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掛空,廖星籠罩。 夜鬼雖心有不甘,但終究還是壓下心頭怨憤,帶著嬰鬼一同散去,這片天地也重新歸於平靜。 “阿彌陀佛,望他們徹底放下心中執念,重入輪回之道,早登極樂,早日往生。” 慧根望著化為光點的夜鬼,一手握著禪杖,一手作揖,沉聲道。 “大師,我有一事不解!”張繼偏過頭,掃了一眼被弄壞的大堂,以及落滿瓦礫的陳清天屍體,詢問道。 “小道長,但說無妨!”慧根道。 “先前,夜鬼出手可謂兇殘狠辣,招招致命,若不是大師及時祭出羅漢法身,怕你我都要遭殃。 若是換做其他人,怕又是會成為那心懷怨憤的冤魂野鬼了,可大師卻執意放過,不知為何?!” 聞言,慧根也是愣了好一會兒,而後苦笑道:“說實話,那夜鬼暗初來此處時,怕已洞察出你我二人根性不壞。 看似出手狠辣,其實已是處處手下留情,實則試探你我二人修為、秉性。 更何況,為人父母,護子心切,倘若真的毀滅嬰鬼,怕會徹底激怒此鬼,到時怕是你我二人就算不死也得受創,很難收場。 出家人不打誑語,憑你我二人的修為法力,對付這隻近二十年的怨魂夜鬼,未必有十足把握。 佛法本意,出家人以慈悲為懷,與其兩敗俱傷,不如化乾戈為玉帛,動之以理,曉之以情,度人也罷,度鬼也罷,都是功德之事。 讓其夜鬼主動訴苦,泄掉心中怨憤,安心離去,不是一件更加圓滿的結局嗎? 當然,貧僧也會努力兌現諾言,助其夜鬼了卻夙願,讓犯法之人難逃法網,這也算得上一件功德圓滿之事!”慧根解釋道。 聽到此話,張繼恍然大悟,暗嘆慧根大師不但法力高深,就連所講佛法也都莫測玄奧,處處充斥人生真諦。 今夜度鬼,其實也是度自己。 在解惑答疑之後,慧根便帶領張繼往大堂內回走,決心趁著天色尚晚,便重新點燃燈盞,休憩堂頂,打掃靈堂。 靈堂清掃完之後,張繼又從陳家大院深井之中提上兩桶清水,其中一桶拎到慧根身前。 “陳清天一生清廉,兩袖清風,算得上難得的好官,他清清白白當了一輩子官,我們也應讓他乾乾凈凈地走。 今夜便有你我二人替他重新凈身更衣,誦經超度!” 張繼點頭。 慧根說道,便是拿起穢巾,細心地給陳清天屍體擦拭。 沒過多久,陳家大堂便燈火通明,陳家大院恢復原本該有的樣子,清輝滿地,裡麵隱約傳出道道玄奧難澀的誦經之聲。 ······ 翌日,太陽高懸。 慧根大師握著禪杖,站在陳家大院大門口,目光平靜地看向不遠處,那裡正有著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走來。 那些來者不是旁人,正是陳大地等一行親朋好友,街坊鄰居,聲勢浩浩蕩蕩,特意趕來為其陳清天辦喪守靈。 深夜有夜鬼作祟,白天陽光刺目,夜鬼多數不敢外出。 而且又有大師在旁,自然也是給陳大地他們一大家子人壯了些膽子。 不過,當慧根大師視線停頓在三名有過一麵之緣的壯漢身上時,麵孔之上,難掩晦氣。 當然,出家人胸襟寬廣,自然不與這些俗人計較,隻是在心中又是暗誹:“這三個粗鄙無禮之徒竟也來了,當真掃興!” 即便心中不悅,但慧根大師不愧是得道高人,麵龐之上依舊掛著慈善的笑容,沖著陳大地躬身作揖,道:“夜鬼,昨夜已經被貧僧降服,今後不會再來侵擾靈堂,諸位大可放心,按照以前辦喪守靈習俗辦理即可!” “大師真乃高人也。 想當初,亦有人前往姑蘇縣城請高人道士來此地除鬼,奈何道行淺顯,非但夜鬼未曾消除,反而讓道士著魔一般,不但瘋言瘋語,還行為瘋癲,最後竟是吊死!”陳大地老遠地抱拳回禮。 