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遠同胥琰等人道別後,一人一騎遊晃到了往日裡門庭若市,如今卻殘破不堪的定國公府前。 這座府邸據說本是大齊太宗朝時一位頗為受寵的皇子的別院,修築時耗費了極多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在寸土寸金的新京占地極廣不說,還在距皇城最近的崇安坊中,坊中左鄰右舍無不是當朝顯貴。其內亭臺樓閣、泉石花木皆具,種種布置別具匠心,讓人眼花繚亂。 建成後,在當時的新京一時風頭無兩,惹得無數達官貴人爭相登門拜訪。就連當時的太宗皇帝都曾為了兒子的臉麵禦駕親臨,並在遊玩後對這處府邸大加贊賞。命人重重賞了負責修建這座府邸的工部官員,還禦筆親提“別有洞天”四個大字,裝裱後懸掛於園中假山上的的八角亭中。 隻可惜這位皇子英年早逝,又無子嗣留下。這處府邸到了順宗皇帝時便被皇室收回。當時有不少宗室的王爺、公主們進宮向順宗皇帝討要這座府邸,順宗皇帝左右為難,乾脆就一直將其攥在手裡,任誰要都既不答應也不拒絕。 後來朝堂上紛爭四起,順宗皇帝每天為了調停手下的皇子和士族忙得焦頭爛額,就再也想不起此事來。到了順宗朝後期,大齊與北漠連年征戰,就更不會有不識趣的人敢在這個時候去向順宗皇帝討要這座府邸。 所以,直到當今泰和帝即位,這座曾經名動一時的府邸已經有十數年沒有新的主人。這麼長時間無人居住,也未得到任何保養和修繕,自然冷清破敗得一塌糊塗。 但等到北境戰事平息,新京城中不再人人自危,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日子重新成為新京上下的日常,這座沉寂了十幾年的府邸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炙手可熱起來。 不過這次泰和帝沒有給宗室或者勛貴們機會,當機立斷地將這座府邸賞賜給了在平定北漠入侵戰事中功勞卓著的盧鬆毅,並與此同時將其封為定國公。這座曾經的皇子府就成了新的定國公府。 泰和帝還下令讓工部和戶部協同重新修繕新出爐的定國公府,並特別允許這座曾為皇子府的府邸中有違規製之處也無需改動。也就是說,這裡雖是定國公府,但其形製卻比肩皇子府。 定國公府修繕完畢後,泰和帝特意將仍在涼州駐守的盧鬆毅召回,並派人去洛州盧氏接回了盧鬆毅的妻子和兒孫。他還親臨定國公府,為定國公盧鬆毅辦了一場盛大的授爵儀式。一時間,大齊皇帝和名將君臣想和的美譽在新京乃至整個大齊盛傳。 然而,儀式結束當日,盧鬆毅便以北境安危不容有失為由向泰和帝請辭。他甚至未在這座靠他的功勞掙來的令世人無比艷羨的府邸中度過一晚,就匆匆離去。 盧鬆毅此後也隻有在每年回京述職時會在定國公府待上些時日,但等公事了結後,他仍會迫不及待再次回到北境涼州。 而在他身邊長大的盧明遠自然也是如此,所以他對新京城中的這座定國公府既熟悉又陌生。 要說起來,盧明遠真正在這座府邸中常住還是嘉和十年後的事兒了。那時,定國公被朝廷召回,以他年事已高、感念他勞苦功高、希望他留京享清福為由不再任命他為北境三州軍事統帥,著其以兵部尚書的身份留任新京。 盧鬆毅回京任職,盧明遠自然也跟著他回到新京。 作為大齊龍脈匯聚之地,新京的盛世繁華決非貧瘠苦寒的涼州姑射城能比。 盧明遠很快就迷失在新京城中吃喝玩樂的花花世界中。他出身高貴,又是當世名帥定國公親自教養長大的英才,不可避免地吸引了新京城中一大批與他年紀相仿的官宦子弟的追隨。 盧明遠本身性格又極為豪邁大方,有找上門來相交朋友的他都來者不拒。回京後的短短數日,他已能在新京城中呼朋喚友,甚至在旁人的攛掇下準備走馬章臺。 盧鬆毅對盧明遠回京後的表現一直冷眼旁觀。他在盧明遠毫無顧忌地交友時既不阻止也不推動。直到發現盧明遠有出入風月場所的跡象時才命人將其捉了回來,先是好好抽了他一頓。而後又命人帶著他找上新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樓憑雲榭,讓他在那裡隔著簾子看和聽了三天三夜青樓女子和她們的恩客之間的恩愛纏綿。 自那以後,盧明遠著實老實了不少,也開始沉下心來思考那些找上門來交友的少年到底是抱著什麼心思。 他在分辨旁人對他的善意、惡意方麵有著一種野獸般的直覺,不用多費心就發現那些少年中有一半是父兄在他祖父或父親手下為官的,一小半是家境稍差想著靠上他進出平日裡難以接近、隻有達官顯貴才能踏足之所的,隻有極少數人才是真正仰慕他祖父的英勇事跡,想要跟著他好有機會接近他們心目中的大英雄的熱血少年。 換句話說,就是看上他盧明遠本人而願意與他結交的一個都沒有。