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簡郡王府喪事辦完的第二日,那些宗親便帶著自家的適齡幼兒闖入了簡郡王府。口口聲聲說先帝和先簡郡王若在天有靈,絕不能看著簡郡王府因為一癡傻幼兒絕嗣。 還大言不慚地推出自家孩子大誇特誇,仿佛不選他們家孩子做嗣子就是對不起先簡郡王、對不起先帝、甚至對不起大齊社稷。 其中尤以那些在順宗朝被廢,後來又被順宗皇帝赦免的皇親叫囂得最為厲害。他們雖然被順宗皇帝恢復了皇族的身份,但曾經的王爵卻是未曾恢復。 便是後來順宗皇帝想給他們從伯爵、侯爵封起,逐漸恢復他們的爵位,也被群臣一波又一波的上諫給攔住了。所以,他們這些人雖坐享海量財富,卻不過是無職、無官、無銜、無爵的普通宗親罷了。 這讓這些一向心高氣傲的皇子皇孫如何能夠接受。所以,一有機會,他們便會一擁而上,想要重獲爵位。隻可惜,順宗皇帝在世時他們都沒能實現這一目標,到了泰和帝即位後就更為艱難了。 但此次簡郡王府之變卻讓他們再次看到了希望,他們自詡身為先簡郡王的親哥哥,為他考慮接續香火之事乃是天經地義之事。 他們甚至把老王妃請上門調解此事的宗正卿廣陵郡王都不放在眼裡。說什麼這是順宗皇帝一脈的家務事,廣陵郡王是太宗皇帝一脈,到他這一輩已是旁支宗室,便是身為宗正卿也不好管嫡脈之事。 那日,老王妃抱著神情呆滯的孫子毫無體麵地跌坐在靈堂之上,被丈夫所謂的哥哥嫂嫂們團團圍住。 無力至極的她隻能放狠話給那些人,說他們若是繼續威逼下去,她便抱著孫子一頭撞死在丈夫的靈位前,魚死網破! 那些宗親看她形若癲狂的樣子也不敢再給她施壓,怕她萬一真的一頭撞死,到時候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些人悻悻離開後,老王妃抱著孫子枯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命人準備車馬趕往皇宮。 那時候,泰和帝宣布改元還未滿一年,但他罕見地連續兩個月都未曾上朝。便是在老王妃為先簡郡王和世子、世子妃舉喪期間,也隻有皇後一次次派人前來慰問。 而曾經對簡郡王府頗為恩寵的泰和帝競是一麵未露,甚至不曾有隻言片語的旨意下達。 當時想要入宮求見泰和帝的文武百官也好、宗室勛貴也罷,無一例外都被擋在重重宮門之外,不能得見天顏。 老王妃也是迫不得已,才以戴孝之身求見皇後,叩開宮門。 她在皇宮待了足足一天,直到夜幕時分、皇宮要落鎖之前才孤身出宮。 老王妃出宮後不久,宮裡先後派出了兩撥人馬去往那些逼她另擇簡郡王府嗣子的宗親家裡。 第一批人馬奉了皇後娘娘懿旨,申斥那些宗親家的女眷不敬亡靈、不恤妯娌、不愛晚輩,責令她們前往皇家家廟為先簡郡王齋戒祈福一月,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第二批人馬則是奉了泰和帝的口諭,怒斥那些宗親罔顧手足親情、行事不當、傷及皇家體麵,罰沒他們一年的封地稅賦、同時罰他們禁足一月,為先簡郡王吃齋祈福。 帝後旨意一出,那些宗親隻得偃旗息鼓。這些人偷雞不成蝕把米,這場鬧劇也終於落下帷幕。 簡郡王府度過此次危機之後,將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醫治蕭均衡身上。 宮裡的皇後憐惜蕭均衡幼年失怙,便時不時宣召老王妃帶他入宮。 皇天不負有心人,蕭均衡終於在老王妃和皇後的精心照料下逐漸恢復正常。雖然變得沉默寡言,再不復往日活潑開朗的性子,但是能夠與人正常交流就已經讓老王妃謝天謝地了。 蕭均衡恢復後,皇後也沒有對他撒手不管。親自安排他在皇宮內與皇帝的皇子皇孫們一起上課受業。所以,說蕭均衡是在皇宮中長大的也不為過。 蕭均衡十四歲那年,老王妃勉力支撐了近十年的身體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她在預感到自己死期將至後,便上書朝廷請求讓蕭均衡繼承簡郡王之位。沒過多久,皇帝便下旨著禮部和宗正寺為蕭均衡舉辦承爵儀式。 老王妃在看到心愛的孫兒加封王爵後的第二日,便麵帶笑意地溘然長逝。 此後,新任簡郡王蕭均衡便關閉府門,居家守喪。隨著時間的推移,簡郡王府再次沉寂下去。 盧明遠隨盧鬆毅結束駐邊返京之時,恰值蕭均衡閉門守喪,所以基本上沒怎麼見過這位新鮮出爐的郡王爺。 這次再見麵,他還是憑借著絕佳的記憶力才勉強將蕭均衡認出。 