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黛玉讀書絹(1 / 1)

紅樓之翻手為雲 野鸞 4916 字 2024-03-18

王夫人上房內,賈蕓站在外間。   賈母在裡麵說道:“叫你來是想再交給你一件差使,那薔小子既已被革了這邊的職事,梨香院中十二個戲子便要換個人來管,我們思來想去,隻有你最合適。卻又怕你目今護衛的差使繁重,顧不過來,因此想問一問你的意思。”   賈蕓聽得出雖然是征求自己的意見,實際是早已定好由自己來管。   心道這世界也講究個能者多勞,幸好太太、奶奶們並不慳吝報酬。   便想了想,得了個主意,回話道:“管那些戲子原也並不繁雜,隻是梨香院在後麵一帶,那些戲子又都是女孩兒,恐難防範閑雜人等出入。因此若能移入園中,管理上既便宜,又可避免安全上出紕漏。”   王夫人聽了便道:“園中還有地方安置她們嗎?”   賈蕓未及回答,那賈母卻已笑著道:“蕓兒這主意甚好,你們不常去園裡的不知道,那園子東邊一帶很是空著,原本獨有妙玉住在櫳翠庵,也該讓多些人去那一帶住著。”   因又問賈蕓選中園中何處,賈蕓回道:“正是東邊那個‘石趣堂’”。   見王夫人等仍不知所在,便又解釋道:“是東角門進來右手下麵,蘆雪廣之上,有一圈石垣圍著的院落,裡麵有清堂一進,茅舍兩座。”   賈母聽了,才想起來道:“是了,那個地方甚是廣大,隻是從來都空著,聽你老爺說為了與西頭的稻香村呼應,也是一個閑時得些野趣的處所。倒也足夠住那十二個孩子,並服侍教導她們的婆子和教習們。”   賈蕓便來到梨香院,管事的婆子把一眾小戲子叫在一起,說了由蕓二爺代替薔二爺管事的話。   小戲子們已知緣故,並不放在心上。   獨有一個女孩兒低著頭,用手帕子擦著眼淚。   賈蕓見她眉目甚似林黛玉,便知是那與賈薔關係好的齡官。   當下也不好說什麼,隻讓大家收拾東西,即刻搬入園中石趣堂。   因想到與黛玉約往凹晶溪館的時間已近,賈蕓便讓戲子和婆子們按序搬家,自己則來到園中,一路緊趕著來到凹晶溪館。   此時黛玉並未來到,便把那絹帛取出,放在裡間的書桌上。   因怕黛玉見自己在裡麵,就不肯進來,便出了凹晶溪館,去山坡上候著。   不片時,果見黛玉裊裊娜娜的走來了,遠處看她真如弱柳扶風,就怕風一大就吹飛了。   那黛玉來到凹晶溪館附近,慢下了腳步,伸頸透過窗格探看裡麵有沒有賈蕓的身影。   賈蕓便在山坡上咳了幾聲,向黛玉示意自己在這裡,她可放心進去。   那黛玉聽見了,會了意,便匆匆步入凹晶溪館,尋到那方絹帛並藏在袖中,然後又匆匆走出凹晶溪館,往沁芳閘橋那裡走去了。   黛玉來到橋邊一棵桃花樹下,左右看了看沒有人,便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展開絹帛,隻見上麵倒是寫了不少,雖然詞句不大通順,卻也說出了一些道理。   隻見上麵寫道:“萬物皆有真性,花兒也不例外。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是人的真性情。花之性情,也是為知己者開放。但它的知己並非人類,乃是蜂蝶之輩……”   讀至此處,黛玉忽有所動,又急看下文雲:“花蕊有雌雄,蜂蝶逐花采蕊,令雌雄相孕,結出果實。既已結果,花瓣自然凋零,落下樹底,任由雨摧土掩,方能化身成泥,滋養自己的根莖。這是花兒正經命運,人們對它的所謂清白、汙濁之語,隻是人為揣測而已!”   黛玉讀到這裡,長長呼出一口氣,覺得這段見識不同凡響。   又反復尋求記憶,不知哪些書上曾有這些說辭,難道真是那蕓哥兒親自杜撰的道理?因見下麵還有文字,便又急忙讀下去。   下麵又寫道:“君所愁煩的,是自以為替花著想,卻不知所有愁煩都落在空處,反使自己身體得了病根。花兒若有知,豈不取笑於你?在下鬥膽勸君一句:任他落花流水,我自笑看東風!”   看到末後一句,黛玉猛然抬頭,反復念叨那句“任他落花流水,我自笑看東風”,心道這是何等樣的胸懷,細想竟是醫治我心病的良藥。   又想這句話的道理也並非高深,往常寶釵等人也以類似道理勸解自己,隻是心病依然。   如今看到這句話,竟似醍醐灌頂,豁然病去身安了!   