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頭頂的追光燈亮起以前,潘曉憫感覺不到任何東西。空氣中的化學物質無法在鼻腔內轉化為神經信號,物理聲波也如同跟耳廓吵了架,相互屏蔽起對方的信息。 難道說,自己不小心被人販子割走了器官?潘曉憫想起近段看過的一則新聞。 不對,是環境的問題。周圍的一切似乎始終處於靜止狀態,連時間也不敢產生流動。如果非要舉一個例子來形容,是開始放映前靜止的電影,是發條轉動前無法行動的人物,還是處於加載界麵的遊戲?當時的潘曉憫回答不出來。 直到頭頂的追光燈射向舞臺。 潘曉憫視線沒有因突如其來的強光變得恍惚,她能清楚地看到演員在舞臺上、在燈光的包裹中向臺下觀眾擺弄肢體。不久,耳邊傳來轟鳴,淒涼的竹笛配樂伴隨演員悲壯的臺詞開始若隱若現。意識也同整個劇場一起,在舞臺燈光的漫反射下逐漸變得清晰。 她在哪?在看話劇。潘曉憫的大腦自言自語著,原先慌張的心竟開始平靜。怎麼來的?一段潘曉憫在售票口買票的畫麵浮現,卻是第三人稱。她就那樣神色自然但動作機械地將幾張百元現金交給售票員,待售票員驗明真假,潘曉憫又將票與找零一同接過。隨後,那個“頂著潘曉憫臉的機器人”進入劇場,在位置上度過了兩個多小時,即便是中途三十分鐘幕間時間也未離開座位半步。 再往前的記憶,就隻剩下潘曉憫自己十六年的人生經歷,對回答“為何出現在此”沒有一點幫助。 這是夢嗎?可意識為何如此清醒! 她試圖四下張望,但清醒的意識也沒能順利取得身體掌控權。潘曉憫隻能保持看表演的動作老實呆著。 鬼壓床——這是潘曉憫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也不知是放棄抵抗還是破罐子破摔,潘曉憫竟開始饒有興致地欣賞起話劇來。 所幸演員的功底不錯,話劇也出名,作為土生土長的南康人,潘曉憫即便從未看過話劇也能對《惠公主傳》倒背如流。當然,她最開心的還是這第五排最中間的一號位,這可是最佳觀演區。 古時候國力未強盛,本應遠嫁和親的公主被邊境人土匪劫獲,在了解了邊境村民被敵國侵犯苦不堪言,公主決心反抗外敵拒絕和親,最後一舉戰勝敵國。 眼下,話劇已經來到尾聲,邊境村民配合軍隊取得勝利,而他們終究犯下劫親的大罪,惠公主死死護在村民麵前頂撞著不久前還一同作戰的將軍…… 劇場裡的音樂不合時宜地換成了工作人員的緊急通知。 座位上,原本還在抱怨雅興被莫名其妙突發事件打攪的觀眾們在看到幾名身穿製服的警察與白大褂醫生進入劇場後,此起彼伏的抱怨聲戛然而止。 潘曉憫也在這一刻成功獲取掌握身體的主導權。她一時半會兒也分析不出局勢,隻得隨大流在警察的指揮下有序同大部隊從前門離開直至大廳。 這家劇院的所有劇場都在一樓,跟大廳隻有僅僅一條走廊的距離,不出十分鐘,觀眾們就在大廳集結完畢。 大廳正門處,看著乾練的中年警察向大家解釋情況。 聽起來,這個劇院內似乎發生了命案,警方為保護案發現場不得不終止話劇。 大廳裡嘈雜的人聲伴隨警官話音落下開始出現,而潘曉憫隻是瞪大雙眼站在人群中。 幾乎是警官解釋結束的同一刻,一個經過變聲處理的人聲開始在她腦海中回蕩。 “接下來,玩家需要盡可能收集線索,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殺害於茂與元宮二人的兇手。遊戲時長不限,在第六十名玩家成功指正兇手後,其餘玩家將淘汰。” “遊戲”一詞仿佛打開了潘曉憫心中的某個開關,她隱約感覺自己確實出於什麼想不起來的原因不得不參與到一場遊戲中。 