這個認知讓盧明遠十分神傷,他在涼州十餘年培養起的驕傲自信在新京城遭受了重大打擊。 不過,好在盧明遠並非受到打擊就自怨自艾之人。他在北境那麼多年,見慣了流放至苦寒之地的失勢官員。自然也知道那些隻看中他背後勢力的人在他得勢時有多殷勤,就會在他失勢時有多冷漠,所以他並不在意這些人對他的看法。 他真正要做的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折服那些有理想、有抱負的熱血少年們。讓他們知道除了祖父定國公之外,他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 有了這個目標,盧明遠很快振作起來。他不再沉迷於新京中紙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而是拜托祖父在京郊的別院裡建了一個小型的演武場,時不時地就領著那些少年們去演武場裡操練。 偶爾還會到城外的禁軍大營裡找熟識的武將子弟與他們進行比武。他們雖然尚不及那些在軍營中日日辛苦操練的禁軍將士,但也能通過變換戰術、戰陣等扳回一城。 一群被大家看作隻是在小打小鬧的少年能夠與大齊皇城禁軍打得有來有往,很難不被人注意到。很快,以盧明遠為首的這群英武少年就在新京城內聲名鵲起,甚至引得不少官宦世家的小娘子們纏著自家兄弟帶她們一睹這些少年的英姿。 那段時日裡,盧明遠除了偶爾會被母親康慧郡主耳提麵命,讓他不要三天兩頭不著家外,他都過得極為恣意瀟灑。 然而,世事無常。定國公盧鬆毅一朝獲罪,他的獨子、盧明遠的父親盧熙昭舉家過繼給洛州盧氏嫡二房。定國公府轉瞬間便支離破碎。 或許是洛州盧氏與朝廷達成了什麼協議,定國公府被抄之前,盧熙昭獲準將定國公府內的財物轉移到盧氏在新京城內的聚居之所平康坊內,並將府內的仆從該遣散的遣散,該帶走的帶走。 定國公府被查抄那日,盧熙昭已經回到洛州盧氏宗祠完成了過繼的儀式,但並未著急返京。 隻有盧明遠自己因在盧氏宗祠大鬧一場,把盧氏族長氣得揚言要將他除族。 盧明遠在宗族闖下一場禍事後,留下了一地爛攤子給他父母,而他自己則快馬加鞭回到了新京,回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定國公府中。 在他回府後不到半個時辰,馮繼祖就領著一眾禁軍圍住了定國公府。而後當著盧明遠的麵一聲令下將定國公府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砸了個稀爛。 這座歷經三朝,被兩任皇帝下令精修的府邸就這樣慘淡收場。 如今盧明遠再次回到這裡,看到不過短短半年多時間,就更顯破敗的定國公府,鬱憤之情實難遮掩。 可他卻什麼也不能做,隻能遠遠地看著。 時間悄悄流淌,已至正午時分。附近的宅院裡陸續升起裊裊炊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唯獨被貼上醒目的“封”字的定國公府冷清至極。 一陣寒風吹過,裹挾著鄰家的炊煙沖進盧明遠的口鼻。 盧明遠騎在馬背上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早上吃的那點兒口糧早已消耗殆盡,看來得先找個地方解決了五臟廟的問題。畢竟祖父曾說過天大地大,能吃上飯才最大。 就在他準備馭馬離開的時候,從巷道的一端噠噠噠跑過了一人一馬。 在離盧明遠還有數丈距離的時候就沖著他喊道:“二少爺,您終於回來了。” 等到了近前,盧明遠才看清這人原來是他母親的陪房,也是打理他母親名下那些莊子、鋪子的總管事,蕭長貴。 “你怎麼知道我回京了?”盧明遠端坐在馬背之上繃緊神經問道。 蕭長貴先是下馬給盧明遠行了禮,然後牽著馬躬身回道:“二少爺有所不知,這都是郡主殿下的安排。您不聲不響地隨盧老爺子走了,讓郡主殿下好生擔心。幸好有鄭氏的鄭子清送信給姑爺,告知了你們二位的狀況,又再三保證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們,郡主殿下這才放下心來。” 說到這兒,蕭長貴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盧明遠的神色,更加小心地說道:“郡主殿下掛念您的安危,又知道您不願她太多地乾涉您的決定,思慮再三還是沒有派人去北境找您。 但是又實在牽掛您,想著依您的性子如果回京怕是不願去平康坊內尋她。便吩咐下去在每一處您有可能出現的地方都安排人手盯著,一旦發現您的身影就回去稟報。這不,今日剛接到消息,郡主殿下就派仆來接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