隻是,他一直以為蕭均衡就像他母親康慧郡主與昌平公主閑聊時說的那樣,是個無父無母的小可憐,全靠老王妃拚著一口氣以及皇後的垂憐才得以幸存下來並繼承郡王位。 可現在看來,這位少年郡王恐怕不隻是得到了皇後的垂憐,他的文韜武略能被皇帝盛贊,又在皇帝麵前自稱“孫兒”,應該是得到了皇帝的垂青才是。 看來,皇帝這些年深居宮中在暗查那些意圖謀反的亂臣賊子之餘,還有心培養可用之人。 這位簡郡王被皇帝和皇後親自教養長大,定然不凡! 盧明遠心中思緒萬千,好奇心驅使他暗暗打量蕭均衡。 多看兩眼之後,盧明遠總覺得蕭均衡這張臉似曾相識。他左思右想,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皇帝之後,才猛然驚醒原來這蕭均衡的眉眼與皇帝頗為相似。 不過,再仔細一想,好像他表哥蕭均朔的五官跟蕭均衡也十分類似,真不愧同是蕭姓皇族啊! 泰和帝發現了盧明遠的小動作,便開口問道:“明遠,你剛剛在偷偷打量什麼呢?” 盧明遠被抓了個現行,不由得有些尷尬地回道:“陛下恕罪,微臣久不見簡郡王殿下,一時好奇便多看了他兩眼,隻覺得殿下的容貌與陛下頗為相似。” “哈哈哈哈!”泰和帝笑道,“你說的不錯!均衡的確是朕這麼多孫輩中最像朕的那一個! 你小子跟你祖父年少時的模樣也是相差不多。你二人如今站在朕麵前,就恍如當年朕和你祖父並肩而立一樣。” “陛下所言極是!”侍立在一側的竇德也附和道,“老奴剛才便有一瞬間將郡王殿下和盧小將軍錯認成了數十年前的您和盧大人,真真是恍如隔世啊!” “是啊!”泰和帝看著盧明遠和蕭均衡二人道:“朕希望你們能夠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取得比朕和盧鬆毅更高的成就!” 陛下的這個期望屬實是有點高了,這世上能如他們二位做出如此豐功偉績的人怕是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不過,盧明遠和蕭均衡並未提出異議,反而異口同聲喊道:“微臣(孫兒)必不負陛下(皇祖父)期望!” 泰和帝見他們如此乾脆利落地應下十分高興:“好!你們既然如此自信,那朕相信你們也能走好朕為你們安排的第一步路。 明遠,朕先考考你。朕安排你和均衡共同巡視大齊諸州,依你來看,該從那一州開始呢?” 突如其來的考驗讓盧明遠有些猝不及防,不過,憑借著多年與祖父鬥智鬥勇的經歷,他很快調整過來。 稍加思索後,盧明遠語氣舒緩卻堅定地回道:“微臣鬥膽猜測,雖然陛下說是讓在下與郡王殿下巡視各州,但實際上恐怕並非所有州郡都需要我等巡視。” “哦?卻是為何?”泰和帝問道。 “眾所周知,我大齊立國之初,太祖皇帝為消弭前朝藩鎮割據的影響,摒棄了前朝沿襲數百年的道-州-縣的行政區劃製度。而尊崇千年之前的古製,將整座天下重新劃分為十三州,州以下為郡,郡以下則為縣。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十三州中,北境的涼州、朔州和建州直接與西戎、北漠等塞外強敵接壤,乃是大齊腹地的屏障。大齊在這些州郡不僅建立軍鎮、邊城,也屯了重兵以禦外敵。 過去的二十年間,北境的兵力大多掌握在微臣祖父手中,當地的軍政也在祖父的關注之下。那些想要犯上作亂的宗室即便花了大力氣也很難滲透進去。這恐怕也是他們一開始便將微臣祖父作為靶子打倒的原因之一。 祖父蒙冤落難,北境三州情勢大變。不過,畢竟時日尚短,而且有不少勢力趁機渾水摸魚、意欲分一杯羹,所以那些人在這裡恐怕還沒有翻雲覆雨的能力。 再說南境四州,益州、荊州、揚州和交州。益州地處西南,山高路險,因為很適宜於占山為王、偏居一隅,本朝對此地管控甚嚴,對官員的任命也很是謹慎。 而且太祖皇帝嚴令益州內諸郡縣不可作為宗室勛貴的封地,所以那些宗親的手很難伸到這裡。 交州地處大齊最南端,與南越接壤,陛下既與南越交好,想必這裡也不成問題。 荊、揚兩州,前者是大齊糧倉、後者為大齊稅庫。膏腴富庶之地,最易滋生罪惡,大齊宗室的封地也多在這二州之內。陛下此前言及以剿匪之名在南境練兵,想必也是重點關注這二州,為的便是死死盯住他們。 但也正因如此,您對那些人在此二州內的一舉一動恐怕了解得較為清楚,無需我等再去畫蛇添足。 真正讓陛下心憂的,恐怕反而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位於大齊腹地的剩餘六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