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給你洗洗澡!” 路諍被推進澡堂,地上的瓷磚很滑,上麵還有黃色的汙跡,大概是專門為被拘留的犯罪嫌疑人準備的。 幾名搜查官把手裡的橡膠管接通了水龍頭,對準路諍的身體噴射過去,像是消防員手裡的高壓水槍。冰冷的水流一瞬間打濕了他身上的衣服,現在遊戲裡是春季,水溫大概是10度出頭,冷得刺骨。 路諍想,搜查官大概是急眼了。他們這種行為當然是被聯盟禁止的,但實際工作中,安全部門有某種默契,隻要事後查不出來,就不會追究。 他們現在正在用的叫冷水失溫法,通過體表溫度驟降以刺激毛細血管收縮,以及伴隨而來的肌肉痙攣,對受刑者施加持續不斷的痛苦。這種痛苦很難忍受,但事後除了感冒以外,也查不出什麼。當然,前提是不能因為失溫太嚴重而引起心臟驟停。 類似的技術有不少,比如說剝奪睡眠法,將受刑者用鐵絲或者手銬固定在座椅上,然後持續施加強光和噪音,用不了多久就會精神崩潰。當然還有見效更快的肌肉疲勞法,用手銬將受刑者反綁在鐵窗上,強迫其雙腳離地,僅能用腳尖支撐全身的重量,不久就會因為下肢肌肉疲勞而崩潰。 更歹毒一點的還有窒息法,用辣椒水、芥末油灌入受刑者的氣管,使其呼吸道黏膜感受到強烈的痛感,當然這種做法比較危險,很可能會導致休克。還有臭名昭著的水刑,將受刑者反綁,讓頭部周期性的浸入水裡,使其處於間歇性窒息。 這些手段每一項都能在施加強烈痛苦的同時,卻又不會在體表留下明顯的傷疤。事後即使你滿腹委屈,卻也沒法證明自己曾遭受過虐待。 冷水失溫法在其中絕對算不上是過激的。 路諍一點也不想觸搜查官們的黴頭去挑戰這些手段,他用手護住自己的頭,用背部擋住高壓水流,求饒道:“請住手!我都說!我全都說!” 但搜查官們並沒住手,他們惡狠狠地說:“別廢話!給你沖沖涼!” 冰冷的水不斷沖刷著路諍的身體,他凍得直哆嗦,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的身體和四肢變得冰涼,逐漸僵硬麻木起來。他感覺自己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了,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蜷縮起來,保護自己的腹部,盡量減緩一點體溫的流失。但他的失溫已經很嚴重了,血壓變高,心跳變快,腦中出現幻覺。 但遊戲係統維持了他的自我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高壓水流終於停下了,幾名搜查官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又拖回審訊室裡。這次,他們沒有特地用四隻手銬把他銬緊,主要是因為路諍現在已經失去任何反抗能力了。 路諍癱坐在椅子上,感到一股強光打在自己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強光中,君莎狠狠拍了拍他的臉,像是在對待一頭死豬。她厲聲道:“你還不招供!” 路諍心裡的怒火一閃而逝,很快又恢復平靜。 當你對現狀無能為力的時候,你能做的,隻是去盡力接受它。就算這個現狀再怎麼糟糕,你再怎麼不甘也沒有用。因為弱者的憤怒隻能將自己拖入更加糟糕的境地,當你弱小的時候,你連憤怒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準備為弱者留下一棲之地。 路諍心裡嘆了口氣,安慰自己說,就當是為一周目的時候和聯盟對著乾遭的報應吧。 濕漉漉的衣服黏在身上,他感覺還是很冷,哆嗦著嘴唇說:“要我……招供……招供什麼……” 天可憐見,他真不是負隅頑抗,要是能檢舉揭發什麼人,他早就檢舉揭發了。要是他知道超夢在哪裡,他也會一股腦地說出來。事實上,要是搜查官們擺出一份現成的認罪書,即使上麵寫著關都和成都的分裂是他乾的,他也能承認。但搜查官想要撬開他的嘴知道某些秘密,這就難辦了,因為他確實一無所知。 路諍又被折騰了好半天,幾名搜查官將他關在一個封閉的小黑屋裡。這地方隻有一條窄窄的行軍床,床腳擺著一個用來排泄的木桶,木桶上的汙跡很是可疑,有隱隱的臭味傳來。房間裡沒有燈,一旦關上門就完全是黑漆漆的,唯一的光源是鐵門上碗口大的窗。 這種與外界隔絕感受不到任何希望的體驗有點糟糕,會覺得自己將默默爛在這個黑暗的角落裡。 路諍抓了抓頭,有點犯難,如果搜查官們決定扣押自己,林林總總各種名目加在一起,總不至於少於半年。要是這樣,他不如畏罪自殺,死回新手村算了。 