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星星與權杖 Flashed 7100 字 2024-03-24

好痛。   在黑暗到來時,蘭登隻能意識到這一件事情。不過疼痛很快就淡化了,到底是習慣了還是徹底消散了呢,這預示著他快好了嗎?   Let it be——他想。   Let it be,他陷過漫長的夢境,他看到卡車的車燈,劃開濃霧向他沖來,或者一些光,一些破碎的東西,來自不屬於他的記憶——至少是現在的他。   Let it be,他記起的隻有痛苦和痛苦,藥片和苦酒的滋味,比肉體上的傷痛更深的,永遠緊繃的神經,和粉末帶來的快感。   在他發覺這是另一個世界時,時間過了很久,他在夢境和痛苦中旅行了很久。   (你得到了什麼?)   他感到肚子一空,不對,這不是睡覺的時候!我要、我要躲開……車,車……   他開始掙紮,努力擺脫粘稠的黑暗,這些黑暗像沼澤一樣緊緊牽住他的意識。如果這時有人站在他身邊,就會看到他痛苦抖動的身軀,聽到他口中冒出的細微呻吟。   他記得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在卡車襲來時,他以為自己會像書中所寫的那樣,輝煌地回顧自己的一生,然後坦然地麵對死亡,(或許高唱我是快樂的牛氓,if I live or if i die——)在成為熱搜和清潔工人生涯中的傳奇。   但是在車燈劃過他閉上的眼皮時,他記起了一件事情,一件不得不去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忘記關煤氣了。   (好笑吧,朋友,這是借口,你這個懦夫)   他就是忘記了,他呆滯地伸出手,燈光如同從《迷霧》中竄出的怪物,穿透他的骨骼和自尊,準備將他撕碎,蘭登伸直手臂,好像能阻止它一樣。他隻記得最後的謝幕,黑暗中的奇怪嘈雜的笑聲和說話聲。他被車撞了,他陷入了夢境,現在要起來關掉那該死的毒氣,不管他現在身處何地。   他拚命抖動眼皮,和眼睛上無形的石頭抗爭,他幻想中無數次睜開眼睛,車燈映入眼簾,接著是黑色的底盤,還有一些從他身上飛起來的雜碎。這些把他嚇壞了,他感到的心臟像高燒眩暈時那樣模糊地跳動,他掙紮,無數個眼皮睜開。   一絲星光填滿了他的眼眶,借著是群星閃爍,蘭登眨眨眼睛,它們的亮度讓他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在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伯父的農場,那在遙遠的西部,西部的繁星,西部的槍聲和戴著帽子吃沙子也要撐酷的姑娘們——這些他隻在小時候見過。   (讓我帶著你……因為我要去草莓地……)   太好了,他想,他從來沒有聞過如此清新的空氣。然而他感到他的退抽動了一下,緊接著是鉆心的疼痛,就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軀體,仿佛蓋住的毯子突然掀開,那黑暗中的疼痛像鑿子一樣向大腦一下一下傳遞著信號。蘭登動了動,掙紮著支撐起身子,他的胳膊和整個下半身都在抽痛。但是他立馬找到了劇烈疼痛的根源——在他的膝蓋骨下方,一道暗紅色的傷口向下傾斜劃過他的小腿,似乎已經傷及骨頭,但是血已經不流了,黏在傷口附近,那裡還有一些灰色的物質,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他重重地躺回去,腦袋在沙子上砸出一個小坑。隨即他又彈起來,剛剛隻顧看傷口,並沒有注意周圍。而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邊堆滿了動物屍體,借著月光看見它們嘴裡細密尖銳的長牙,四肢覆蓋著鱗片,細長的尾巴蜷曲著,他們有點像獅鷲,但是並不像——他歪著腦袋思襯著,聒噪的都市生活磨平了他想象力的尖角。   不過他們是怎麼死的呢?他好奇地湊近最近的那一隻,綠色的血液從傷口中流出,一攤黑色的腸子蜿蜒而出,一半在那怪物的肚子裡,一半在他的胳膊底下。他驚叫一聲,終於發現自己躺在一堆凝固了的腸腸肚肚裡(他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人類不願意下嘴的肉類了)。他有些反胃,努力移動雙腿試圖逃離這裡,左腿上的傷口被他牽動,重又引來疼痛,血從結痂處流出,他咬住舌頭不讓自己尖叫。   “別動。”   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傳來,火把的亮光掃過。