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 吃藥(1 / 1)

馮小草吃藥那天,她表現的很平靜,心裡沒有一絲波瀾,早晨一家三口都吃了飯,她給孩子仔細的檢查了書包,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走吧,好好學習,今天爸爸送你。”然後她站在廚房的窗前,默默地看著兒子遠去的身影,便又開始收拾好了屋子裡的物品,收拾好了自己,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下,拿出了藥,她連水杯都沒帶。馮小草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順其自然,好像今天的一切都是合理得體的。   馮小草拿起第一把藥,腦子裡有兩個聲音在問自己:吃嗎?不吃吧?她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她覺得自己已經盡力照顧他了,隻是給的了他生命,給的了他童年,卻給不了他成年,以後就靠他自己了……,有這樣的父親在,她覺得自己在孩子的成長路上已經無能為力了。   於是馮小草咽下去了第一把藥,不過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沒有想象的那麼難以下咽,她不拿水杯不是不想吃下去,而是擔心水沖淡了胃裡藥品的濃度。她曾經看過很多電視劇,電視裡的自殺看上去既是掙紮的絕望,又是肢體的痛苦的,現在看起來不是那麼回事,這不是挺簡單的嗎?馮小草眼睛盯著掛在墻上的那張兒子的照片,那張照片是兒子滿月的時候拍的,他是多麼可愛啊,新生的生命嗷嗷待哺,清澈的眼睛像一灣湖水,流淌出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他是我生命的延續,我在過去七年多的時間裡,費心費力的陪著他,希望他能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也希望他能如其他同齡的孩子一樣出類拔萃。   馮小草想起了她給於牧之報名遊泳培訓班,不是為了讓他成為遊泳高手,而是因為他的體質太薄弱了,馮小草希望遊泳能提升兒子的身體素質。不過也不知道是兒子不願意學遊泳,還是他膽小怕水,總是不肯下水學習,就是下了水也是扶著泳池的邊沿,不肯再像泳池裡其他小朋友那樣勇敢的向前,為此馮小草沒少嚇唬於牧之。有一次她檢查兒子的語文作業的時候,看到他寫了一篇小作文,作文的題目竟然是《媽媽的竹竿》,她好奇的認真閱讀了兒子的作文,原來寫的是兒子在泳池裡不肯下水,被馮小草奪過教練手裡的急救竹竿,繞著泳池的四周追著打於牧之的屁股,那天於牧之破天荒的在水裡遊了十幾分鐘。   兒子,以後你再也不會被我打了,自己玩去吧,就這樣馮小草咽下去了第一把藥,乾吃下去的,還是有點難以下咽的,但馮小草就那麼勇敢的咽了下去。   馮小草拿起第二把藥,腦子裡又有兩個聲音在問自己:吃嗎?不吃吧?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她覺得自己真的對不起父母,父母給了自己美好的生命,給了自己生命的期許,卻被自己親手毀掉了,有這樣的婚姻在,她實在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了。   於是馮小草咽下去了第二把藥,這次要比第一把藥順利一些,她掌握了技巧,藥品含在嘴裡分步下咽,可能第一次吞下去的藥還沒有溶解吧,她還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自己還記得曾經在青島跟朋友說起來與何以琛分手的時候,自己那時候感覺很痛苦,在如花似水的季節裡,遇到了一個不良人,她為自己惋惜,但從沒有想過自殺,那時候她覺得一個女人為情自殺是可笑的,誰離了誰不能活啊。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說:我的身體是屬於我父母的,我沒有權利傷害她。如今想起來這句話,它是多麼的諷刺啊,雖說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但是仍然歷歷在目。