不過好在他還有個作為“同案犯”的風度哥,作為聯盟公民,他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很容易。隻要風度哥洗白了,搜查官自然沒理由再關著他。 路諍給風度哥留了個言,打開白露杯對戰活動的主頁,排位去了。 白露杯辦得如火如荼,配合門戶媒體的造勢,自媒體的剪輯,曝光率相當不錯,各路新人開始競相湧入。這幾把排到的對手都不強,輕鬆取勝。 過了30多個小時,羈押他的大門終於再次打開了。陽光照進來,叫他適應黑暗的眼睛多少有點不適應。 路諍苦笑說:“各位尊敬的搜查官,能交代的我真的都交代了。” 他的語氣很克製,這句話沒有任何重音,聽不出絲毫的怨氣。 “別廢話,跟我來!”君莎冷冷地說。 路諍默默跟上,讓他有點驚訝的是,搜查官並沒有將他帶到審訊室,而是一間會客室裡。他探頭看過去,會客室裡放著他皺成一團的衣服,被翻得七零八落的背包,還有四枚封存的精靈球。 路諍抬起眼簾,看向君莎。 君莎從腰帶上掏出鑰匙,解開了路諍的手銬,冷冷地說:“拿著你的東西,滾吧。” 路諍捏了捏鼻子,忍住了。 他默默撿起地上的東西,檢查自己的背包,裡麵未使用過的精靈球、未開封的解毒劑之類的消耗品不翼而飛,大概是作為證物被扣押了。想拿回來,大概是不可能的了。 不過好在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都還在,幽魂之玉和未知圖騰指環的賣相一般,君莎不識貨,隻當是不值錢的飾品,沒有被扣押。至於四隻裝著寶可夢的精靈球,聯盟對訓練家的保護還是比較得力的,用聯盟出售的精靈球收服的寶可夢,會自動注冊上報,想要合法扣押然後內部消化並不容易,況且巴大蝶和烈雀並不是什麼珍稀的精靈。 路諍怯怯地說:“尊敬的搜查官,我還有個精靈蛋。” 君莎猶豫一下。 路諍看了她一眼,小聲說:“在訓練家檔案裡注冊過的。” “你什麼意思!”君莎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們聯盟搜查官會要你的東西?” 路諍連連點頭,像是個膽小怕事的農民:“我相信聯盟!我相信搜查官!” 君莎冷哼一聲,從旁邊的房間拖來一個保溫箱,裡麵赫然放著一枚黃綠色相間的精靈蛋。從紋路上看,正是路諍從杉原吉手裡贏下來的那枚蟲係精靈蛋。 路諍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君莎好像想起了什麼,眉毛豎了起來,冷聲說:“出去以後千萬不要在網上胡說八道!造謠生事是違法的!知不知道!” “怎麼會,”路諍連連搖頭:“我就是來配合調查火箭隊黑惡分子的。” 路諍又說:“還要感謝諸位搜查官將我救離火箭隊基地,感謝搜查官還我的清白。沒有搜查官的保護,市民們怎麼會有安全穩定的生產生活環境?沒有聯盟,又怎麼會有關都地區和平繁榮的發展?我能有今天,全仰仗搜查官和聯盟。感謝搜查官,感謝聯盟!” 君莎看著眼前這個鄉下來的年輕人,他連連鞠躬,臉上洋溢著諂媚而卑賤的笑容。她點了點頭,臉上的狠厲化為輕蔑,淡淡地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 走出搜查部下轄署的大門,路諍抬頭看著下午的太陽,臉上的笑容凝固在那一刻,像是戴著一張被膠水糊住的小醜麵具。最後,那些多餘的表情都消失不見了,隻剩下一張木然的臉。 路諍看到風度哥正站在不遠處,背著背包等著自己。他伸手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讓那張平庸的臉恢復一貫的平靜。 風度哥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兄弟,受苦了。” 路諍淡淡地說:“還行吧,稍微浪費了點時間。對了,我給你的留言怎麼不回?” 風度哥嘆了口氣,說:“正和搜查官鬥智鬥勇吶,你是不知道,這夥王八蛋有多難搞。” “他們為難你了?不應該啊,你是公民身份,還是注冊的訓練家,他們沒給你開綠燈?” “我倒是還行,他們問清楚就把我放了,主要是為了你。” “我?”路諍有點困惑。 “是啊,為了把你搞出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風度哥說:“走的是保釋的流程,交了一大筆錢。” 路諍一驚:“多少?” 風度哥比了一個數。 “我操!六十萬!”路諍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牙開始疼起來了。 精靈寶可夢的世界觀下,除了和寶可夢相關的東西都比較貴之外,貨幣購買力和消費水平和現實世界其實差不多。