “誒,姐夫,你看那邊...“賀蘭染乾注意到那一騎,馬上舉起馬鞭指向南邊。 革虎汗也瞇眼看去。 之見那騎兵越跑越近,聲音越來越能聽清。 “是阿宏!”革虎汗一下子分辨出了兒子的聲音。再細細聽去,隱約聽到夏軍二字。革虎汗和賀蘭染乾都打了個激靈。 終於丘穆陵宏騎到革虎汗身前,也來不及下馬了,就在馬上匯報道:“父汗,染乾汗,夏軍援軍就在南邊八裡處,人數約有兩千,正奔馳而來,最多不過兩刻鐘就到了!” “什麼旗號?”革虎汗直奔重點。 “皇甫!應當是皇甫嵩親臨!”丘穆陵宏也立刻答道。 革虎汗聽到這個消息,心中的重擔反倒是放下了。他沉著冷靜地吩咐道:“敵人不多,況且奔襲而來馬匹一定會疲憊。阿宏,你和賀拔嶽一道,帶兩千人,埋伏在西麵的丘陵後,等我發出信號,你們就從後麵包抄夏軍。” “是!” 丘穆陵宏此時滿臉血汙和塵土,他也是歷經千難萬險,才逃出了夏軍斥候的追擊。但是他現在也顧不得這些,接受命令後就立刻打馬而走。 革虎汗又轉頭對賀蘭染乾說道:“染乾,我們一起迎敵,如何?” 賀蘭染乾知道這是革虎汗在說,由你們賀蘭部的人來扛住夏軍進攻,有意見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沖皇甫惟明的先鋒是丘穆陵部負責,那麼抗皇甫嵩的部隊,就得由賀蘭部擔任。 聯盟嘛,總不能都是一家吃虧。 “姐夫這話說的,染乾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哈哈哈哈!兒郎們,列陣,迎敵!”賀蘭染乾豪爽一笑,身後賀蘭部騎兵高呼萬勝。 果然,不到兩刻鐘,南邊煙塵滾滾,旌旗飄揚,其中,一張紅底黑字的皇甫大旗尤其顯眼。 夏軍援兵已到! 皇甫嵩今年五十二歲,生得一雙細長陰鬱的眼,臉色泛黃,額頭寬闊,鼻子長得不是很漂亮,有些平,胡須花白,身材雄健。今年在晉陽過中秋節(八月十五日)的時候,他就沒見到鎮守平城的二兒子皇甫惟明,那個時候他就覺得事情不對。 果然幾天之後,他就收到了平城急報,說皇甫惟明私自率領三千牙兵出塞。皇甫嵩的反應不可謂不迅速,在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他就立刻率領著兩千親衛北上。而後命令沿途各個軍鎮,派兵北上,到平城集合。同時命令平城鎮守副使郭巍,帶領一千五百人先行進駐野王堡,修繕城墻,儲備物資。 終於,六天時間,全速行進,皇甫嵩終於到了平城。而平城此時已經匯集了來自雁門、秀榮的援軍三千人。隻是休整一夜,留下五百親衛駐守空虛的平城,皇甫嵩率領四千五百人再度出發,當天夜裡到達野王堡,在那裡和郭巍匯合。 今天早上,皇甫嵩留下五百人給郭巍守野王堡,自己帶著五千五百人直奔天骨南口而來。而在這一路上,士兵的素質差異很快體現了出來。皇甫嵩的親衛一千五百人行軍速度最快,後麵緊跟著一千平城的援軍,至於那三千各地駐防軍,則被拉開了很遠距離。 皇甫嵩雖然明知不妥,但是救子心切的他,還是繼續全速行進。 終於在午時三刻,皇甫嵩到達了天成穀南口。而迎麵對上的,是已經休整了一個時辰的兩千聯軍騎兵。 雙方沒有任何猶豫,剛一見麵就各自沖鋒,殺作一團。 夏軍雖然疲憊,但是精銳異常;聯軍人數略占優勢,且體力充沛,但裝備和訓練都比不上夏軍。 刀光劍影,塵土飛揚之間。 丘穆陵崇一人一騎,在夏軍中來回廝殺,狂呼酣戰,馬上,身上都濺滿了鮮血,整個人猶如一個血人。 