自己如今卻要為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陌生人而自殺,要告別父母了,都沒來得及打個電話告別,不是她不想打電話,而是馮小草害怕,她擔心自己的父母聽出來自己的異樣,讓年邁的父母牽腸掛肚,她想等她走了後,盡管父母會很痛苦,但假以時日他們也就慢慢地接受現實了。   馮小草想起自己的小時候,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父母總是溺愛的叮囑兩個兄弟,無論多大年齡,也無論什麼情況,都要照顧她這個家裡唯一的女兒。不管她在外邊受了什麼委屈,隻要回到家裡,哥哥就會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好東西給她,安慰她受傷的心靈,而弟弟雖然年齡小,卻常常抄起院子裡的鐵鍁,跑去找欺負她的人報仇。記得有一次弟弟竟然用石頭把一個年齡比他還大的男孩打破了頭,就因為那個男孩喊馮小草是假小子,小時候的馮小草仗著自己有兩個兄弟,在村裡跟差不多大的孩子從來都不客氣,像男孩一樣打打鬧鬧。   爸媽,哥哥弟弟,咱們來世再見吧,如果還有來世,就這樣馮小草咽下去了第二把藥,那種感覺,真的有點難以忍受,但馮小草就那麼逼著自己咽下去了。   馮小草拿起第三把藥,腦子裡又有兩個聲音在問自己:吃嗎?不吃吧?她想起了自己的這個家,這個唯一屬於自己的小家,她看著這剛置換來的房子,心裡有萬般不舍,這是她和於鬆曾經相濡以沫的地方,她曾經在這裡給於鬆做過鬆鼠鱖魚,她曾經在這裡給兒子講過童話,她曾經在這裡憧憬著一家三口的未來…,如今什麼也不用操心了,不需要她操心了。   於是馮小草咽下去第三把藥,藥瓶裡已經空了,就像自己的人生即將清空一樣,她覺得胃裡稍微有些難受,那可能是前兩次咽下去的藥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她的胃又不舒服了。自己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胃這幾年來一直難受,吃點東西就咕嚕咕嚕的叫,她曾經害怕是嚴重的疾病,她擔心自己無法陪兒子長大,總想去檢查,又總擔心去檢查,如今什麼也不用擔心了,她真的陪不了兒子了。她舍不得這個家,這個家她自己一直很用心的經營著,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是失敗了,她心有不甘,覺得自己自嫁給於鬆以來,勤儉持家,相夫教子,從無過錯,怎麼竟然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任誰也心裡不平,難以接受啊。   馮小草想起了她跟於鬆剛結婚的時候,雖然是匆忙舉辦的婚禮,但她對他是滿意的,雖然有些這樣那樣的小毛病,但小草相信她能做到包容,於鬆也能做到改變。蜜月過不了三天,於鬆就放縱了自我,盡管不是什麼違背法律的行為,但生活裡的一些不良習慣,也讓她難以忍受,起初她想著的是提醒他改善,後來自己就不耐煩了,兩個人就自說自話,誰也說服不了誰,這個家就漸漸地冷了下來,沒了愛情該有的溫情,小草不知道是自己錯了,還是於鬆錯了,她也不想再去費心思想了。   對錯與否,留給於鬆自己去想吧,我累了,就這樣馮小草咽下去了第三把藥,摻著淚水,忍受著難以割舍的期望,但馮小草就這麼咬著牙咽了下去。   馮小草笑了,她壓住了胃裡翻天覆地地疼痛攪動,嘴裡不再乾嘔,她微笑著閉著眼睛,告訴自己一切馬上就好了。   漸漸的,馮小草覺得自己的眼前一片白,哦,也許是腦海裡一片白,她仿佛想起了自己一個人在青島喂海鷗的場景,又好像聽到了海鷗的鳴叫……。   馮小草隱約聽到什麼聲音,但是模模糊糊的意識讓她失去了主動思維,她已經沒有了探詢的能力了……。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已經站滿了人,有母親和兒子,有哥哥和嫂子,她有點懷疑自己,又閉上了眼睛,耳朵裡傳來似乎是母親的呼喚聲,好像還有孩子的聲音,是誰呢?沒來得及分辨,馮小草又沉睡了過去。   