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在看到是袁牧來奔喪的時候,就覺得不妙。在聽到袁牧和盧明遠的對話後,他就知道他的預感成真了。 在所有可能前來奔喪的洛州袁氏之人中,袁牧是二老爺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個。 這主要是因為袁牧是最可能不顧洛州袁氏與彭城劉氏的臉麵,而選擇給大夫人開棺驗屍之人。 袁牧是大夫人之母老蚌含珠,幾乎拚下半條命生下的。他出生之時,大夫人已經快到了及笄的年歲。 他母親因為生他元氣大傷,不能親自撫養他。大夫人便站了出來,替母親來照看幼弟。可以說,大夫人真正做到了長姐如母,把袁牧從牙牙學語一直照看到了可以上蒙學的年紀。 因此,袁牧跟大夫人這個長姐的關係極好。大夫人遠嫁徐州,成了彭城劉氏西府的掌家夫人後,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把袁牧接到彭城跟她共同生活。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袁牧對彭城劉氏極為了解。他在讀書明理後就發現他的姐夫,也就是劉氏西府大老爺,是個一事無成的廢物。 袁牧一直覺得大老爺配不上自家長姐。所以哪怕他在彭城待的時間甚至比在洛州都多,他卻始終對劉氏之人難以產生好感。他對親姐夫大老爺都愛搭不理的,更別提渾身上下都是上不得臺麵的小心思的二老爺了。 袁牧如此行事,讓一心想巴結他進而攀上洛州袁氏的二老爺是有力無處使。還因為太過殷勤地圍著袁牧轉,反過來招致了袁牧的反感。二老爺幾次三番地自討沒趣後,也就歇了心思。 後來袁牧年歲漸長,到了治學的關鍵時期,大夫人就很少再接他過來常住了。畢竟,洛州袁氏的家學要比彭城劉氏強太多了,一直待在彭城隻會耽誤袁牧的學業。 再後來,袁牧及冠、娶妻,有了自己的小家後,就更少來彭城這邊了。不過,他跟大夫人還是會經常書信聯係,兩人之間的關係並未因此而變得疏離。 所以,二老爺根本不用想就知道袁牧這一關必然是不好過的。但凡來的是袁牧另外兩位兄長中的任何一個,二老爺都不會如此頭疼。 因為他知道,大夫人的另外兩個兄弟都是為官之人。他們這種在官場上廝混的人最在乎家族體麵和名聲。為了家族聲譽,他們隻會選擇讓大夫人入土為安,而不會允許別人對她開棺驗屍。 可袁牧不一樣,他喜歡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費了很大的功夫說服了父母、兄長和長姐,讓他們允許他不入朝為官,做一個放蕩不羈的名士。 這樣的性情中人,恐怕很難會如他們所願顧及什麼家族顏麵和大夫人的清譽,讓大夫人不明不白地就這麼走了。 事實證明,二老爺的擔憂是完全正確的。 袁牧在二老爺說出大夫人的死因已由大夫確認,府中不會有人敢謀害她的那番話後,一點兒麵子也留地回嗆了二老爺:“二老爺不必如此著急辯解。真相如何,等我見到長姐後,咱們再細說分曉!” 說完,袁牧也不等二老爺帶路,自己輕車熟路地往西府主院快速走去。盧明遠和胥琰也帶著人在他後麵跟著。 二老爺看此情景暗道不妙,趕緊吩咐手下去請二老太爺。 袁牧走進大夫人靈堂的時候,大夫人的兩個兒媳正帶著各自的孩子給大夫人守靈。 她們看到袁牧後,趕緊帶著孩子給他行禮。 袁牧對這兩個外甥媳婦還算和氣,客客氣氣地受了她們一禮,還大概問了她們一下大夫人出事當天的情況。 可大夫人出事那會兒,她們都不在身邊,緊接著沒多久大老爺也出事了。大夫人的喪事和大老爺的救治都是二老爺出麵打理的。她們這兩個輩分低的年輕媳婦隻能聽從二老太爺和二老爺的安排,他們吩咐要做什麼她們就做什麼。 大夫人的兩個兒媳隱隱發現如今在這西府主院發號施令的人竟然成了二老爺,她們雖然都覺得不對勁,可身份地位擺在那裡,她們連說話的份兒都沒有。 袁牧一來,她們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就要把這幾日她們受的委屈一股腦地說給他聽。可惜,還沒等她們把話說出口,二老爺和聞訊而至的二老太爺就聯袂走了進來。 不論如何,二老太爺是長輩。袁牧縱使心中有千般不滿,還是給他行了晚輩禮。 二老太爺跟二老爺一樣對袁牧的態度心裡門清,所以他也不敢倚老賣老地進一步激怒袁牧,而是非常和藹地問候了袁牧的父母,還非常有誠意地給袁牧和他父母道歉,說他們彭城劉氏有愧於洛州袁氏,沒能把袁氏貴女照顧好,讓她英年早逝。 