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將已死!” “敵將已死!” “皇甫惟明死啦!” 丘穆陵部和賀蘭部的武士們高聲歡呼著,一浪高過一浪,以穀口為中心迅速往戰場各處傳播。 本來還在鏖戰的兩方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動作,呆愣愣地向著穀內望去。 隻見一根長矛高高豎起,上麵插著一個滿是鮮血的頭顱。仆骨懷可舉著長矛,跟在穆泰身後,在他身後是數百興奮歡呼的兩部武士。 越來越多的夏軍辨認出了少將軍的長相,呆滯變為迷茫,繼而迷茫變為惶恐,緊接著士氣驟然崩潰。夏軍的刀盾手丟盔棄甲,大聲叫喊著沖向了自己軍陣。 潰散猶如潮水,拍碎了所有試圖挽救局麵的努力。屯長吳忠沒有死在丘穆陵人的彎刀下,卻被自己的士兵撞倒,繼而被踩踏致死。 刀盾手的潰敗引發了弓弩手的潰敗,最後連頂在前排的長槍手也崩潰了。可潰兵前後都是敵人,根本無處可逃。 再加上少將軍的頭顱就那樣被插在長矛上,時刻提醒著夏軍這一戰已經再無希望。終於,半刻鐘後,夏軍在屯長郝天挺的率領下,放下了武器,原地投降。 那桿屬於皇甫惟明的將旗轟然倒地,宣告著這歷經八天的戰役,終於落下了帷幕。 ...... 穀口外的戰場上,聯軍的局勢已經要支撐不住了,就算是革虎汗和賀蘭染乾親自上陣,依然無法挽回頹勢。 聯軍騎兵被皇甫嵩的親衛騎兵沖擊著,不斷向後退去,陣線也越來越薄。 可革虎汗依然硬挺著不射出哨箭,賀蘭染乾幾次催促,他都無動於衷。 因為革虎汗在等一個機會,他在賭,他賭在皇甫嵩沖破他的陣線之前,穀口那邊能取得勝利。 “皇甫惟明死啦!” “敵將已死!” 遠遠的,歡呼的聲浪傳來,讓革虎汗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皇甫惟明死啦!” 那聲音越來越真切,聲音也越來越大,響徹在整片戰場上。丘穆陵部和賀蘭部的騎兵士氣大振,而夏軍這邊則有些驚疑不定,原本迅猛的攻勢也慢了下來。 “不可能!絕不對不可能!我的阿明我不會死,不會死在這些韃子手裡!不可能!” 皇甫嵩怒喝道,細長的雙眼中充滿了血絲,那張泛黃的臉上也隱隱有了血色。 “跟我沖過去,他們在耍詐,沖過去!” 皇甫嵩雖然年邁但是氣力不減當年,提著一桿鐵槊,左刺右挑,縱馬狂奔。身旁親衛見狀,不得不跟著節度使一起前沖。 “讓開道路,放他們過去!” 革虎汗大吼道,丘穆陵部和賀蘭部的騎兵聞言立刻向兩邊散開,中間讓出一條道路。 皇甫嵩明知敵方有詐,但愛子心切的他實在顧不得其他,他現在腦子裡就隻有一件事,必須要救回阿明,必須要救回自己的兒子。 當以皇甫嵩為首的小股親衛騎兵通過後,兩部騎兵又迅速合攏阻斷了後續的夏軍。 同一時間,一支哨箭射向了天空,刺耳地嚎叫聲讓一裡外的丘穆陵宏和賀拔嶽聽得真切。他們早已經在丘陵後等待多時,現在終於可以登場了。 兩千以逸待勞的騎兵從丘陵後方殺了過來,狠狠插入了夏軍的後方。 但此時的皇甫嵩顧不得其他,他帶著百十個親衛騎兵一路狂奔,距離穀口越來越近。 隱約之間,他好像看到那裡有人手持長矛,矛尖上插著一顆頭顱。 “那是...“ 皇甫嵩隻感到一陣氣血上湧,險些維持不住身姿。但他不信,不信自己英武不凡的兒子,會就這樣隕落。 “殺過去!” 親衛騎兵的忠誠無可置疑,即使自己隻有一百多人,麵對著上千敵軍,他們依然敢發起沖鋒。 安同和賀蘭醜奴也嚇了一跳,他們也沒想到自己後麵還能殺來夏軍。 但是...似乎人也太少了? “圍上去,圍住他們!” 兩部騎兵迅速展開兩翼,但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低估了這股敵人的戰力。皇甫嵩的親衛就像是一把長劍,刺入了兩部騎兵之中,無人能擋。 那些本來已經投降的夏軍,有幾個認出了皇甫嵩,便大喊著:“老將軍來了,老將軍來救我們了!” 夏軍降卒又紛紛開始掙紮,想要反抗。 