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可曾聽說，兩日前有個人淹死在水鬼河裡了，那人正是我家郎君三友人其中的一個，尹子安尹秀才。” 　　李春風忽然記起今日在客棧聽到的閑話，神情一滯，一直沒有說話的江謫塵突然插嘴：“請問管家，為何叫水鬼河呢？” 　　所謂水鬼河，是從黃安縣西北郊穿過的一條無名野河，河水幽綠渾濁，河底長滿了水草，看似平靜的水麵下有很多暗流，人一旦掉下去就上不來。這條河之前是個萬人坑，後來山洪過後蓄滿了水才成了河。民間都傳，萬人坑裡麵的怨氣被水封住就成了水鬼，水鬼要想超脫轉世，就必須得拉一個替自己，每年，都會有十幾個人淹死在河中，再加上底下暗流湍急，根本撈不上來，也沒人敢去撈。 　　說了這會子話，才走到金宅正廳。 　　金家的正廳和大門是如出一轍的富麗堂皇，金家家主金三和和夫人正在廳裡等著江謫塵二人。 　　金三和大腹便便，十足的財大氣粗，手上帶的玉石戒指都快看不見手指了，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夫人眼圈紅腫，麵相倒是和藹。她一看見二人走進來，連忙迎了過來。 　　江謫塵還沒說上話，金三和忽然冷哼一聲，張口就罵：“什麼沖撞了鬼神了，老子我根本不信，兒子是沒用的東西！你還招惹些亂七八糟的人來！真是丟人現眼！” 　　說罷，甩了袖子就生氣地離開，留下眾人麵麵相覷。 　　江謫塵被罵的一激靈，李春風一臉莫名其妙：“不是你請我們來的嗎？” 　　江謫塵：“人家請的是我，你是非要跟來的。” 　　金夫人看著金三和憤憤離開又氣又無奈，隻能行禮道歉。原來，請江謫塵來驅鬼的主意是金夫人出的，金三和隻覺得丟人現眼。 　　金三和本就不贊成兒子讀書當官，他就想兒子能好好繼承家產，可兒子不僅非要讀書考了舉人，還封了一個偏遠縣的縣丞，這下子父子倆的齟齬更深了。別人都道一個商賈之家踏上了青雲路，可他金三和就想白玉為床金作馬。金萬年病了之後，一直瘋瘋癲癲說有鬼，金三和根本不信鬼神之說，可沒想到，夫人竟直接把江謫塵給請來了。 　　說完這些，金夫人拿帕子抹了一下眼淚，悲痛道：“這些日子江半仙在黃安的名聲我已有耳聞，還望半仙救救我兒。” 　　江謫塵還未說什麼，李春風立馬大吹大攬，斜著眼睛看著對方：“江半仙道行通天，我相信江半仙一定不會推脫的，對吧？” 　　江謫塵覺得這人真是吵鬧，心底默默翻了個白眼。 　　金萬年的院落離正廳到不遠，沒走幾步就到了。 　　眾人剛踏進院門，就聽到一聲聲沙啞的喊叫，接著是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然後傳來女人吃痛的尖叫聲。 　　金夫人聽到動靜加快了步伐，快步走進金萬年的臥房。 　　臥房內，隻見金萬年死死咬住一個丫鬟的小臂，丫鬟痛的連聲尖叫，旁邊有兩個小廝抱著金萬年的頭想將二人分開，但他就是不鬆口。 　　李春風沖上前去，張開手用力掐住金萬年的頜骨關節，逼迫金萬年鬆了口，而此時那丫鬟的手臂已經血流不止，哭著跑了出去。兩個小廝趕緊把金萬年按了回去，把剛才鬆掉的繩子重新係好。 　　這金萬年披頭散發，眼神渙散，儼然一副丟了魂魄的模樣。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綁手腳的繩子都是用的綢緞。金萬年見自己又動不了了，就齜起牙威脅來人。 　　李春風用胳膊肘拱了江謫塵一下，江謫塵嘆了一口氣，走上前去，俯下身子仔細觀察著金萬年。 　　忽然，金萬年的神情變了，剛才還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現在是好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瞳孔放大，直勾勾地看向江謫塵身後，嘴裡不停念叨著：“我看見了！他來了！我看見了！他來了！” 　　江謫塵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於是轉過頭來問道：“金萬年，誰來了，你看見了什麼。” 　　“他！六臂，沒有臉......是個黑洞，那洞是活的......是活的......啊！！！別過來！別過來！” 　　金萬年好像恐懼到了極點，發出的聲音像是從肺裡擠出來的，感覺隨時會暈厥過去。江謫塵從包裡取出一個白色的小瓶放到金萬年鼻子下方，金萬年很快就睡了過去。 　　“江大師，我兒怎麼樣了？” 　　“金夫人，令郎好像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我怕他驚嚇過度，就讓他先睡著了。” 　　李春風看見江謫塵將又使用他那套別具一格的算命方式，將手指搭到金萬年的掌心上。不一會兒江謫塵便收手站了起來，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李春風見狀著急地開口問道：“欸，半仙，怎麼樣啊，有沒有鬼啊。” 　　江謫塵：“這鬼呢，也分很多種，我得先了解一下是什麼鬼吧。” 　　