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猜想黛玉與賈蕓是在私會,便進退兩難,不知究竟該如何自處。 又想到黛玉之前為寶玉哭出血來,好了後竟似與寶玉斷了情,平時也隻是與湘雲她們偶爾去瞧寶玉,並不像往常那般日思夜想。 如今想來,竟是移情到那蕓哥兒身上了。 那蕓哥兒也實是超出常人,不僅作出那些別人不能的舉止,如今聽說還被抬舉為府內正經主子。 看老太太、老爺等人的意思,是要著力抬他起來,所為無外乎是替寶玉安排得力輔助。 未來那蕓哥兒的地位,恐怕寶玉之下,就是他了。 那環三爺和那蘭哥兒,終是要走入旁支一途,搬出府去。 紫鵑為黛玉著想,一是望她能嫁入好人家,二是仍在這裡,自己好常相伴守。 初時滿望著黛玉與寶玉能定下姻緣,如今看來竟愈走愈遠,兩不相乾了。 若是與那蕓哥兒能有姻緣,雖是委屈了林姑娘,卻也不失為一個較好的退步。 隻是不知那蕓哥兒的品性究竟如何,倒要找個時機激他一激,先看出他的根性再說。 主意已定,紫鵑便忙跑著去追趕黛玉,將她扶回瀟湘館,服侍她躺下休息。 又教雪雁好好看著,自己便又出來,去凹晶溪館尋找賈蕓。 此時賈蕓正在凹晶溪館內,把與黛玉作答的絹帛、紙箋等攤開在桌上,一麵反復細看,一麵自我嘆賞。 原以為自己不過是一個不通詩文的粗人,哪敢想與林黛玉這樣才情絕艷的女子,在文字上有來有往。 如今想來,實因多了些後世的見識,才有此僥幸。 因此又有更多非分之想,若能如此一步步與她深入交往,實為自己奮進之餘,人生一大快意之事。 隻因黛玉與寶釵、李紈等人不同,並無一絲拉攏自己的功利心。 剛要在紙上寫下文字,忽見窗外有人探頭看來,便忙把那些絹帛、紙箋收起,小心藏入懷中。 再抬起頭來時,隻見門口進來一個人,正是黛玉身邊的丫頭紫鵑。 賈蕓見是她,以為是黛玉派來找自己說話,便站起來笑問道:“姑娘有什麼吩咐?” 紫鵑聽了臉皮一紅,心道自己不過是一個丫頭,他卻已是正經主子,自己又與他並不熟悉,怎麼就上趕著叫我姑娘? 於是便對賈蕓看輕了幾分。 便拉下臉來道:“蕓二爺,我來是有句話要說明白,我家姑娘在這條路上常來常往,二爺平日若見著她,還請避嫌一些!” 說完就轉身欲走。 賈蕓聽了,一時摸不著頭腦。 難道林黛玉回去後覺得後悔,不想再與自己交流,所以才打發紫鵑來說的嗎? 若真如此,也隻得罷了,她畢竟是高貴的千金小姐。 便叫住紫鵑道:“姐姐請帶句話給你們姑娘!” 紫鵑便停住,冷淡著道:“請二爺說!”。 她心裡卻在冷笑,他方才叫我姑娘,這會兒卻叫我姐姐,變臉倒是挺快的! 賈蕓道:“請問林姑娘,是落紅無情,還是人無情?” 紫鵑聽了“落紅”二字,想岔了事情,勃然怒道:“沒想到你竟是輕薄子弟,原來大家都被你欺騙了!” 說時甩門而出,怒氣沖沖的回瀟湘館去了。 賈蕓愕然半晌,實不知自己哪裡得罪了林黛玉和紫鵑主仆,難道是欲要我情絕,先讓我心死嗎? 便也惱火起來,從懷中掏出那些紙張就要撕。 卻一眼看到自己寫的那句“任他落花流水,我自笑看東風”,便朗然一笑,自語道:“她與我好也罷壞也罷,總不過是落花流水,我自當退出局外笑而觀之,有的是籌謀來應對她。” 便把那些文字重新藏入懷裡,不再糾結此事,出門去石趣堂看那些戲子們。 那紫鵑回到瀟湘館,把對賈蕓的觀感告訴了黛玉,還教她往後當心著他。 黛玉聽了,翻著眼睛瞧了瞧紫鵑,冷笑道:“姑娘快離了我這裡罷,我不敢再讓你服侍了!” 紫鵑聽了,摸不著頭腦,忙問姑娘是何意。 黛玉道:“且說那落紅無情的詞句,是我去那裡時無心說出的,讓他聽見了,所以他有此一問。若說這兩個字眼齷齪,那豈不是說我就是齷齪之人?既是如此,姑娘何必還在這裡服侍我這個齷齪的人!” 紫鵑見她說得重,急得道:“這句倒罷了,隻是他起先說話輕薄,所以才……” 黛玉不等她話說完,又冷冷說道:“你說他見了你就叫‘姑娘’,且不說這兩個字指的或許是我,就算是指的你,你們府裡人常常趕著丫頭混叫‘姑娘’的,怎麼到你這裡就見怪了?” 