眼見局勢有變,穆泰當機立斷,沖著仆骨懷可大聲說道:“把人頭給我!”仆骨懷可趕忙放倒長矛,從上麵摘下皇甫惟明的頭顱,然後扔給了穆泰。 穆泰接過頭顱,翻身上了一匹戰馬,猛夾馬腹,沖著皇甫嵩的方向騎去。 那邊皇甫嵩渾身浴血,已經殺穿了聯軍的騎兵,忽然間見一敵騎迎麵而來,頓時大怒這小韃子不知死活。 “皇甫嵩,你兒子的頭顱還你,接著!” 說罷,穆泰將皇甫惟明的頭顱高高拋出,再混亂的戰場上空飛出一條弧線。 皇甫嵩下意識地伸手接去,入手冰涼,那頭顱脖頸處還沒乾涸的血跡濺了他一身。 “阿明!” 隻是一眼,皇甫嵩就認出了兒子的麵容,那雙總是充滿自信笑意的雙眼,如今已經沒了光彩,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噗!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皇甫嵩隻覺得胸口悶的厲害,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突突直跳。他硬挺著精神,拽過一旁的親衛命令道:“撤!立即回撤!” “撤退!” 那親衛扶住皇甫嵩,向左右大喝道。 皇甫嵩一把推開那個親衛:“不用你扶著,我能走!” 皇甫嵩率先掉轉馬頭,左手死死抱著兒子的腦袋,縱馬向後撤去。身邊親衛也迅速趕上,由於人數少,而且聯軍騎兵此時陣型分散,這就給了他們逃跑的機會。 安同和賀蘭醜奴還想攔截,但被親衛騎兵殺退。 百十騎兵一路向南撤退,直到脫離了包圍圈,皇甫嵩又是吐出了一口鮮血,終於挺不住,暈倒過去。幾個親衛見狀大驚,終於,還是親衛營統製翟讓最先反應過來,一把將老將軍扶到自己馬上,帶著皇甫惟明向野王堡撤去,竟然直接放棄了陷入重圍的其餘親衛營騎兵。 翟讓不是不想去救援同袍,但是他現在沒辦法去救。如果少將軍身死,老將軍暈倒這樣的消息傳入軍中,隻能引發徹底的崩潰。到時候,能不能帶著老將軍回去,都難說。 但隻要能將皇甫嵩送回去,那麼憑借著晉北的人力物力,兵馬還可以再召,所以孰重孰輕他分得清楚。 而隨著皇甫嵩在親衛的保護下撤除了戰場,陷入前後夾擊的一千餘親衛騎兵以及平城來的一千晉北軍,在抵抗了兩刻鐘的時間,終於徹底崩潰,死的死,逃的逃。 但戰事還沒有完全結束,因為跟在皇甫嵩身後的,還有三千左右的各地援軍。他們本來大多就是步兵,又不甚精銳,從早上開始,從野狼堡一路急行軍過來,如今已經到了下午,他們才剛剛趕到戰場。 但在戰場等待他們的,卻是己方的潰兵,和後麵追殺而來的韃子騎兵。 這三千人本就來自各地,互相並不熟悉,再加上主帥皇甫嵩不知所蹤,各地將領也沒有統一指揮。 各自為戰之下,這三千人很快就被兩千丘穆陵部騎兵擊潰,丘穆陵宏和賀拔嶽追殺潰軍,直接追出了二十多裡。 這一路人馬輜重俘獲無數,夏軍活著回到野王堡的,隻有三百多人。但所幸駐紮在野王堡的郭巍始終小心謹慎,不敢疏忽防禦,才沒給韃子趁機進攻的機會。 丘穆陵宏和賀拔嶽率領騎兵,繞著野王堡跑了一圈,但見野王堡工事完整,守軍充足,根本無從下手。於是隻得恨恨率兵折返,但他們已經繳獲了大量的戰利品,也俘獲了數千夏軍,這一戰,已然是大勝了。 ...... 入夜。 聯軍的營寨分作大小兩營。小營紮在天成穀南穀口,依托著地勢搭建,防備夏軍可能的攻擊。大營則設立在天成穀內,此時,大營內正在舉辦慶功宴。 說來也巧,今日,革虎汗的大兒子,丘穆陵部的內政負責人,穆泰的大哥,丘穆陵榮親自押送著大批物資到達了天成穀。 丘穆陵榮這些日子很低調,自從革虎汗率領援軍到達之後,他就推脫受傷,不再參與之後的軍務。隻是讓自己的親信千夫長,拓跋翼和安同,隨軍出征。而他自己則一直待在王帳裡養傷。 當然他的情報可始終沒斷,天成穀內的戰鬥,通過拓跋翼的傳信他了解的清清楚楚。在休養了兩日後,他便打算著押送一批糧草物資進入天成穀。他本意為會在穀中碰上賀蘭訥的部隊,但沒想到一路行來根本沒有夏軍和聯軍的身影。一直走到了天成穀南口,才碰上得勝歸來的聯軍。 