來到近處,三名長相如出一轍的三胞胎雖說屬於鄉野村夫之輩,卻也屬於明眼人,眼力非凡。 那昨晚特意前來化齋卻被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的禿頭和尚竟然就是眼前這位昨夜收服夜鬼的得道高僧,當即也是滿臉羞愧,無地自容。 好在壯漢也是臉皮如土墻一般厚實,沒過一會,一位佯笑著從陳大地背後探出頭來,沖著慧根諂媚一笑,露出滿嘴玉米般黃牙,小聲道:“我兄弟三人當初有眼無珠,竟一時間被蒙了心智,未能替大師解齋之急,現在每每想來,腸子都已悔青。 大師已然知曉門戶,若是日後再有需求,便可直接推門而入,隨意自取便是。 倘若大師日後有用得著我兄弟三人的地方,即便刀山火海,我兄弟三人也絕不懼怕,隻願為高僧效犬馬之勞!” 另外一旁的漢子也是故作驚聲道:“昨日我兄弟三人有幸目睹,便是見得那漆黑夜幕之下,天空忽然黑雲密布,法音陣陣,猶如雷鳴。 在其雲端,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團猶如太陽一般的金色光亮,神聖浩瀚。 若是細致看來,便是會發現那是一座周身閃爍著金色佛光的巨大羅漢法身。 羅漢法身如若懸掛天空的山嶽般龐大,雙掌相合,金光籠罩,猶如一座神佛現世。 而在羅漢法身肩膀之上,似是站立著一道身影,想來應該便是大師您了。 沒過多久,金光散盡,黑雲消散,天空重新歸於平靜。 大師與夜鬼一戰,我等雖說未曾親眼目睹,卻也心知肚明,夜鬼那等宵小鬼祟,豈能是大師對手,一個回合照麵,便能輕鬆讓其魂飛魄散!” “大師不愧是得道高僧,若是能夠常駐山村,亦是我村之幸啊!” 最後,一名壯漢伸手捋著麵龐打著卷兒的黑胡,也是說道。 “化齋也化緣,當初貧僧化緣不成,怕是當日與諸位無緣,今日再見,又有緣了,這個緣分當真妙哉!”慧根笑了笑。 “大師一夜除鬼誦經,當真辛苦,不如由我三夫人先領回家,吃口溫齋,睡上一覺再做打算不遲!”陳大地說道。 “籲!” 不多時,在其村口傳來了一陣急躁的馬蹄聲。 眾人循聲望去,赫然發現一批腰帶鐵尺長刀、懷揣繩索鐵鏈,身著皂衣皂靴的捕快正快速騎馬馳來。 陳大地見到此景,初以為姑蘇縣城的衙役捕快前來悼念父親大人,便也是轉身迎上。 “父親昨日遇害,沒想到今日羅班頭便帶領衙役前來吊唁,此等恩情,大地沒齒難忘!”陳大地沖著騎馬馳來的頭目羅班頭躬身抱拳,大聲喝道。 羅班頭縱身躍馬而下,隻見得後者身軀挺拔魁梧,足足比慧根差不多高上一頭,劍眉虎目,厚唇高鼻,皮膚呈現古銅色,黑發束在高帽內,緊身的皂衣將隆起的肌腱襯托得一覽無餘。 其餘人馬也是縱身躍下。 而就在陳大地迎身而上時,在其羅班頭身後,張繼也是緩慢現出身來。 “怎麼小道長也在啊!”陳大地還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見到張繼時也是麵露驚訝。 “陳施主,可還記得發生在十九年前的事情嗎?我先前聽你說大夫人因難產而死,可是我從接生婆口中,卻是道出了另外隱情!”張繼也不打算遮掩,直接開門見山,道。 聽到此話,陳大地頓時心神一緊,緊接著,眼瞳微微閃爍,麵孔之上透著一股不自然的緊張。 “小道長,十九年前我發妻因難產而死,這件事也並不算是什麼秘密,單憑接生婆那個婦人一麵之詞,怕是很難令人信服!”陳大地皺著眉頭,沉吟片刻,反駁道。 “的確如此,可若是你知曉那夜鬼便是你的發妻怨憤積累形成,這才導致其陰魂不散,你難道還想要繼續抵賴下去不成嗎?”