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殘陽勝血,古道西風瘦馬/ 五 出塞(1 / 1)

墜月 木子田丁 5057 字 2024-03-23

季春的最後一日,是北國勇烈先王冬日的誕辰。   每年的這一天,霸都皆會舉行隆重的慶典,大街上張燈結彩,商賈雲集,金吾不禁。各國使臣則會被邀請參加王宮的晚宴,舉國上下一片歡騰。   作為宴會的主角,當代傭兵王本應在王宮內與賓客共飲,然而此時,這位北國的王者,卻佇立於荒野之中,靜靜地仰望著星空。   在王的身前,十餘輛大車一字排開,三十名夥計正在做著最後的裝卸和調試工作。   這些人俱是一身短衫打扮,身手矯健,目光炯炯,看似隻是尋常商隊的夥計和護衛,但真實身份卻是無冬團的禦前傭兵,是升龍反復篩選出來的菁英。   王者身後,升龍與雲千錘一左一右,佇立兩旁。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女正依偎在王的懷中,滿臉的依戀和不舍。那少女生得柳眉鵲眼,朱唇玉顏,秀麗的卷發如海浪般披在肩頭,身著玫色長裙,白色刺繡披肩,猶若一朵嬌艷的牡丹,雖然年齡尚稚,卻已是萬般風情。   少女將頭埋在冬雨懷中,戀戀不舍地道:“姐姐,心兒不想嫁人,心兒想留在你身邊陪你。”   王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膀,滿臉的憐愛:“傻孩子,你始終都要嫁人的。夏氏是南邦的名門,出身高貴,規矩也自然會多些。出嫁之後,切莫再像在霸都時這般任性妄為了,知道嗎?”   冬心撅起嘴:“我才不呢,那夏文若是敢欺負我,我就折返北國,和姐姐在一起,大不了這一輩子都不再嫁人了!”   王女笑道:“你要和姐姐在一起,那也好得很啊。隻怕你有佳婿之後,不用幾天就把姐姐給忘了。”   公主俏臉一紅,不依道:“姐姐,你又取笑人家!”   冬雨撫摸著她的青絲:“荒地之行,多有險阻。你自幼被我寵壞了,怕是要吃不少苦頭。不過雛鷹終是要自己翱翔的,姐姐無法照看你一生。此次南行,你凡事皆要聽從諾月和升龍的安排,他們是你此行最大的倚障,切莫再耍小性子,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冬心一邊說著,一邊將頭繼續埋在她懷中。   “對了,這個給你。”冬雨從懷中取出一枚青色的戒指,幫其掛在項間的鏈上。   那是一枚做工古樸的青戒,似玉非玉,遍體黯淡無光,在戒指的正麵,刻著一頭騰飛的巨龍。冬心輕輕觸摸,隻覺入手頗為粗糙,柳眉微皺:“這戒指怎麼這般難看?”   “這戒指,是你父親留下的。”冬雨望著那青戒,臉上洋溢著無限的懷念。   “父王留下的?”冬心吃了一驚。冬日過世時,她尚自年幼,對父親的印象,多半來自於王姐和重臣的描述。聽得是父親的遺物,當下不由得細細揣摩一番。   “此戒需貼身藏好,記住,不可輕易外漏,更不可丟失。”王女臉色肅穆,囑咐道,“可記住了嗎?”   冬心見王姐說的鄭重,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貼肉藏好,點頭道:“冬心知道了。”   冬雨又摸出了三個錦囊,塞在小公主的手裡,在其耳畔輕聲道:“這三個錦囊,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我為你卜算過,此去南邦,怕是會有諸多險阻,變數極多。若真被逼上絕路,不妨按序拆開,或能助你撥雲見日,博得一線生機。”   小公主深知王姐精於占夢,當下將錦囊一一收起。   王微微一笑,輕撫著她的額頭,忽而提起頭來:“你們來啦。”   漆夜之中,水祭司諾月一襲白裳,率先來到王女身前。在其身後,星嵐、沙迦、梧桐、宿未眠、殘星逐一站定,紛紛行禮。   “陛下,”北國智女朗聲道,“龍階齊聚,隨時可以出發。”   冬雨點了點頭,深深地擁了擁冬心:“去吧,我的好妹妹,希望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臨別在即,公主雙目泛紅,淌下淚來:“姐姐,我舍不得你,我不要去南邦!”   冬雨心頭一酸,緊緊地抱住幼妹,強行忍著:“不要哭,記住,你是北國的王女,傳承著王室的血脈,堅強些!”言訖,傭兵王在她額頭輕輕一吻,隨即抬頭,環顧著眾人:“小妹年幼,未經世事,這一路上,就拜托大家了。”   眾人紛紛允諾,公主在水祭司的攙扶下,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踏上了馬車。   車隊緩緩向西駛去,冬心忽而探出簾外,對著冬雨拚命地揮手。   冬雨佇立在原地,看著公主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   王女一聲輕嘆:“雲叔,孤……是不是錯了?”   “陛下沒錯。”雲千錘沉聲道,“這對殿下,對陛下,對北國,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願如此吧……”冬雨再次深深望了一眼公主遠去的方向,默默地轉過了身。在王的身後,月光傾瀉在大地上,猶如覆了一層寒霜。   車隊一路西行,不過八、九日光景,便離開了北國的邊境,踏入了旗國的領土。   旗國是最近數十年才剛建立起來的國度。   旗國公赤旗驚雷,是牧國開國名將黑旗惡的後裔,後因旗氏犯律,爵位被剝,封地被奪,以至於後世子孫盡為庶人。當年冬日起兵北伐時,赤旗是最早一批追隨先王的重臣,也是第一代“龍階”。北國一統後,冬日希望取消世家爵位和特權,創建一個自由平等的國度。赤旗驚雷對此提出強烈反對,認為世家爵位是國家傳承的根本,不可取締。   雙方由此產生了嚴重的分歧,爭論不休,最後分道揚鑣。   冬日於霸下建國,廢黜世家爵位,被尊為傭兵王。   赤旗驚雷則前往西北牧野建國,是為旗國,延續世襲製,享侯爵位。   勇烈先王在世時,兩國雖不融洽,但畢竟都是經歷過生死鏖戰的至交,因此雖有些小摩擦,卻都相互隱忍。到了冬雨繼位後,竭力與旗國親善,向神殿上表,為赤旗氏晉公爵位。旗國亦投桃報李,奉北國為宗主國,兩國自此相善,互為唇齒,與牧國交鋒時,旗國多次派遣部隊協同作戰。   不久前,北國宮廷舉辦公主十五歲誕辰的慶典,赤旗驚雷特意遣使攜重禮相賀,並為其嫡子求婚,希望北、旗兩國聯姻,進一步加深雙方的戰略同盟。為此,傭兵王冬雨躊躇再三,最終卻還是婉拒了旗國公的美意,選擇了南邦夏國。   照說以兩國間的關係,公主蒞臨必會受到尊貴的禮遇。然而諾月顧及此行的隱蔽,又考慮到之前拒婚的隔閡,勒令眾人謹言慎行,以尋常商隊的名義悄悄過境。   牧野疆土遼闊,西抵龍骨山脈,東連北國,南臨羌水,自古以來便是水草肥美之地,盛產良駒。   在這片土地上,孕育過無數強悍的草原民族,一百多年前,牧戎氏便是在此興起,一路東進南下,攻城略地,創下了四方之國的百年基業。   牧野地廣人稀,除了少數城鎮、關隘之外,牧民多隨著季節和水草遷徙,居無定所。   策馬於草原之上,碧草如海,莽莽無盡,極目天舒。偶有牧羊人趕著羊群掠過,若千帆逐浪,與天上的白雲相映成趣,牧歌響起時,天地為之遼闊,就連人心都似乎變得寬廣了。   一路跋涉,最讓星嵐興起的倒不是那草原的美景,而是策馬揚鞭的酣暢。   在整個隊伍中,除了水祭司諾月陪著公主乘坐馬車,餘者或駕車或騎馬,唯有升龍一人步行。   諸人對此頗感好奇,向其相詢,升龍冷傲相答:“眾生生而平等,馬不是生來就該被人騎的,牠們也應有自己的自由。人因一己私欲,肆意奴役生靈,這種事,我是不會做的!”   聽完這番話,大家都不由得被團長那高尚的情操所打動,紛紛稱贊他是一個偉大的、純粹的、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唯獨水祭司諾月莞爾一笑,悄悄告訴諸人:“你們別聽團長說得道貌岸然,他其實不是不想騎,是實在騎不了。”   諸人大奇:“為什麼?”   “升龍常年鍛體,體格異於常人,分量極重,有近四百斤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偏偏他還一直扛著那木頭,就算睡覺也離身,兩者相加之下,足有六百斤!尋常馬匹哪能馱得這般重量跋涉?所以便隻能步行了。”   相比較升龍,同樣來自北方的星嵐卻對騎馬情有獨鐘。   從第一次策馬奔馳,不死者便深深地愛上了這風馳電掣的感覺。   白天車隊前行時,星嵐趁隙向宿未眠討教控馬的要訣,“雙頭隼”在鷹之團長期率領騎兵作戰,騎術極為精良,在他的指點下,星嵐很快掌握了訣竅。到了晚上,諸人安營歇息後,他便獨自一人策馬於野外疾馳,樂此不彼。短短十數日光景,不死者的騎術已然判若兩人,雖然比起宿未眠這樣長期縱馬橫行的老手還有些差距,卻已能做到操控自如、來去如風了。   離開霸下的第二十一日,諸人終於來到了羌水畔。   越過羌水,便算是正式踏入荒地了。   “大星從天而降,摧毀了城市和良田,   罪孽深重的人啊,他們奔走、哀嚎、詛咒,他們注定要毀滅。   他們曾開創那耀眼的文明,   馴服猛獸,駕馭巨人,征服天空……他們曾比肩諸神。   從牧野到大澤,從龍骨至陰山,曾經的繁華,皆化為廢墟和荒漠,再也不曾留下他們的印記。   他們的文明,他們的記載,他們的血脈,他們的氏與名,煙消雲散。   大荒之地,噩夢被銘記,   這裡是異端的煉獄,罪者的墳場,是被神遺棄的國度。   世人當牢記:凡人應敬畏上天,不可褻瀆。”   ——《神典·魔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