馮小草清醒過來是第二天了,她是她被張麗叫救護車送來的,她腦子有些清醒,又有些糊塗,她認真的回憶著,腦子裡一團漿糊,想的太多了,以至於腦袋疼的難受,她輕輕的轉過頭呆呆地看著人群,是母親,的確是母親,她怎麼在我身邊?   “小草啊,你醒了啊……。”是張麗的聲音,小草動了動眼皮,看了一下張麗,她大致想起來了,自己在家裡吃藥了,但她不明白自己怎麼吃了那麼多,竟然還是沒有效果?   馮小草的眼裡不自覺的流出了眼淚,不知道是在為吃藥沒有效果流淚,還是在後悔自己的行為,或者是心疼自己的母親,她這一流淚,引得圍在身旁的哥哥、嫂子和母親都默默地流出了眼淚。他們不知道小草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記得十一放假在老家的時候,大家還圍在父親的炕頭上說笑著今年春節要怎麼過,這才幾個月不見,竟然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張麗逼著於鬆聯係了小草的母親,估計他們都見不到小草了。   沒有人想到,於鬆的確是被張麗逼著聯係小草母親的。   張麗恐怕會永遠記得那個早晨,那天她總是心神不定,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腦子裡總想給馮小草打電話,但她真的多次撥打小草的電話後,發現對方的電話總是關機,張麗就感覺不好。張麗又給於鬆打電話,問小草的消息,於鬆在電話裡冷漠的說他不知道,隻說自己在送孩子上學,臨出門的時候還在家呢。張麗放下電話後的起初也沒多著急,猜想可能是小草的電話沒電了,過會應該就給自己回電話了吧。   張麗放下了小草的事情,就趕去上班了,她工作的地方距離家很遠,中途需要倒換幾次地鐵,如果節奏快的話,需要大概兩個小時吧,所以張麗每天從家裡出發到了單位後,時間就很緊張了。她與小草一樣喜歡每天喝一杯咖啡,這天她又習慣性的在公司樓下買咖啡,拿出手機付錢的時候,又想起來小草,她翻看了自己的手機,既沒看到來電話,也沒看到有微信,這是怎麼回事呢?張麗不放心的又撥打了小草的電話,電話那頭依然是對方已關機的提示音,這是什麼情況?就是沒電了,小草也應該在公司了啊,她應該充電了啊。張麗拿著手機站在樓下有些猶豫,她是上樓也不是,不上樓也不是,索性再給於鬆打個電話吧。   “於鬆,小草呢?怎麼一直關機?”   “你有什麼事?關機就是沒電了唄,跟你有什麼關係?”於鬆因為這幾天的事情,心氣也有些不順。   “你怎麼這麼說話?我關心一下不行嗎?你們怎麼了?”張麗覺得於鬆有些莫名其妙,她心想是與自己無關啊,要不是自己覺得心神不定,從早晨到現在一直打不通小草電話,她才懶得問呢。   “沒什麼,不用你管。”於鬆掛了電話,但張麗覺得不好,因為於鬆的語氣不太好,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張麗心裡有點慌,她知道這半年來小草經常在電話裡跟她聊天的時候,就不知不覺的哭了,想到這裡張麗顧不上那麼多了,她急忙打車趕往小草和於鬆的家,她要看看到底又怎麼了,畢竟自己既是小草的閨蜜,更是當年的媒人,自己承諾過要好好的保護小草的。   雖說過了上班高峰期,但路上還是有些堵車,張麗趕到小草家的時候,又過去了快一個小時了。   “小草開門,在家嗎?”張麗急切地按著門鈴,拍打著門,喊著,在拍打了幾次後,門開了,是於鬆。   “喊什麼?你怎麼來了?”於鬆見是張麗就問她。   “你不上班?你在家?小草呢?”   “不知道啊,沒去上班嗎?要不然就是在睡覺,我不知道。”於鬆沒好氣的答到。   張麗跟著於鬆進了臥室,發現小草不在,就問於鬆:“她上班去了嗎?”   “我不知道,她平時住那個房間。”   張麗轉身推開於鬆指向的另一個房間的門,猛然發現小草靜靜的躺在床上,身上的穿戴整整齊齊,手機就放在一邊,一隻手裡握著一隻瓶子,張麗嚇壞了,她驚呼一聲:“於鬆!”   躺在另一間臥室床上的於鬆,正在玩手機,他聽到張麗高聲喊他,就起來了,慢悠悠的走過來:“怎麼了?”   “小草!小草!”於鬆走進來發現張麗正在搖晃小草,可任憑她怎麼晃蕩小草,小草就是沒醒過來,於鬆也覺得不好,他趕緊俯下身來,摸了摸小草的腦袋。   “打電話啊,還摸什麼摸,叫救護車!”張麗急切的喊於鬆。   就這樣急救車把小草送到了醫院,在醫院裡張麗恨不能踹於鬆兩腳,她覺得自己真是害苦了小草,如果不是她撮合,小草怎麼會認識於鬆,又怎麼會承受這份罪?