他嚇了一跳,胳膊一軟,在一堆東西上滑了一下。但是他可不敢躺下,怕腦袋觸到牙齒或那堆動物的其他地方上。於是他保持這種姿勢問。   “你是誰?”   “你會傷害我嗎?”   蘭登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回答,那人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裡,蘭登覺得他應該不會傷害他,要是想動手的話他早就下手了,但或許他隻是在思考要不要動手呢。不管怎麼說,他決定先發製人,他想請他幫個忙。   “我不想躺在一堆內臟裡,你能把我弄出去嗎?”   蘭登等著,他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是火光暗了一下,接著他聽到了靴子踏在爛泥中的聲音,一雙手接管了他酸痛的雙臂。他鬆了一口氣,至少這位陌生人通情達理,但是那稀稀拉拉的聲音讓他感到惡心。   蘭登被他拖出了屍堆,來到了空地上,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從裡麵帶出一條綠色的痕跡。   鬥篷的下擺掃過,那人在他旁邊坐下,帶著兜帽,把地上的木柴攏起,那些木柴看起來早就放在那裡了,他麵對著那堆木頭,接著——蘭登瞪大了雙眼——他抬起右手,一抹紫色的火苗在那細長的指尖閃動了一下,蘭登確信地看到他手上空空的,沒有打火機之類的東西,那他就是……   火越來越大,火星四濺著飄向沙漠深處,引燃了木柴,他這才放下手臂,火焰趨於穩定。蘭登看呆了,“這是魔法嗎?”他崇敬地看著他。這像是《茱莉亞的森林》裡才會出現的場景,小火神茱莉亞揮手點燃湯姆遜的屁股。   似乎是感到了蘭登熾熱的目光,他緩緩拉下兜帽,優雅地甩了甩腦袋,紅色的頭發飄揚。然後他瞥了蘭登一眼,且僅僅一眼,隨即朝向火堆,默不作聲。   蘭登這才看清他好像挺年輕,他刻板地認為穿鬥篷的法師就得像甘多爾夫(*指環王),或者鄧布利多,但眼前這位似乎並不比他大多少,似乎是三四十歲的樣子,不過他的眼睛很好看,是藍色的,在火光的映襯下,它們看起來就如同基裡安?墨菲的眼睛一樣性感柔和。不過蘭登還是發覺了一絲冷峻——在那湖泊的深處,他明白這人來頭不小,不是他和在德州的老板能指手畫腳的。那老惡棍,蘭登想,不過他們現在估計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如果那個滿是樓房的世界真有對角巷存在的話除外(——這樣的話羅琳大概會被巫師界判刑)。   “你叫什麼?”蘭登看著他垂下的紅發和挺立的鼻梁問。   “賽弗?雷曼”   蘭登驚訝地發現他似乎聽過這個名字,隨即想到了《黑衣人》(*我也不知道怎麼聯想的大概是和演員名字有點像?)。   但是他不確定這熟悉感是否來源於這裡,好像那名字隻是放在雜亂的桌上,無人問津而已。   “你是這個世界的人嗎,這是西部嗎,這裡有魔法師嗎?”他看著他,有些興奮。   “算是吧,但是我不明白你說的西部。”賽弗撥弄起火堆來。   “也是你殺了這些怪物?”他看著賽弗,他感覺自己越來越崇拜他。   “謝謝你把我從它們爪子裡撈出來啦,要不然我的左腿就要叫帕特裡克?杜菲了。”   蘭登撫摸著他的小腿,感覺自己不需要防備這個救命恩人,反而在荒郊野嶺裡多了一個神通廣大的保護人,這使他感到放鬆。   沉默了一陣。   “不。”   蘭登瞪大雙眼。   “什麼……不?”   “你身上的傷不是它們乾的,   而是我。”   賽弗望向他,蘭登感到他的眼睛突然變得像冰山一樣冷峻——基裡安?墨菲不見了,換成了槍俠羅蘭——直直地掃過他的靈魂,像一道X光。他不禁打了個冷戰,感覺自己縮小了。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賽弗移開目光,從披風裡掏出煙鬥。   蘭登回過神來,思考著他的問題,其實他連自己也不記得了,而換個說法是他感到內心深處的那群脆弱的呆瓜正竭力抵觸著那些回憶。   到底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呢?   光是能記起的汽車怪和那車笛的尖嘯都夠他受的了。   (If I live or if I die……)   但是他必須得回答,而且不能是“不知道”。聽賽弗說的,自己好像差點喪命在那柄劍下。   “我……我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蘭登撐著下巴苦思冥想。   “不是這裡,那裡沒有沙漠,那裡有尾氣和紙的味道。”