他在袋子湖戰後,就沒有繼續跟著阿爺(丘穆陵什寅)去天成穀,而是跟著叔父(革虎汗)長途奔襲,截斷夏軍的後路。 這也是丘穆陵什寅的安排,丘穆陵崇善於馬戰,不善於步戰,並不適合天成穀內的戰鬥。 噗! 一槍挑落一個夏軍騎兵,丘穆陵崇抹掉了臉上的鮮血,環顧四周。隻見聯軍騎兵被打得節節敗退,氣勢大跌。反倒是奔襲而來的夏軍,不顧疲憊,士氣高漲。 晉北軍中,常規騎兵,無論鐵騎、輕騎,都是紅色的鎧甲。而皇甫父子的親衛,則都是銀色鎧甲。 而聯軍這邊,大多數的皮甲都是褐色。 由於顏色差異明顯,所以兩軍的戰線十分明顯。 “叔父!”丘穆陵崇再度從夏軍中沖出,退回到革虎汗身邊,大聲說道:“叔父,前線撐不住了,還不發信號嗎?” “回去!”革虎汗大怒,一鞭子抽在丘穆陵崇的身上,罵道:“給我滾回去,沒有命令,私自撤退,你不知道軍紀嗎!” “叔父...“ “還不快滾回去!” “是...“ 丘穆陵崇咬牙領命,再度打馬沖了上去。 一旁的賀蘭染乾也臉色凝重地說道:“姐夫,若是再不發信號,恐怕前線真要撐不住了。”他是真的心疼傷亡,這可都是他賀蘭部的子弟兵啊! 革虎汗沒有答話,而是向著天成穀南口的方向望去,那邊的戰事還在焦灼,安同和賀蘭醜奴還沒能徹底摧毀夏軍的防線。 等下!革虎汗突然注意到,在皇甫惟明的後方,也就是從天成穀內沖出了一隻軍隊。為首的,似乎是...阿泰? ...... 天成穀南口。 安同正氣的破口大罵,他本來已經突破了夏軍的槍陣,隻要將騎兵拉出去,再來一輪沖鋒就能徹底打崩夏軍。 可好死不死,賀蘭醜奴那個蠢材為了掙功,從自己後方壓上,反而讓自己的騎兵動彈不得。這就給了夏軍調整的機會,而且騎兵一旦失去了速度優勢,麵對著長槍就被動了。 安同無可奈何,隻能命令武士們下馬步戰,隻盼著一鼓作氣摧垮夏軍。但夏軍反應很快,後麵沒有箭矢的弓弩手也紛紛拔出短刀,填補戰線,穩住了陣型。 於是雙方徹底陷入焦灼。 “蠢材!” 安同沒忍住又罵了一句。 “蠢材!” 穆泰也沒忍住罵了一句,他正帶著人從夏軍後方突破。本來眼見著己方騎兵大發神威,眼看著就贏了,結果不知道那個蠢蛋居然不等第一波騎兵回撤,就擅自壓了上來。 真是個蠢材! 但好在,他這麵戰鬥順利。自從他殺了林棟,又一連砍殺了十幾個試圖來報仇的夏軍刀盾手。終於是打碎了夏軍的士氣。 再加上賀莫的七百人援軍也壓了上來,夏軍刀盾手不得不向穀外撤退。 皇甫惟明本來勉強維持住了正麵的陣型,一回頭,發現背麵居然被敵人突破了。沒辦法,皇甫惟明隻能號令一百多親衛,想天成穀內的方向沖去。 最好的情況是擊潰背麵的敵軍,最壞的情況也能拖住敵人的攻勢,讓己方士兵重整旗鼓。 噠噠噠。 皇甫惟明一夾馬腹,開始提速,隻可惜這個距離太短了,注定沒辦法全速沖擊。 一百四十多銀盔銀甲的騎士沖鋒,很快就吸引了戰場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本來還在潰退的刀盾手,見狀也紛紛轉身殺了回來,他們相信著,隻要跟著少將軍,就一定能贏! 穆泰也注意到了皇甫惟明的動作,心中大急,自己這邊都是步兵,如何能抵擋得住? 果然,皇甫惟明甫一沖陣,本來還在追擊的聯軍武士就被沖散,狼狽地四下逃竄。但好在後方賀莫(丘穆陵什寅)那裡還有兩三百騎兵,在賀莫的親自率領下,勉強擋住了皇甫惟明的攻勢。 好機會! 穆泰眼中閃過一絲狂熱,他連忙下令道:“賀六渾,你來替我領軍,隻可進不可退。宇文護你督戰,武士後撤者,斬!” 而後他又沖著忽魯罕和仆骨懷可吩咐道:“你們倆跟著我,我們去殺皇甫惟明!” 