二老太爺的段位比二老爺不知道要高出多少,一番唱念做打後就讓袁牧的氣勢一泄再泄。 不過,袁牧也不是泛泛之輩。他雖然在言語交鋒上鬥不過二老太爺,但在讓大夫人盡快入土為安一事上就是咬死不鬆口。 盧明遠站在一旁看二老太爺和袁牧驢唇不對馬嘴地掰扯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提醒道:“袁世兄來這麼久都還沒有親自看看大夫人一眼呢。大夫人在天之靈,肯定期盼著能與你再見吧?” “國公爺說的是。”袁牧也不願再跟二老太爺繼續繞圈子,就坡下驢道,“我已經快一年沒見過長姐了。沒想到如今再見竟是這幅情景!希望長姐不要怪我。” 說完這些,袁牧便走到大夫人的棺木前,雙掌抵在棺木蓋板的一頭,用力一推,蓋板應聲滑下,露出裡麵身著壽衣的大夫人。 在看到大夫人腫脹發紫的麵容的瞬間,袁牧才有了長姐離他而去的真實感。他的胸口突然悶痛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擠壓一樣,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盧明遠觀察到袁牧的狀態不對,趕快上前扶住他,寬慰他道:“袁世兄節哀順變,大夫人九泉之下也不願看到你太過悲痛而有損身體的。” 袁牧借著盧明遠的力量急促地呼吸了幾次才緩過來。他看著大夫人的臉,不知不覺中已經淚如雨下。 二老太爺見狀,生恐袁牧因為過於悲痛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答應什麼開棺驗屍之事,也走上前來勸袁牧:“世侄,失去至親之痛,咱們都是感同身受的。不過死者為大,我們還是趕快讓大兒媳入土為安吧。” 袁牧本就因為聽了盧明遠派人所傳之話對大夫人的死抱有疑慮,來到了劉府後,不論是二老爺還是二老太爺又都明裡暗裡地勸他不要懷疑大夫人的死因,盡快讓大夫人入土為安,這就更加深了他對大夫人之死另有隱情的懷疑。 這次再聽到二老太爺的勸言,袁牧乾脆直言不諱道:“想讓我長姐在九泉下瞑目,就必須查清楚她真正的死因。二老太爺,晚輩不敢對您不敬,但我不能接受貴府在我長姐驟然離世一事上,隻給一個語焉不詳的得了急病而去的理由。 今日正好趁著定國公,也是監察禦史的盧大人在場,咱們兩家就當著盧大人的麵把此事查個清楚,您看如何?” “我覺得可以!” 盧明遠不等二老太爺出言反對,直接表明了支持的態度。 不僅如此,他還把昨日在大夫人靈堂之上發生的侍女撞棺喊冤一事也講給了袁牧。 聽說長姐的貼身侍女不惜以生命為代價也要揭露大夫人之死是為人所害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袁牧十分震驚,他對二老太爺、二老爺甚至大老爺這個親姐夫都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和憎惡。 借由此事,袁牧當機立斷,沒等盧明遠說出對大夫人開棺驗屍的請求,便先央求盧明遠徹查此事,哪怕是開棺驗屍他也在所不惜。 二老太爺和二老爺眼見事態急轉直下,便輪番上陣,跟袁牧灌輸給大夫人開棺驗屍會產生怎樣不好的影響。說那不僅會有損洛州袁氏和彭城劉氏的關係,更會有損大夫人本人的聲譽,讓她死後不得安寧。 可惜的是,他們麵對的是與大夫人感情甚篤,不在乎繁文縟節的袁牧。不管他們如何相勸,袁牧始終堅持查清大夫人之死的真相。 直到盧明遠派人去請的唐玉如踏入了大夫人的靈堂,二老太爺還是沒能勸得動袁牧。 唐玉如這個女仵作一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唐玉如的身量要比一般的大齊女子高挑不少。或許是隨了她阿爹,唐玉如的長相並不像彭城郡多數的女子那樣精致柔和,更多的是大方英氣。 尤其是她那一雙眉眼,濃重鋒利的眉峰,加上熠熠生光的明眸,直讓人覺得英氣逼人。 也許是知道自己被請來劉府是要乾什麼的,唐玉如做了乾凈利落的男裝打扮。她身量高又俊秀,穿上男裝跟一個英氣的少年郎幾乎沒什麼兩樣。 她還隨身背了一個木質的箱子。那箱子被打磨得光滑鋥亮,但從上麵磕碰的痕跡和瑩潤的光澤來看,應該是常年使用的,且已經上了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