潘曉憫還沉浸在思考中,一陣輕微的刺痛感通過右手蔓延全身——不知何時,潘曉憫右手腕上多出一個精致的電子手環。 手環上,“60”這一電子數字閃爍著滲人的藍光。 “請大家在離開前留下聯係方式,如果對調查案子有幫助,後續會有我們的人上門走訪,屆時,望大家務必配合我們工作。”中年警察態度真誠,一個鞠躬後,大廳裡的人們也配合起工作。 “楊隊等一下!” 身穿黑色夾克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名青年闖入大廳,他們似乎和警方相識,闖入過程沒受到一點阻攔。 夾克男一把拽住中年警察朝角落走去,中途又回頭吩咐隨行的幾名青年。 “小李小張,你們去把劇場工作人員全部叫來,其餘幾個守住大廳,沒有我和楊隊的命令暫時誰也先別離開。夾克男儼然一副長官的姿態。 原本被安撫下的人群這一刻又傳出嘈雜的聲響。 潘曉憫察覺到二人談話將涉及關鍵線索,可大廳的警察與夾克男的下屬所構成的防火墻實在嚴密,她多次試圖逃離失敗後,不僅沒有獲取一丁點線索,反倒引起了警方注意。 不過,留在人群中也不是毫無收獲。 “我跟你們說,我們觀眾席死人了!”一個珠圓玉潤的婦女在人群中八卦,“我剛剛出來的時候看見幾個醫生警察朝最後一排的位置走去,還搗鼓著什麼。” 潘曉憫回憶起觀眾席布局,能將進入劇院後的回憶以畫麵的形式在腦海中展現應該是係統賦予玩家的特殊能力吧。 縱使有三百來個座位,分散坐落的觀眾,在這一特殊能力的加持下,潘曉憫仍輕鬆將在場每一個觀眾與座位的對應關係記清楚。 那個婦女的座位是倒數第三排,同時也是排隊離開劇場的最後一人,她的話具有很高的可信度。 更重要的是,在潘曉憫的記憶中,坐在最後的觀眾並非婦女,而是一個頭戴漁夫帽,身著黑風衣且佩戴口罩的奇怪男子。 當然,從周圍觀眾同樣厚實的穿著來看,遊戲內的時間應該在冬季,那樣的打扮也談不上奇怪,真正奇怪的是他鬼鬼祟祟的行為。 “入場的時候我就奇怪怎麼會有人坐在最後一排看表演,前排明明還有不少位置。” “你們說的是不是那個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的那個人?幕間時間我去透氣回來就沒看到他了,我以為那個人回去了,這麼說來……” 周圍群眾被婦女這麼一提醒也是回過神來紛紛議論。 “喂喂喂,你可別嚇我!阿彌陀佛,太上老君保佑……”婦女想到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這麼死在自己周圍,明顯有些後怕,試圖通過信仰驅除邪祟。但她用佛教語祈求道教神明保佑的樣子屬實有些滑稽。 這時,先前離開的兩名中年男子回到人群麵前。 中年警察率先開口:“這裡的大廳實在難以容納下大夥,先請大家移步至劇場內,我們在那裡做好口供後便讓大家離開。” 眾人也沒有過多反對,便聽從安排再次進行轉移。 與上次不同的是,警方多做一步將人群以性別分為兩隻隊伍,前往不同的劇場。 警方宣稱不同性別的人由專門的警察負責錄口供效率會更高。 劇院雖是小劇院,劇場倒是不少,也經得起警方使用。 潘曉憫同群眾依次進入劇場,直到看到負責搜身的女警才恍然大悟,所謂分開錄口供不過是應對犯人反撲挾持人質的借口。 警方隻是讓緝毒犬聞了聞又用金屬探測器檢查是否攜帶刀具等危險物品,最後把所有人的手機收走(隻可惜潘曉憫身上沒有手機),搜查的過程很快。 不多時,女性觀眾便全員安好地錯開坐在觀眾席上等待通知。 