張繼聲音充斥著一些怒氣。 “小道長,無憑無據,休要血口噴人,莫不成那夜鬼告訴你她便是我的第一任發妻不成? 與鬼通話,聞所未聞,簡直荒謬之極。 更何況,我與發妻當時恩愛有加,有些家眷仆從也能作證,我又怎麼會加害於她?!”陳大地一甩衣袖,忍不住地嗤笑反駁。 聞言,張繼不怒反笑:“陳施主,我還未曾說出接生婆揭發所為何事,奈何陳施主便著急忙慌地撇清關係,莫不成你早已知道接生婆所指何事,這可頗有些不打自招的嫌疑。 而且,十九年前之事,我倒是聽夜鬼說道,你們陳家為了名聲,便塞給下人封口費,這樣子以來,先前你的發妻與一窮書生私奔甚至意外身孕之事便是被壓了下來。 可是,每天看著發妻懷著別人的孩子,你陳大地自然心有芥蒂,甚至心生嫉恨,但又對外宣稱發妻與自己恩愛有加,並且即將誕下子嗣,卻不敢行過於魯莽之事。 日復一日,發妻已十月懷胎,即將臨盆,你望著日漸隆起的腹部,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終究下定狠心,便欲借助接生婆之手,借刀殺人,鏟除孽障。 古人難產,一屍兩命常有發生,你便將謀害發妻之事借難產失血而亡掩蓋,沒成想,你弄巧成拙,反而造出業障,那可是一屍三命。” 聽到此話,陳大地神情瞬間變得冷漠、猙獰,他睚眥目裂,聲嘶力竭地咆哮:“誰叫那個賤人不守婦道,懷了臭書生的孽種,還要讓我陳大地背鍋,我又怎能咽的下這口惡氣。 想到以後還要將野種撫養成人,我便越想越氣,惱怒之下,便所幸一不做二不休,聯合接生婆將她和腹中的胎兒一塊置於死地!” 眾人見到陳大地像是忽然變了一個瘋人一般瘋狂咆哮,頓時一驚。 連一旁的三夫人也是麵色大變,誰未曾料想,陳大地竟然會乾出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看著周圍眾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陳大地突然雙手撓頭,神情異常悲愴,嘶吼道:“這些年來,我備受煎熬,常常被噩夢纏繞,真可謂寢食難安。今日說出真相,倒也痛快!” 羅班頭見陳大地自己說出實情,也是手掌一揮:“來人,將陳大地拿下!” 話音落下,羅班頭身後兩名衙役便從懷中掏出鐵尺、繩索之類,欲將陳大地擒拿押往衙門審判。 “慢著!” 而就在衙役踏步上前圍向陳大地時,後者突然抬起右手掌,而後偏頭看了一眼陳家大堂,裡麵陳清天的屍體正靜靜地躺在中間。 “求你們看在我父親陳清天的份上,讓我給他辦完喪事,也算是盡了最後的孝道!” 陳大地聲音憐愴,神情悲痛。 見狀,兩名衙役也是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羅班頭的方向。 而羅班頭的視線卻是掃向張繼。 張繼的目光卻是投射向慧根。 “阿彌陀佛。 也罷,陳清天作為姑蘇縣城上一任縣令,真正做到了清風兩袖,造福一方,即便身死,也應受到孝道禮儀。”慧根大師作揖回道。 “那就依大師所言,等陳家辦完喪事,我們會準時趕來!”羅班頭道。 “多謝大師和羅班頭!” 話音落下,陳大地便踉蹌邁步踏入陳家大院,還未進入靈堂,卻已聲淚俱下,嚎啕大哭。 其餘陳家親人也是仿佛受到感染,亦是開始大聲哭喪。 不多時,整個陳家大院哭喪之聲、喇叭之聲、誦文之聲還有議論之聲混雜在一起,十分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