金夫人屏退了周圍的下人，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江半仙，實不相瞞，我兒說的那個六臂鬼，我也看見過。” 　　自從金萬年得了瘋病之後，金夫人就懷疑是不是纏上什麼不乾凈的東西了，就差人去問找那三個有人詢問發生了什麼，雖然那三人因為生病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但是大概能理解的是，他們在山上見到了一尊廢棄的神像。 　　後來金夫人也找人去探查過，那山裡之前有一座廟的，供奉的是六臂祜主，後來山洪來了，廟被沖垮了，也沒有人再去那山上了，許是神像還留在那裡。 　　“老話常說，深林神像不可拜，斷了香火，神早已離開神像了，住進神像裡的，都是不乾凈的東西，若是拜了，就會被那東西纏上的”。 　　聽說尹子安淹死在水鬼河裡之後，金夫人就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想，她原本想當天就去請僧人做場法事，但被金三和駁了回去，正是那天晚上，金夫人也看到了六臂鬼。 　　那晚入夜之後，金夫人放心不下金萬年，睡之前又去看了，盯著丫鬟給他喂下藥才離開的，走到半道上起風了，就讓隨行的丫鬟回金萬年院裡叮囑關好窗戶，自己則一個人往回走。那夜原本月色很亮，可忽然間雲把月亮遮住了，被風一吹，金夫人覺得有些陰冷，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一抬頭，金夫人就看到高丈許的六臂祜主神像出現在廊前，遮麵的紅布掉了下來，露出後麵駭人的黑窟窿。 　　說完這些，金夫人心有餘悸地看向江謫塵：“江大師，您看萬兒是不是把那神像裡的東西給招到家裡來了。” 　　江謫塵並沒有正麵回答金夫人，隻是說需要點時間再探查一番。 　　從金萬年院子出來，金夫人先行一步去準備晚上款待江謫塵二人的菜單。此時天還亮著，李春風拿江謫塵想隨便走走看看院中風水為借口，支開了管家。 　　“大仙兒，剛剛你瞧出什麼來了嗎？” 　　“瞧出什麼了？” 　　“鬼啊，什麼六隻手，沒有臉的鬼啊。” 　　江謫塵輕笑一聲反問道：“你認為呢？” 　　“我認為鬼神之說都是無稽之談！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鬼！” 　　“那你又該如何解釋金夫人金公子都看見六臂鬼的事？” 　　“我......”李春風一下子語塞：“興許是他們看花眼了呢。” 　　兩人在金家的花園裡隨意走著，忽然就聽到有哭聲從花架下麵傳來，走近一看，是剛才被金萬年咬傷的丫鬟，正捧著胳膊嚶嚶啼哭呢。 　　那丫鬟看到兩人走了過來，忙起來行禮，紅著臉想要離開，被江謫塵攔了下來。 　　江謫塵從挎包裡掏出一瓶止血消炎的藥粉，遞給了那丫鬟，順便還打聽到了金萬年的狀況。 　　這個丫鬟叫蘭玉，她說狩獵那天，金萬年回來天已經擦黑了，往常金萬年出去玩回來心情都不錯，可那天一回來就莫名其妙發了好大的火，晚飯也沒和主人夫人一起吃，早早就睡下了。 　　又過了兩三日，有一晚正好是蘭玉守夜，她記得燈剛滅沒多久，就聽見金萬年大喊“是你”“別過來”之類的胡話，蘭玉忙起身去床邊查看，卻發現金萬年瞪大眼睛直愣愣地坐在床上朝上麵看，把蘭玉嚇了一跳。金萬年感覺到蘭玉過來，害怕地大叫了一聲，一把將蘭玉推倒在地上就沖出去了。等蘭玉緩過來跑出去的時候，金萬年已經從書房裡拿出一把刀，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n.com 正到處亂砍，有好幾個丫鬟躲不及都被他砍傷了。 　　後來，把金萬年控製住之後，他就不太清醒了，有時候會大喊大叫，有時候又像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請了很多郎中來看，都說金萬年身體沒有問題，隻是開了一些安神的湯藥。金萬年起初還好一些，折騰累了就會睡，也能吃喝些東西，但是很快，金萬年就越來越亢奮，開始不分晝夜的發瘋，湯藥什麼的都不好喂進去了。 　　江謫塵問道：“金公子知不知道尹子安溺亡的事情？” 　　蘭玉點點頭，江謫塵繼續追問：“金公子平常的性格怎麼樣？有沒有和人結怨？” 　　此話一問出口，李春風有些詫異地看向江謫塵，可後者麵色如常，看不出心中所想。 　　“郎君雖然驕縱了一些，但在宅子裡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行為，心情好的時候還會跟丫鬟們說說笑話。”蘭玉仔細回想了一下：“結怨的事也沒有聽說過，想必郎君金貴，外麵的人也不敢隨意招惹吧。” 　　李春風很快抓住了蘭玉話語中的漏洞：“在宅子裡行為不過分，那在外麵呢？” 　　“那我哪能知道啊？” 　　“哦對了，今天我看金家主為金公子的事生了好大氣，沒事吧？” 　　“家主......家主平常對郎君管教太嚴格了，郎君也一直怕家主，二人關係一直都不太好，郎君瘋了之後，家主一次也沒來看過。” 　　臨走前，蘭玉害怕地問：“先生，真的有六臂無臉鬼嗎？” 　　江謫塵微微一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