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火身著一套乾凈利落的玄色官服,腰配一柄三尺窄刀,卓立於出雲樓的頂樓窗前,極目樓下長街兩側,人聲嘈雜、車水馬龍,北安城的繁華中總是帶著點說不出的蒼涼味道。 北安城位於大梁國北部,乃是燕州的州府,十月份的北安城,陰晴冷暖變換無常,像是把四季都胡亂堆擠在了這一個月裡,傍晚的街道上,熙攘的行人亂穿衣裳,長短薄厚都有,街路兩側林立的酒苑茶肆、青樓妓館像往常一樣開始陸續掌燈,薄暮的夕陽餘暉普灑在樓閣飛簷之上,給這蒼涼的北安晚景平添了幾分朦朧詩意。 薑火已近而立之年,但看起來略顯年輕,中等身高,身材瘦削結實,臉龐堅毅,雙目顧盼之間炯炯有神。其如今已是一名手握實權的能吏,周旋於燕州官場和江湖之間,進退有度,少數了解他的人才知道,這位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薑大人,實則可是位叱吒北安城的大人物。 匆匆上樓的心腹手下餘奉之恭敬地道:“火哥,京城傳來消息,唐閣老七天前突然病逝,朝局動蕩,洪楦趁機發難,以其密謀造反為由,株連唐氏全族及其派係一乾人等,唐遠大哥當場戰死。另外,侍衛司趙玄極於三日前突然率隊離京,一路向北,目標應是燕州。“ 薑火聞言看著窗外默立良久,嘆道:“唐閣老為報先帝之恩輔政洪楦,殫精竭慮,身體幾乎油盡燈枯,能堅持這麼多年,已經是奇跡了。隻可惜洪楦不是個心胸寬廣之人,最後落得個株連滿門的下場。” 薑火摩挲著腰間佩刀:“唐老爺子待我不薄,遠哥更於我有授業之恩,如今唐家沒人了,這個仇我得記著。” 薑火轉身坐回桌前:“唐係一倒,各路豪強再無顧忌,天下是要徹底亂了。如今消息有點兒閉塞,唐家有幾個人知道我的底細,怕是扛不住朝廷的刑訊,這趟侍衛司多半是為我而來。” 餘奉之正色道:“火哥不必憂心,我這就讓兄弟們做好準備,讓他們有來無回。” 薑火微微搖頭:“不可,侍衛司高手如雲,挾勢而來,絕不能和他們硬碰。” 餘奉之聞言皺眉沉思不語。 薑火看了看餘奉之愁眉不展的樣子,嗬嗬笑道:“害怕了?” 餘奉之連忙正身苦笑道:“火哥莫要取笑我了,隻是一時之間我實在想不出什麼萬全之策,看樣子莫非火哥已是成竹在胸?” 薑火拍了拍餘奉之的肩膀:“萬全之策倒是有一個……” 一隊約五百人的騎軍在官道上策馬疾行,蹄聲震天,塵土飛揚。 隊伍最前端,趙玄極端坐於馬鞍之上,嘴唇緊抿。 此刻天尚未亮,在五百隻火把的火光映照下,天上的星月都顯得黯然失色,似乎在彰顯他趙氏的強勢崛起。 趙玄極年約三十許,身形挺拔,臉容古樸,鷹視狼顧,帶著一股狠厲無情的霸氣。 五百騎軍換馬疾行,朝北安城的方向隆隆而去。 趙玄極的目光不時抬頭看向天上:“能快過我們的,隻能是天上飛的了,可千萬莫要走了風聲,若是讓那人逃了,還挺麻煩。” 策馬稍稍落後於他的趙長庚聞言道:“二叔,咱們沿途未有絲毫耽擱,天亮前定可抵達北安,料想應不至於撲空。隻是如此興師動眾,去捉拿一個地方小吏,他有這麼大價值麼?” 趙玄極嘴角逸出一絲冷笑:“地方小吏?哼!沒那麼簡單,此人本是燕州一帶的巨匪,卻又偏偏發跡於當年的大剿匪,如今他還成了唐家的一棵搖錢樹,你說是不是很有趣?” “哦?二叔一直沒細說,可否說與小侄聽聽?”趙長庚來了興趣。 趙玄極看了眼天色:“既然快到了,說與你知也無妨。” 趙長庚聞言將馬位向前提了提。 趙玄極稍稍放緩馬速:“此人出身鄉下,父母早亡,少年時便落草為寇,可謂為禍一方。不過他倒是善於觀察形勢,當年唐全禮任兵部尚書,同時總督燕北軍政,大力剿匪,在此之前,此人竟然花銀子搖身一變成了官人兒,在剿匪的時候,屢立‘奇功’,和唐家搭上了關係。” 說到此處,趙玄極頓了一頓繼續道:“此次洪楦聽信高長侍之言,將唐係一網打盡,親手毀了自己的保命符,隻可惜了唐全禮準備平叛的兵器錢餉,就此下落不明,本以為斷了線索,哼!