又過約莫十分鐘,夾克男的聲音通過音響在劇場內回蕩。 “很抱歉將大家暫時留在劇院裡,我是市禁毒大隊的隊長金渡,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我的安排,若大家有任何不滿歡迎投訴。這次案件涉及一個我隊追查已久的販毒組織,組織成員十分狡猾,假若放跑,日後必定難以追回,所以我們不得不將大家留在劇場直至揪出犯人。也請各位相信我們警方,一定能將犯人緝拿歸案,更請觀眾能積極配合……” 把所有人留住?這倒也方便了我指正犯人,現在的局麵估計是遊戲的一環,要是真讓犯人離開了,即便能查出兇手,到時候再抓住也是大海撈針了。潘曉憫思索著。 手環上的數字忽然一閃,從“60”變到“59”。 潘曉憫哪能不明白其中道理,她隻是驚詫於自己連兩名死者死狀都還未知曉就已經有人順利通關,他(or她)究竟是多可怕一個人?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潘曉憫的處境既談不上多好也談不上多壞。好的方麵在於,數字變到“59”後便再也沒有改變,能完成遊戲的還是少數人。壞的方麵在於,潘曉憫在這期間沒有什麼收獲,她可不敢抱太大僥幸心理認為“59”這數字能持續多久。 耽誤之急是怎樣取得警方信任,可從小到大出了家就是學校的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辦法。 可就被這一個問題足以將潘曉憫搞得焦頭爛額,很快,她將怨氣撒到遊戲上。自己為什麼會參與到這個遊戲中?她一點也記不起來。能夠回憶的現實記憶也就是高二下學期期末考試之後,她在進行補課才對。 潘曉憫將頭埋進懷中開始抱怨自己的無能,早知道會有今天就應該多拓展一些課外的知識,若是讓那個喜歡看偵探小說的同桌來,她肯定不會像自己這樣手足無措。 不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是遊戲的問題,為什麼就不能是解三角函數和解析幾何題呢?潘曉憫的抱怨從自己身上又轉移至這個遊戲,到後來變成上天不公——似乎這樣一個勁的抱怨真能為她解決問題。其實潘曉憫心中明白,呆坐著怨天尤人什麼也解決不了,她隻是用課堂上學到的詞藻修飾自己失意的窘迫。 “別哭啊小姑娘,相信警察同誌肯定能很快抓到犯人,讓我們盡快離開的。”原先那個佛語求助道教神的中年婦女隔著幾個座位安慰潘曉憫。 潘曉憫哭笑不得,規則上,既然時間不限,那就說明警方不會有進展,一切隻能靠自己。 “不過這邊這個廳倒是比之前看表演那個好多了,沒有煙味。”婦女自言自語道。 “阿姐,你是說之前那裡有煙味?”潘曉憫直覺敏銳。 婦女聽罷半吹噓地解釋起來:“你是不知道,我平常最見不得別人吸煙,對煙味特別敏感,明明有規定除了三樓天臺的吸煙區可以吸煙外,其他地方一律禁止吸煙還有人在劇場裡吸煙,真是沒素質!” 潘曉憫思索片刻後趕忙抬頭觀察。 不在表演時間,劇場內的燈光完全打開,天花板上的煙霧報警器也清晰可見,如果說那個阿姐沒有撒謊,這裡又沒人吸煙,那她聞到的隻有可能是高濃度尼古丁揮發的氣味。 好在同桌不僅喜歡看偵探小說,還喜歡分享小說情節,那部一開始就用尼古丁毒殺的著名小說潘曉憫印象深刻。 感謝幸運之神眷顧,這一次她有了頭緒。潘曉憫隨即向附近女警衛示意有線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