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餘年後。 唐帝國自胡兵之亂後日益衰弱,宦官專權,喋血宮闈;邊鎮割據,兵戎不止。人間怨戾之氣尤重。 太和二年夏,天象異變,彗星出天河口,入太微,過紫微,侵犯天樞,前後持續數月之久。 長安城,大明宮,含元殿。 夜已深,燭光搖曳,大殿外明盔亮甲,神策軍守衛森嚴。 偏殿中一位身著三品紫色袍衫的中年宦官正居中端坐,他雖閉目養神,略顯疲憊,但臉色陰晴不定,似有所思。 此即權傾朝野的神策軍護軍中尉、領內侍監王守澄。 兩旁簇擁著一群宦官,皆恭敬站立、側目而視。 “大將軍,”一位年輕宦官尖著嗓子上前耳語道,原來是王守澄親信,神策軍中護軍、內侍監少監陳弘誌。 “嗯?”王守澄嘶啞一聲,眾人頓時心中一凜。 “稟大將軍,上皇雖已退位,但其心仍於我不利,屬下恐久後生變,大將軍不可不察呀!” “何出此言啊?”王守澄忽然睜開眼睛望著陳弘誌。 陳弘誌心頭一緊,小心答道:“大將軍明察!上皇在位時,一心想中興唐室,無一日不在謀奪我等權勢。後幸為大將軍察覺,逼其退位,讓位於當今皇上…” “如今上皇雖不問世事,終日與道士為伍,但其心不死!今日有內侍密報,見上皇與道士耳語,恐使其與宮外聯絡,圖謀我等,大將軍不可不防呀!” “哦?竟有此事?”王守澄臉上閃過一絲怒色,“依你看該如何處置啊?” “依屬下之見,留著終究是個禍害,當即刻除之,以絕後患!” “言之有理,上皇一心修道,早該位列仙班!”王守澄的眼神中忽然殺氣騰騰,“就依你言,速令神策軍行之!” “大將軍明鑒,神策軍護衛宮禁,職責所係,此事不宜由神策軍動手,可調藩鎮之兵行之。” “嗯…說得是,你想得倒也周全,那就令義成軍節度使劉敬忠領精兵五百入太極宮!” “是!屬下明日就傳密令!” 原來上皇在位之時,對宦官專權多有不滿,曾密詔心腹大臣商討除宦之策。不料謀事不密,被宦官們察覺。去年秋,王守澄聯合宮中閹黨勢力一起發難,逼上皇遜位,擁皇次子江王即位,改元太和,遷上皇於太極宮中和殿居住。 二十餘日後,一群風塵仆仆的藩兵抵達長安城郊外的驛站,為首的將軍高大魁梧,一臉兇悍,此人正是義成軍節度使劉敬忠。 一位年輕宦官早在驛站等候,劉敬忠見了宦官立刻換上諂笑,上前叉手施禮:“讓公公久等了。” “劉將軍辛苦了!”那宦官尖著嗓子道,“奉大將軍密令,讓軍士們皆著便裝,明日分三批過光化門,於普寧坊結集聽令,不得有誤,這是過城防的令牌。” “諾!”劉敬忠上前接過令牌放入懷中,隨後一揮手,身後從人捧出一個紫檀盒子奉上。 劉敬忠親自接過盒子雙手遞給宦官:“公公辛苦了!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那宦官打開一看,原來是一疊銀票,竟有萬兩之巨,不禁眉開眼笑,立刻收起盒子躬身回禮:“劉將軍太客氣啦!都是為大將軍辦差,咱家明日就在城內迎接將軍入宮!” 次日戌時,太極宮中和殿。 燭光幽暗,陰氣彌漫。上皇正與眾道士研習道學,為首的道長是長安城外玄元觀主持靜能。 “道長,吾自登大寶,披肝瀝膽、嘔心瀝血,然諸事不遂、國運維艱,這是何故?”上皇著青色道袍,踏布履,雙目微閉,緩緩發問。 “上皇,”靜能稽首,“夫天下之道,以至柔製至暴,以至靜製至亂,故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則無所不治。” 上皇聽聞默然,嘆息一聲,少頃又問:“敢問道長,吾今一心向道,隻求長生久視,不知可行否?” “上皇,道家認為,我命在我不在天,若能知自然之道,運太和之氣,動製百靈,靜安五臟,則寒溫饑渴不能侵,五兵白刃不能近,死生在手、變化由心,地不能埋,天不能煞,自然可得長生!” “皇爺爺欲修得長生,須應早日離開這皇權赫然、宮禁嚴肅之地!”此刻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響起,聲音婉轉,似黃鶯出穀,原來是一直坐在大殿角落觀看的永安公主。 她是當今皇上的長女,姓李名元,因母妃早亡,自幼便十分懂事,又因聰明伶俐,甚得上皇寵愛。今已至金釵之年,出落得身材高挑、容顏秀麗,更兼得體大方,愈得宮中上下喜愛。 上皇聽罷,默然不語,許久後問:“道長,你說這世上真有神仙麼?” 靜能猶豫片刻後道:“貧道聞上古人神混居,天路不絕。後因軒轅大帝與戰神蚩尤爭奪天下,刀兵相見,引發神魔大戰,共工怒觸不周山,折天柱,絕地維,以致洪水滔天,人間浩劫。此後媧皇補天,拯救萬民,天帝乃令毀建木,絕地天通,以至神道斷絕…” “後世流傳得道成仙者眾,然山高澤遠、仙蹤難覓。不過,吾自幼聽聞先師有雲,言這秦嶺之巔有玄洲仙界,那裡的仙人能禦風乘雲,壽至千載,法力無邊,隻是這仙界入口位居何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世人尚不得知…” 靜能正說話間,忽然殿門大開,宦官陳弘誌領著義成軍節度使劉敬忠和一眾藩兵湧入大殿,頃刻間盔甲聲、刀劍聲不絕於耳,先前在殿中護衛的神策軍將士隨即全部退出。 上皇大驚:“爾等意欲何為?” 陳弘誌環視大殿,冷語道:“眾位道長請回罷。”立刻有藩兵上前,將以靜能為首的一眾道士趕出大殿。 此時,永安公主李元杏目圓睜,挺身向前,大聲嬌叱:“大膽奴才,竟敢驚動上皇聖駕!” 陳弘誌見了永安公主,立刻換上一臉訕笑,對左右道:“來人啊,時候不早了,該送公主回宮休息啦。” 又有軍士上前不由分說將永安公主帶出殿外。 上皇頓感大事不妙,隻驚得目瞪口呆。 陳弘誌見殿中已無旁人,立刻尖著嗓子惡狠狠道:“奉大將軍令,今夜恭送上皇歸神!” 節度使劉敬忠身著金盔金甲,手執鉞斧昂然而上,及至上皇禦前,單膝跪地,雙手捧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黃金匕首。 上皇立刻癱倒在龍椅上,半晌後手指劉敬忠大罵:“昔日吾重用爾等,今日竟敢弒君?不怕日後誅滅九族嗎?!” “上皇,大勢已矣,臣願上皇早列仙班!” “吉時已到,不可延誤!”陳弘誌隨後向劉敬忠身旁藩兵使個眼色,立刻便有數人上前接過匕首,將上皇拖入偏殿。少頃,偏殿內響起一陣掙紮聲和呻吟聲。 次日,皇帝昭告天下:上皇因累食金丹以致毒發,於昨夜暴崩於太極宮中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