真是天佑我趙氏,此人必然知曉。” “如此說來,此人是唐係的核心人物啊,此前居然從未聽聞,倒是隱藏得夠深。”趙長庚驚訝道:“那聖上先前在唐家遍尋不到的《太虛訣》,此人會不會也知曉其下落?” 趙玄極哈哈笑道:“賢侄聰慧,正是如此才有今日之行,其不但知曉,而且據唐家人交代,太虛訣正是此人不知從何處得到,當做寶物獻給了唐家父子。” “哦?竟有此事,怪不得他能和唐家那麼快搭上關係。”趙長庚恍然道。 “據高常侍所言,太虛訣是八百年前飛升仙人所留,哼,玄乎的很,此前從未聽聞,多半是高常侍誇大其詞哄騙那昏君的。我倒是關心那批兵器到底藏於何處,那才是於我趙氏有大用的東西。”趙玄極淡淡道。 趙長庚附和笑道:“二叔所言極是,唯獨聖上相信有此玄術可長生不死,實在可笑,若此術當真,唐全禮豈會病死?” 趙玄極冷笑一聲:“他是自感大限將至,死馬當活馬醫,沒準唐全禮就是修練此術才死的,我倒是真想給他找到,好讓他老人家快-點-上-路!“ 趙玄極一夾馬腹,再次揚鞭催馬。 越臨近北安,趙玄極身上的血液越發沸騰起來。據說此人身邊還有幾個高手護衛,趙玄極冷哼一聲,低聲念了念薑火的名字…… 城門於卯時開啟後,農民商旅爭相出入城門。 北安城逐漸熱鬧起來。一時間車馬喧囂,鬧哄哄一片。 北安東可出海,北上可至真番、基羅諸國,也是燕北各地南下的必經之地,故而自古便是北方的一個交通樞紐,軍事重鎮。 不過今天的氣氛卻有點異樣,城裡城外都多了大批官兵,過關的檢查亦嚴格了許多,進出的百姓排起了長龍。 雖人人排得心焦,卻沒有人敢口出怨言,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看出來了,今天在地方官兵中摻雜著不少身穿禁軍服飾的大漢,除非不要命了,否則沒有誰敢發牢騷。 “緊趕慢趕還是讓人跑了,立即畫影圖形,傳訊各地方,全力緝拿此人,注意留活口!”趙玄極雙目寒芒迸射。 禁衛軍得令而去。 趙玄極咬牙沉聲道:“孫大人!” 平時高高在上的知府孫大人急步上前,與趙玄極的眼神一觸,立時雙腿發軟,差點跪了下來,顫聲道:“下官在!“ 趙玄極冷冷道:“孫大人平時怕是沒少受那薑火的好處吧?此人今次出逃,孫大人可脫得了乾係?” 孫大人頓時嚇得手足無措:“趙大人冤枉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下官對此實是毫不知情啊!那薑火僅與我有公事往來,今天見到趙大人,才知此人背景,竟然如此復雜!” 趙玄極知曉此事多半與其無關,隻是心裡一股邪火無處發泄:“哼!立即封鎖城門,把所有和薑火過從甚密之人,都給我抓來,若找不出聖上要的東西,孫大人你就自求多福吧。” 孫大人暗暗咧嘴,這平時與薑火往來之人,差不多都是衙門口的人,這要如何交差。 此刻餘奉之正在一間閣樓裡,透過窗縫遠遠看著這一切,思緒飄飛。 當年薑火力排眾議,於鼎盛時解散忠義堂,把兄弟們一點點都給洗白了,化整為零在燕北各郡城裡,做起了正經營生。直到後來朝廷以雷霆之勢剿匪,當初不理解的兄弟們才暗自慶幸躲過一劫。 經過多年經營,現如今燕北凡是賺錢的生意背後,或多或少都有忠義堂兄弟的影子,在薑火暗中主持下,相互幫扶,互通有無,已是個在燕北呼風喚雨的利益集團了。 今次薑火執意隻身南下,餘奉之回想其臨別之語,仍不免感慨。 ‘唐閣老一撒手,燕州太守皇甫充的態度必定會變得模糊,好在平素與我走得近的都是官府中人,趙玄極查不到你們頭上,讓兄弟們收一收手腳,都把自家的棺材本兒守好了。愚兄出身草莽,最善單槍匹馬與人周旋,且待我南下走上一遭,會一會這天下的英雄。世道亂了,偏安一隅不再是長久之計,奉之你頭腦過人,且在家料理好一切,等我的消息……’ 餘奉之遙望南方,深深一揖,心中默念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