六十萬這個數目,足夠一戶中產階級的三口之家在大城市裡過上一整年寬裕體麵的生活了。 路諍感覺風度哥可能被騙了。 一般來說,以配合調查的名義的羈押原則上不超過72個小時,雖然有各種名目,比如說遇到案情特別復雜,或者情節過於惡劣引起社會恐慌的,能夠申請延長。但他們兩個是作為同案犯被羈押的,風度哥既然被釋放出來了,對他就沒延長時間的理由了,至多不會超過一周應該就能放他出來。 所以這筆保釋金大概就變成某些人的績效獎金了,但他什麼都沒說,輕聲道:“這筆錢我會還你的,不過需要點時間。” “別介,你遭難跟我有關。”風度哥麵露愧色,趕忙說:“況且我昏迷以後的事情,搜查官跟我講了一遍,還沒謝你把我撈回來。說到底,還是我欠你的更多些。” 路諍擺了擺手:“沒什麼,舉手之勞。” 風度哥雙手抱在腦袋上,說:“對你是舉手之勞,但對我卻是救命之恩。我覺得我的命還是很珍貴的,至少要比60萬貴一點吧。” 兩人默默走到路口,路諍站在紅綠燈下,對風度哥說:“你以後什麼打算?還是和你女朋友會合?” “不了,她說現在局勢有點動蕩。我準備先去真新鎮大木博士的研究所把主線任務做了。這個任務做完以後,除了聯盟發的補助之外,還會多一筆研究所的津貼。” 路諍點了點頭,但他知道其實是因為風度哥支付完那筆保釋金之後,自己也很缺錢。即使聯盟嫡係的訓練家初始資金相對充裕,但這也不是個小數目。他沒有多說什麼,抱拳道:“那麼江湖路遠,有緣再見了。” 他說完,默默向著常磐市東麵走去。他一邊走,一邊點開遊戲麵板,看著上麵剩下的資金:3642。要還欠風度哥的60萬,還差點很遠吶,甚至不夠補上他損失的精靈球、解毒劑、寶可夢食品。 路諍嘆了口氣,他大概還需要在常磐市多逗留一陣子了。 不過相比於窮困潦倒,他更加擔心的是另一件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可能是因為最近兩天沒有幽魂之玉壓製的原因,那處被怪物咬過的地方,鼓起來一個腫塊。 擔心也沒用,生活還要繼續,他接著沿著街道往常磐市的東郊走去。 常磐市是座旅遊城市,又是關都數得上號的大城市,城市管理者在規劃新城區的時候,有意將自然風光和現代建築融合在一起。道路兩邊是修建得很整齊的綠化帶,綠化帶後麵是一座座很有特色的高樓。鋼化玻璃構築了高樓的外墻,顯得很現代,到了晚上的時候,彩燈會點亮那些高樓,色彩會更加的絢爛。 路上來往的人中有些是城市精英,有些是慕名而來的旅客,他們瞻仰這座久負盛名的城市,或者準備攀登雄偉的石英高原。 來來往往的人都很體麵,唯獨某個人例外。他們將異樣的目光投射向那個落魄的家夥,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頭發也亂糟糟的,像是個流浪漢。 路諍自顧自地走著,臉上麵無表情。他不是沒注意到別人的白眼,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就像是一條野狗一不小心誤入了人類的世界。野狗也想回自己該去的地方,但無奈要到東麵的老城區,必須得先穿過市中心繁華的商業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好在風度哥離開之後,還是有人能陪著他聊會天,不至於讓他感覺無聊。 幸依說:“怎麼樣?搜查官們沒為難你吧?他們終於還你清白了?害我擔心死了。” 自從幽魂之玉重新加入他的道具列表後,裡麵寄宿的幸依的靈魂再次和他取得了聯係。 路諍淡淡地說:“沒有,他們挺友善。” “嘿嘿,我就說嘛,君莎小姐人都可好了,你遇到的那些搜查官是特例。” 路諍剛想敷衍幾句,這時,他聽見自己的背包中發出“哢嚓哢嚓”類似什麼東西開裂的聲音。他一驚,打開背包,隻見那枚從杉原吉那裡得來的精靈蛋居然孵化了。 路諍有點哭笑不得,這小家夥現在來的可真不是時候。這就好比一戶拮據的兩口之家正為企業裁員減薪,還有下個月的房租發愁,女主人卻發現自己意外懷孕了。 不過新添人丁總算是一樁好事,路諍期待地看向孵化中的精靈蛋,像是個準爸爸迫切地想知道寶寶的性別。 隻見一隻渾身翠綠色的蟲寶可夢從破裂的蛋殼中鉆了出來,白色的翅膀舒展開來,蟲肢翠綠中帶著透明,像是上等的祖母綠。 因為剛剛孵化,它還處於幼年狀態,身上還殘餘著蛋殼中的粘液,顯得相當瘦小,個頭差不多相當於六歲左右的兒童。不過隨著渡過短暫的幼年期,它會快速吸收外界的營養長高長大。 幸依顯得比他還要興奮,連聲道:“喂,路諍,是飛天螳螂哎!我第一次見到飛天螳螂小時候的樣子,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