一場酣暢大勝之後,又碰上後方送來的牛羊和烈酒,武士們早已經忍耐不住。革虎汗和賀蘭染乾也就順著大家的意思,宣布要搞一場大大的慶功宴! 夜色裡,聯軍大營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武士們在營地中央的空地上,堆起篝火,支起烤架,將宰殺的牛羊整隻地架在火上烤。 草原上的調味料不多,但貪圖口腹之欲的賀蘭染乾總是隨身攜帶著各種香料。這些香料都是從西域過來的,味道極正。 賀蘭染乾心疼地將香料交給燒烤的武士,那幾個武士也知道這是好東西,生怕自家可汗下一秒就變主意,直接一把搶過,頭也不回地就跑走了。 氣得賀蘭染乾跳著腳罵,引得一旁的革虎汗和丘穆陵什寅哈哈大笑。 大營中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隨著那些香料灑在肉上,一股奇異誘人的香味很快就傳遍整個大營。武士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盯著那些炙烤中的牛羊,眼睛亮亮的,吞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同樣聞到香氣的,還有被俘虜的近三千夏軍。 說起來,他們的成份有點復雜,首先是皇甫惟明手下的軍隊,他們在屯長郝天挺的率領下投降後,還有六百二十三人。其次是皇甫嵩的親衛營,由於親衛營都是騎兵,而且戰鬥意誌頑強,很難被俘虜,因此隻抓到了三十七個。最後是雁門以北各地的駐軍,他們都是步兵,訓練和裝備都比較差,所以投降的最多,有一千九百多人。 他們如今被集中在大營的西邊,由最為謹慎穩妥的安同負責看管。 按照規矩,這些投降的,被俘虜的的夏軍士卒,第一頓是不給飯吃的。這樣可以削弱他們的體力,從而避免他們反抗。 所以當他們聞到烤肉的香氣時,餓了大半天的夏軍俘虜們都不爭氣地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真不能給他們點吃的?” 聽著猶如交響樂的肚子叫,穆泰皺眉向安同問道。 “泰大人有所不知,按照軍中規矩,給俘虜的糧食要減半,而且第一頓要餓他們一餓,這樣才好彈壓。” 安同恭謹答道,在見識了這位可汗幼子今日所展現的勇武和果決之後,安同已經對穆泰十分敬重了。 這也是草原上的風俗,人們總是對勇士欽佩有加。 “那好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們一般怎麼處理戰俘?” “按照以往的規矩,十一抽殺,活下來的充當奴隸。” 所謂十一抽殺,就是將俘虜編為十人一組,讓他們抽簽,抽中的人就會被殺掉。十一抽殺的精髓不在於殺人,而在於徹底摧毀敵人的反抗之心。因為在抽簽的過程中,一個人的求生心裡會摧毀士兵之間的同袍之誼,因為人總是希望自己活著,他人死去。同時,僥幸存活的人,也會因為經歷了一次生死考驗之後,對生命格外渴求,這樣就容易服從聽話。 穆泰嘆了口氣,他雖然覺得這樣十分不人道,但身處這樣的一個時代裡,很多事沒辦法盡善盡美。 “少爺!少爺你怎麼在這裡啊,大帳裡都開宴了,可汗正命人找你呢!” 不遠處,賀六渾焦急地跑了過來,連連揮手,卻一下子扯到了傷口,連忙又縮了回去。 穆泰隻能跟安同抱歉道:“那我先去赴宴了,千夫長今夜辛苦,我一會兒命人送來些酒肉,千夫長莫要客氣。” 安同也是笑道:“那就多謝泰大人了。” 兩人分別,賀六渾帶著穆泰走在大營中,往來的武士、將官見到穆泰都俯身行禮,他們都知道了這位陣斬皇甫惟明的勇士。 穆泰也一一還禮,甚至還和幾個武士聊幾句,問問他們傷勢如何,藥物是否充足,家裡還有多少人口。看的賀六渾急得直跺地。 “我的少爺誒,咱們快點走吧,再晚可汗就要怪罪下來了!” “沒事,今晚他要怪罪我的,可還多了去了。” 穆泰笑道,渾不在意。
第28章 喪子之痛(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