忽魯罕一驚,但很快眼神也變得瘋狂起來,什麼也沒說,直接背著弓箭跟上了穆泰。 “少爺...“賀六渾下了一大跳,他怎麼也沒想到是自己領軍,“少爺我...“ 後麵宇文護推了他一下,語氣調笑地說道:“廢什麼話,你要是敢退,我可先斬了你!” 賀六渾看看跑遠了的少爺,又回頭看看麵色不善的宇文護。 “害呀!” 賀六渾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另一邊穆泰腳步輕快,穿梭在軍陣之中,終於到了皇甫惟明十步之外。 “忽魯罕,射他!” 穆泰說完,直接沖了上去。嗖嗖嗖,身後傳來忽魯罕的放箭聲,一息三箭,射向了皇甫惟明。 皇甫惟明本來想要後撤了,可就在這一瞬間,多年積累下的對危險的感知力,讓他下意識地趴下。 果然,有兩箭從他身上飛過,但還有一箭,紮中了他的左臂。 “保護少將軍!” 身邊的親衛馬上行動起來,沖著穆泰這夥人的方向殺來。 “仆骨懷可,拖住他們!” 穆泰根本不管這些親衛,一把奪過一個親衛刺來的長槍,反手就將那親衛打落馬下。而後再擲出手中長槍,洞穿了一個親衛的身體。 身後仆骨懷可有樣學樣,不僅殺了一個親衛,還奪了他的戰馬,與三個親衛戰作一團。 其實仆骨懷可早已經身披數創,若他是常人早就死了。但有穆泰不斷給他命元回復,他就靠著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硬是拚死了兩名親衛。 至於穆泰,他一路靠近,終於與皇甫惟明相距不到兩步。 皇甫惟明也看到了這個兇猛無比的小韃子,手中長槍直接刺出。穆泰還想故技重施,但那長槍在皇甫惟明手裡十分靈動,竟然抓不到,還被一槍刺中了肩膀。 穆泰大怒,也不管其他,腳步加速,用盡全部力氣狠狠地撞在了皇甫惟明的戰馬身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噅噅噅! 戰馬發出一聲悲鳴,應聲而倒。 馬身上的皇甫惟明瞬間失去平衡,跟著戰馬一起摔倒在地。 “少將軍!” 周圍的親衛再也顧不上其他,拚命趕來救援。 穆泰一擊得手,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長刀揮砍而下!皇甫惟明長槍脫手,一條腿又被戰馬壓住,動彈不得,眼見那小韃子一刀砍來,隻能拔出腰間短刀格擋。 但這一刀勢大力沉,皇甫惟明擋不住,被一刀劈在肩膀上,頓時鮮血四濺。 但皇甫惟明也非尋常之人,他左手死死抓住穆泰的刀刃,右手短刀抽出,對著穆泰的胸腹就捅了過去。 他本意為穆泰會向後躲開,這樣他就能趁機起身。 但穆泰並沒打算躲,他殘忍一笑,硬生生受了這一刀,隻是雙手發力,狠狠壓下已經砍進皇甫惟明左肩的長刀。 “啊!” “啊!” 兩人都嘶吼出聲,兇狠地盯著彼此。 皇甫惟明連續捅了穆泰五六刀,可穆泰依然硬挺著不動,死命下壓長刀。 終於,噗呲一聲,長刀破開甲胄,大半個刀身都沒入皇甫惟明的胸膛。 皇甫惟明本欲刺出的右手一頓,終究是無力地摔在了地上。 而他眼中的生機也迅速流逝,皇甫惟明不甘地看向天空,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天地好像在一瞬家都安靜了。 穆泰右手反手握刀,左手揪住皇甫惟明的頭發,哢嚓一聲,割斷了他的頭顱。
第27章 落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