紫鵑聽了,一時語塞。 自己細細思量一番,果然不是那蕓哥兒有什麼輕薄處,竟是自己多心了。 又想了想,才明白是自己關心則亂,因著急替林姑娘落實一個好姻緣,所以急切了。 便在黛玉榻前矮下身來,雙手握住黛玉的手,笑道:“姑娘是我錯了,原是想著去問蕓二爺對姑娘的心思,因急切了些,才有此多心。” 說的黛玉更急了,忙起身擰紫鵑嘴巴,恨道:“我把你個沒好話的小蹄子,什麼叫蕓二爺對我的心思,他對我有什麼心思!” 紫鵑忙躲開,笑著朝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說道:“我又錯了,姑娘且先放過我,好讓我去找蕓二爺賠罪,若遲了怕誤會愈來愈深了,到時豈不是弄假成真?” 黛玉便指著紫鵑笑罵道:“你這小蹄子誠心要氣我,知道要去賠罪,還一味在這裡跟我玩什麼,還不快去!” 紫鵑便笑著轉身要去,黛玉卻又叫住了她,道:“你等會兒,我寫個文字你帶去與他,你賠罪方能有效!” 說時便往書桌尋紙筆,因時常寫作,墨是磨好的,紙也是現成的,便即蘸墨寫下幾行字,才交予紫鵑拿去了。 黛玉頓感疲累,重又躺倒在榻上。 因想到紫鵑往日最是穩重,怎麼近來屢屢口沒遮攔起來? 又想起紫鵑說是要問賈蕓對自己的心思,才明白她因關心自己的去留,日漸失去耐性。 想到這裡,心裡一時不知是喜是悲,各種滋味輪番占據心頭。 後又想到賈蕓那句“任他落花流水,我自笑看東風”,這才把那些滋味拋卻,隻一味笑著,漸漸入睡了。 紫鵑要再去凹晶溪館,半路卻見石趣堂那邊熱鬧,聽著有蕓哥兒的聲音在裡麵,便轉身去那石趣堂。 賈蕓正與戲子們說話,忽見紫鵑來了。 初時以為她又要來數落自己,又見她滿麵笑容,不像是來找自己不是的,因此有些莫名其妙。 直至紫鵑遞上黛玉手書的字,並說自己方才錯解了二爺的意思,望二爺贖罪等語。 賈蕓便拆開那字紙看,隻見上麵寫道:“小婢無知,並非我意,也非她心壞,望君海涵。君所問是誰無情之語,我以為人與花皆無情,因二者皆無心。無心方能自然,若有了心在裡麵,未免做作,不如人花兩散。” 看完這些字,賈蕓便知黛玉是借紫鵑賠罪為由,與自己說明前番交流是自然而然,並不是有心為之,更談不上有情無情。 這是黛玉的自我釋懷,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掩蓋內心萌動的心思而已。 賈蕓豈不明白,又覺出這些文字是默許自己能與她常相交流,隻要心境自然便可。 因笑著將這張紙折起,藏入懷中。 那紫鵑是看著黛玉寫這些字的,卻未能看透字裡行間背後的意思。 她見賈蕓笑納這份“賠罪書”了,便知他原諒了自己。 於是笑道:“二爺若不再惱我,我還有些話兒要與你講。” 賈蕓便請她說來,紫鵑卻笑道:“今日且不說,鬧得乏了,我還要回去服侍林姑娘休息,怕回去遲了姑娘又提心吊膽。” 說時一笑,轉身離去了。 剛走幾步,忽見來了個時常傳話的婆子,看見了紫鵑,拉住她笑道:“你說離奇不離奇,甄家那位小姐在外麵把個官少爺打了半死,說是行俠仗義,現在太太那裡自吹自擂呢!” 紫鵑聽了,猜她說的是那甄可薰,便問詳細緣由。 那婆子卻擺了擺手,道:“這會兒沒工夫說太多話,太太教我來傳蕓二爺過去呢!你想知道,等寶姑娘她們回來園中,自去問她們。” 說著舍了紫鵑,朝前麵來尋賈蕓,說太太有話當麵問他。 賈蕓一麵隨她走去,一麵問道:“不知太太要問什麼話?” 婆子答道:“聽道是為著小紅那丫頭,也不知是哪裡得罪了二爺你,太太要趕她離了寶玉。” 賈蕓愣了愣,心道那小紅何時得罪於我,應是為了前番揭露馬道婆陷害的事,找自己與她再問些話罷。 想著時,也加快腳步,與婆子一起出了大觀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