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酷熱蒸騰。晚間的風絲毫沒有帶走任何一點炎熱。繁華的都市高樓林立、燈紅酒綠。一個白色鴨舌帽、黑色褲子（破洞頗多）、黃色短袖（印有派大星圖案）的青年人默默地走在一條冗長而又喧鬧的油柏路上。他走了好久了，感覺有點累，環顧四周，盡可能找了一個目光可以看得見的公交站牌。李默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坐在站牌旁邊的椅子上麵。四周幾乎全是等車的人，人來人往。最令李默在意的是趴在母親懷裡哈哈大笑的紅衣小女孩。秀發隨風而舞。李默不禁沉默了起來。眼神迷離。 　　“李默，你可以離開了……” 　　“啊，為什麼啊，工頭，我不是乾得好好的啊！” 　　一個渾身臟兮兮，身著黃色工服的身材中等的大肚中年，帶著不屑、傲慢、蔑視地看著四尺五的李默，並指著攤放地上七大袋水泥說：“別說我沒給你機會嗎，今天你要是能把這堆水泥獨自裝車你就留下……” 　　“嘀嘀——樺口站到了。”思緒拉回現世，李默一聲不響地盯著車門——第一個下車的是位拄拐體態龍鐘的老者；第二個是抱著嬰兒麵帶春風的婦女；第三個是手舉電話仿佛手機永不會掛斷的、衣裝革履的青年；第四個是掛著紅領巾滿眼希冀、蹦蹦跳跳的小學生…… 　　車上的人下得差不多了，車下等待著的人一擁而上，片刻便隨著公交車消失在李默的視線中……李默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陷入沉思，好似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一般。他默不作聲、慢慢悠悠地起身繼續沿著油柏路踱著步子。 　　他走著走著，停下步伐，望著炫目的霓虹燈，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般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他想要停下來。回老家嗎？自己的老父親母親還在家裡等著自己掙大錢好出人頭地咧。他一想到這兒，內心的空虛更加寂然。一滴滴眼淚順著臉頰而下，可他卻仿佛是不存在感知的提線木偶人般，不管不顧，邁開雙腿，飛馳著，快速掠過身邊一個個的行人。在前方，他感受到……明明確確地感受到前方似乎存在著一種無聲的召喚。誘導著、吸引著他繼續走下去。在那股無聲的召喚裡也可說是命運的召喚中，他明了：他的一切會在那股莫名的召喚裡實現的，成為永恒。 　　微弱的星光下，油柏路上的太陽能板燈格外耀眼奪目、炫目神離。李默被奇怪的“咕咚咕咚”聲音吸引，視線隨之望去。頓時，一股強烈的寒意剎那從心底陡然升起，隨之而來的還有某種源自生物體的本能，趨利避害的強烈意願。他看見了一個女子，是的，一位女子。距他大概有七八米的樣子，不過可以看出來女子非常年輕，似乎隻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天吶！他在心中吶喊——“如果這位少女有罪！請上帝帶走她，不要讓她再駐留人間受難。”少女注意到陌生男子投來顫抖的目光並沒有感到害怕或者不好意思。李默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他從她身上找不出任何少女應有的矜持、羞澀。她慢慢地放下咀嚼著的、從垃圾桶裡翻找出來的食物。李默明確地聽到了她吧唧吧唧、吞咽食物的聲音。女孩是女性意識覺醒了嗎？竟臉蛋紅彤彤地欠身沖著李默甜甜一笑。李默不禁怔住了。 　　女孩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的（圖案早已模糊），卻很乾凈很乾凈。你要是看見這樣的一個女孩蹲在垃圾桶旁邊翻找吃的，那你一定會非常駭然的。女孩的麵部嚴重燒傷——隻有兩隻眼睛是完整的，左眼下麵攀爬著疤痕，幾乎覆蓋了麵部的二分之一。多麼可憐、可愛的一個女孩啊！一想到起初的那種駭然，李默恨不得用今天早上的那幾袋水泥把自己埋了。李默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孩，倘若她要是沒有這塊兒傷疤的話——她一定會非常非常耀眼的吧。憤怒湧上李默心頭，美麗難道真的隻能流於表麵？他回憶起他中學時期讀到的一篇非常簡短的文章《美流於表麵？》。好似是他老師寫的，又好像是他的一個同學寫的，出處已經不得而知了。 　　青草群裡一隻隻色彩艷麗的蝴蝶艷陽下翩翩起舞，你追我趕。翻動露珠，吮吸明媚，肆意飛舞。可其中有那麼一隻灰色的卻被鐵網牢牢攏住。不哭，不鬧。安逸而寧靜。昂頭微笑待命運最後無情地審批。眾蝶散去，它飛向了太陽，烈火灼身，燃不盡紅色的血液。美麗流於表麵？ 　　李默長時間地站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深邃的目光飽含烈火，燃燒跳躍，無限向外延伸，仿若下一秒李默整個人就會熊熊燃燒。女孩被李默眼神裡突如其來的烈火嚇了一跳。緊接著她看李默的眼神全是柔情。 　　風在繼續地刮著，道道清涼撲在李默的臉上。李默不知道他有沒有嚇著女孩，他隻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畢竟他常年風吹日曬，臉早已斑駁。好看不了哪去，甚是磕攙。他隻能麵含微笑地、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緩緩挪步去靠近女孩。他心裡麵此刻想著的全是女孩剛才的笑臉，那是可以融化萬物、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的不安、躁動在女孩的笑臉中歸於寧靜。所有沙啞、低悶、刻薄的聲音匿去行蹤。找書苑 wwｗ.zhaoshuyuａｎ.ｃom 他感受到一股清冽的泉水在自己腦海、嗓子、胸口、心田奔騰。他的聲音溫柔似水，“你無家可歸嗎？”“嗯。”“那麼跟我走好嗎？”女孩抬起頭一臉不可思議、茫然失措地盯著李默。李默的臉倏得通紅，慌忙解釋道：“哎喲哎呀，你別誤會啊，我是說你一個人，實在沒地方住的話，可以暫時先住到我那兒。我……”女孩瞅著慌亂、語無倫次的李默撲地大笑出聲。月牙般的眼眸無不在宣告著女孩此刻的心情。女孩低下頭嬌羞地說，“好啊……那麼請問，你的名字是……”。李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也不知自己剛才為何會說出那般魯莽的話來。關鍵最令他不可置信的是女孩的態度。此刻的李默腦袋完全屬於上帝了。女孩慢慢抬起頭，臉頰消瘦、顴骨高突，明顯的營養不良。臉蛋卻紅彤彤的。李默呼氣急促，凝視著女孩，所有問安的話語全都哽咽在喉嚨。既然說不出來，那就隨風消散吧。許久許久，他看見，女孩臉上的疤痕好似活了，在他的眼睛裡一跳一跳地蹦到地麵上，風一刮，便消失不見了。“啊？”“我……我……我叫李默。”“你嘞！”“林佳慧——” 　　“嘩啦啦——”下雨了，風聲大了，一顆微茫的星懸掛在兩個人的頭頂不曾被烏雲遮住，默默無聲照耀著。雨滴一滴滴地打在李默身上。李默依舊站在那裡，視線絲毫沒有從林佳慧身上離開過，完全正處於一種驚慌、失措之中，一動不動。林佳慧看著李默這憨樣，哈哈大笑揮舞右手臂喊道，“走啊，下雨了——李默，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