(還有草莓園的味…啊卜卜卜卜……)   “不像這裡那麼冷,或者……空曠,那裡……有另一個世界的味道。”   蘭登要抓狂了,他感覺那些回憶就在那裡飄來蕩去卻抓不住它們,他即便乘著光輪2000也夠不著它們一根毛。   但是這種當詞語條子(cop)的感覺好熟悉,像回到了家一樣,如同一張睡慣了的沙發,壓出的凹痕完美貼合身體的曲線,像那歌裡唱的:Pools of sorrow, waves of joy are drifting through my opened mind……(愁積的水潭,歡樂的浪花,都從我開放的頭腦中流過……)   他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上輩子(姑且這麼叫吧)是跟紙和打字機打交道的那群人——如果那些真的是他自己的回憶的話。因為那些記憶看起來隔了一層陽光和晨霧。   “我想……我應該是個作家,靠掉鍵打字機和廢紙維生。”   蘭登放下抓著頭發的雙手,篤定地望著賽弗的藍眼睛。   賽弗皺著眉頭,吐了一口煙。   “我不明白,你是像學者那樣的人嗎?”   蘭登忽然察覺他好像有點老派腔調,包括他的口音,和借著營火點燃煙鬥的姿勢,就像是從很久以前的時間裡而來,還帶點西部風情。   但是就像賽弗不明白他指的西部在哪裡一樣,他覺得這個“學者”可能也不是他想的那類人(他倒希望是,因為對於一個被人圍觀著蹲在茅坑裡拉作品的人來說這個頭銜就像廁所裡的門簾)。   “學者是什麼?”   蘭登盯著煙鬥的火光沉默著在夜幕下閃亮,現在正是黎明黑暗的尾聲。   “在這裡,隻有學者們才和紙張打交道,隻有他們有這個職責,其他人連生存都是問題。”   賽弗若有所思地看向地平線,那裡正漸漸浮出白光。   “我該告訴你我為什麼沒有殺你。”   他轉過來,現在換他的眼睛閃光了,蓋過了煙鬥的星星點點,讓蘭登渾身發毛。   “為什麼。”   “當你站在那群惡魔中間朝我撲過來時,我真的以為你來自地獄。”   “這是玩笑嗎?”   “不,地獄是這裡的……控製中心。”   “它是真實存在的?”   “沒錯,當然……不,等等,別把話題扯遠了,小子。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太多東西,我隻是要讓你知道……”   他把黑亮的煙鬥擱在石頭上,從黑色的斜挎包裡掏出一枚銅色的硬幣。   “你的命多虧了它,我把劍砍向你時,這東西就從你的口袋裡掉出來。”   他把那硬幣一樣的東西伸到火旁,借著橙色的火焰和黎明的微光,蘭登才看清那是一枚刻著星星的銅章。   它散發著古舊的味道,讓蘭登聯想到大航海時期或者西班牙沉船。他仿佛看到了泛黃的羊皮紙和玻璃瓶裡的海船(但是我不希望賽弗是大衛?瓊斯)對於一個喜歡懷舊的作家來說,這股神秘氣息這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一眼就喜歡上了。   賽弗觀察著蘭登,思考要不要把這東西還給他。但是最終他決定還是收起來為妙,畢竟他也是一知半解,他不會把如此重要的東西送回一個未知的生物手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這個從小在大陸上長大的人來說,除了漫天飛舞的前線戰報,在這個世界還仍然有一些東西需要探索。   “我不知道你是誰,從哪裡來。但是我隻知道我必須找到帶著銅章的人,或者說找到這些銅章。”   賽弗小心地收起銅章(蘭登有些失望,他以為賽弗會給他),往火堆裡填了最後一捆柴火,黎明暗藍色的微光爬上了他的發梢。   ”這是神給我的使命。”   “你是怕我變成史萊克嗎?”   蘭登有些不滿,他覺得從自己身上掉出來的東西理應屬於他自己。   但是他不覺得自己有搶過來的權力。   賽弗看著他,思索著,嘆了口氣,把手伸回挎包。   他這是要給我了嗎?蘭登想。莫名其妙地,他覺得星星銅章上會帶著魔力之類的東西——在這個賣火柴的小女孩見奶奶的世界裡,再來點超自然的東西不算出格吧?他想擁有它,哪怕是能徒手生火之類的都很酷。   賽弗把手抽出來,從拳頭間丁鈴出來一塊懷表,懷表抖開,指針開始在沒有數字標識的表盤上轉動。蘭登覺得指針越轉越快,他被指針的漩渦吸附(老天,科勒馬桶應該在水箱裡裝個懷表)。在想起那個小時候看過的關於鐘表盤的電影叫什麼之際,他一頭栽倒在地。(一點十五了,被打字機乾了四千六百三十七發,我要起不來了……)模糊中,他看到賽弗站起身,黑色的鬥篷隨風飄揚,遮住天邊射出的曙光。他想起身呼喚,但是困倦和指針緊緊拉住了他,他重新陷入了長長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