張麗心裡埋怨著自己,怨恨著於鬆,盯著急救室。   搶救室的醫生不斷地進進出出,護士們不斷要求於鬆簽字,於鬆猶豫著簽了各種單據上的字。張麗忽然想起來應該聯係小草的父母,萬一發生點什麼,誰能擔得了這份責任啊。   “於鬆,快給你嶽母打電話!”張麗說。   “嗯?”於鬆聽到張麗的話一臉不解。   “這跟她父母有什麼關係?”於鬆歪著頭說。   “你打不打?”張麗終於怒了,她沒想到自己的表哥竟然是這樣的人,她恨不能撲上去揪住於鬆:“你打不打!你再不打,我就報警了!”   於鬆見張麗氣洶洶地盯著自己,就不情不願地撥打了小草母親的電話:“媽,小草……,小草……。”   張麗見到於鬆吞吞吐吐地不知道該怎麼說,就一把搶過於鬆的手機說:“阿姨,你別急,小草在醫院裡,醫生在搶救,你快來上海吧。”張麗在小草的婚禮上見過小草的父母,那天小草開心的對自己的母親說:“媽,你看按照咱們老家的習俗,你是不是應該送給張麗一個大豬頭,以答謝這個大媒人啊。”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張麗覺得自己真是一頭豬,怎麼能把於鬆介紹給小草,自己當初真是昏了頭了。   馮小草的母親聽到電話裡說自己的女兒正在醫院裡被搶救,就心裡一急,癱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這幾年與女婿的生活並不和睦,但也沒想道能發生這樣的事情,真是驚天霹靂、飛來橫禍,她一時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正好馮小草的哥哥在家裡,看到母親的樣子,趕緊一邊扶起母親,一邊與電話這邊的張麗了解情況。   當天中午,馮小草的母親就在哥哥、嫂嫂的陪同下前往上海,等到了醫院已經是晚上了,馮小草已經有了意識,於牧之也被接了過來,於牧之緊張兮兮地握著母親的手,一直不說話,直到他看到了一手帶大自己的外婆時,便撲在外婆懷裡,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張麗說自於鬆找人把於牧之接到醫院後,於牧之就一直不說話,他緊緊地盯著病床上的母親,任誰拉他,他也不搭理。   馮小草在醫院裡住了三天,這幾天醫院裡也發生了不愉快,最可恨的是於鬆見小草母親和哥哥嫂子來了,竟然想拋下小草在醫院裡,自己一個人回家,小草的嫂子見狀就說:“你怎麼一個人就回去了?你老婆還在這裡不省人事呢!”   “不是有你們在嗎?我能幫上什麼忙?我還要回家弄於牧之。”於鬆輕描淡寫地說。   “你!”小草母親氣的說不上話來。   “這是你自己的老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好好的妹妹,怎麼到你手裡就變成這樣子了,你不能走!”馮小草的哥哥大聲說。   小草的哥哥雖然有點瘦,平日裡也不大說話,但是今天的氣勢給人的壓力很大,於鬆知道他的那個小舅子脾氣更壞,好在他今天沒來上海,眼見自己的大舅哥這樣說話,於鬆也就不敢動了。   “哥,關上門,讓他走。”馮小草見大家吵起來了,就虛弱的說,她也不想再見於鬆了,況且孩子還要上學。   在醫院住的這三天時間裡,馮小草的身體漸漸恢復了一些,能夠下床走動了,也能吃下飯了。醫生做了基本檢查後,說小草的身體基本沒什麼大礙了,可以回家休養,如果感覺有什麼不舒服的,就趕緊回來檢查,並在小草出院的時候,給小草開了幾樣藥品,就這樣一家人把小草接回了家。   吃藥的後遺癥有很多,比如起初總是吃不下太多的飯,總是想嘔吐,就是吃下去了也覺得沒有滋味,小草被於鬆拳擊了的右眼還是紅紅的,看東西還是很模糊,她被告知這隻眼睛的視力,以後隻能是0.5的水平了,其他部位的瘀傷,除了還有瘀痕以外,感覺還算好一些。   哥哥嫂子見小草能自理了,就回老家了,父親還在家裡著急呢,留下了母親陪著小草,小草不知道他們走後還會發生什麼,母親也有些擔心,就打算留下來住到臨近過年再回去。   身體慢慢恢復健康的小草,雖然開始上班了,但也時常一個人默默地發呆,她不明白婚姻的意義是什麼,她在思索自己的婚姻,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