想到這裡,她猛然站起,舉步向凹晶溪館走去。   才走了幾步,卻又覺得不合適,忙又轉身回來,一徑回瀟湘館去了。   那山坡上的賈蕓見黛玉來了又回,知她有話想問自己,卻怕著見麵有礙,此刻回去應是去把話兒也寫下來,然後再來交予自己。   雖不敢太確定,但他仍在這裡靜等。   黛玉復返凹晶溪館,抬頭見那賈蕓仍站在山坡上望著自己,便快步進了裡間,將自己寫的一張紙箋放在書桌上。   低頭看時,隻見桌上多了筆墨紙硯,便微微一笑,轉身快步出了凹晶溪館,向沁芳閘橋走去。   半路上又回頭向那山坡望了望,見那賈蕓的身影沒了,知道是進了凹晶溪館,便放了心。   來到此前那桃花樹下時,便再停在這裡坐下,估摸著時辰要再去凹晶溪館取答案。   原來賈蕓猜想黛玉是去寫好文字,過會兒還要再來,心下一動,出了後園門,在梨香院中找了文房四寶,再回到凹晶溪館中放下,然後又復歸至山坡之上。   今見黛玉離去了,便拔腿跑下山坡,如尋至寶似的沖入房中。   隻見書桌上果然放著一個寫有字跡的紙箋,取之幽香沁人,忙展在眼前讀那上麵的文字。   上麵寫的是:“落紅句從何而來,笑看東風之語又出自何處?”   賈蕓看了,便有些失望。   想不到那黛玉特特跑來跑去的,費這麼大工夫竟隻是寫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卻不知這個問題於黛玉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   若出自別人之口,則賈蕓在黛玉心中的分量便會弱幾分,若竟是賈蕓自己的,黛玉會引他為知己。   隻怕之前對寶玉的情感,會重新煥發於賈蕓身上。   賈蕓此前對“落紅不是無情物”之語不甚在意,本以為黛玉是聽過的,如今見她問出這個問題,再細細一回想,才想起是後世名家龔自珍寫的。   待要如實回答,卻覺得未免荒誕,便徘徊思考了一番。   半晌後才寫下答案,然後放在桌上,即刻轉身出了凹晶溪館,來到山坡上。   朝沁芳閘橋方向一望,見那桃花樹下有人影似是黛玉,便向那裡伸手相招。   那黛玉見了,先是出了桃花樹下,左右徘徊幾步,見周圍無人,便疾步向凹晶溪館走去。   一路進了凹晶溪館,她這回輕車熟路,腳步不停走到書桌旁,將賈蕓新寫的字取來便看。   先是皺起了眉頭,然後漸漸舒展開來,末後竟撲哧一笑。   原來紙上寫的是:“落紅之語是前番在此種樹時,聽梨香院中戲子所唱詞句。笑看東風是我杜撰,隻為表達思緒,若覺言辭粗陋,望君海涵。”   黛玉心道你找的托辭竟與我如出一轍,若我此前未因此殫精竭慮查找一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今日要被你騙過了!   因又想到寶釵之語,說是自己聽戲文時觸動靈性,自動作出這樣的詩句來。   如今想來,倒是那蕓哥兒真有“聽戲動性”這一遭兒,因此便覺得賈蕓與自己實是一類人。   想至此,便提筆要寫出一段話來,既揭他的謊,又說出寶釵那一番道理。   方寫一個“君”字,便又想著還是算了,今日來來回回實在疲累,不與他折騰罷。   於是另起一行,寫道:“罷了,改日請教。”   便輕放紙筆,起身走出。   來到外麵時,又望了一眼山坡上的賈蕓,臉上不禁浮現笑容。   又覺得自己這個笑太沒來由,忙匆匆離去了。   方走在半途,隻見紫鵑迎麵而來,手上又拿著個披風。   紫鵑來到身前時,將披風披在黛玉肩上,說道:“以為姑娘又拿花鋤去葬花了呢,又見花鋤花帚還在家裡,出門尋了那邊一個婆子問了,才知姑娘果然還是去了那裡。”   黛玉拿開披風,笑道:“今日東風煦暖,哪裡就凍著了!”   說時將披風遞回紫鵑手上,自己一徑往瀟湘館走回去了。   紫鵑見她雖是嗔怪之語,麵上卻滿是喜容,且她走路時甚覺輕快,大異往常。   正自奇怪,忽見凹晶溪館那邊探出蕓哥兒的身影,朝這邊望著。   見到自己時,又縮了回去。   想到那日在沁芳閘橋上,也是見著類似光景,心下駭然,想著這兩人莫不是私會罷。   前番隻當取笑,這回怕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