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中旬,曙光無人機回報,星門內部的能量級別在地球總能源的180倍周圍徘徊,然後是210倍,緊接著是1470倍,星門內部的溫度也急劇上升到了堪比恒星的可怕高溫。 如果不是束縛器在起作用,一個有序排列的致密粒子層在阻隔熱量,星門框架的鋼鐵都有可能會被如此高的溫度融化。 單單是維持能量束縛場的成本,就已經遠遠超過了計劃預算。 亞聯總部權衡再三,隻好又向計劃追加了預算。 星門計劃加大了投入,但是成功的希望似乎越來越渺茫了,原本計劃兩個月打開空間通道,現在距離計劃截止日越來越近,亞空間的出現與否仍然成謎。 “蔣教授,這是今天的咖啡。”珀米斯保持著平日裡的優雅風度,撩起耳邊的一縷金發,走到旁邊微笑著把溫熱的琉璃杯放在了桌子上。 “好的,謝謝。”蔣瀾朝她點點頭。 “您在看什麼?”珀米斯翹起一雙腿安穩的坐在椅子上,抿了一口咖啡,出於文秘的職責輕聲提醒道:“下午三點還有另一個會議。” 她的語氣似乎有些疑慮,不明白為什麼蔣瀾對這次星門計劃如此執著,這次已經有些危險了,作為多年朋友,她不想看到這位學界天才因為這個項目斷送前途,於是道:“這次是鄭長官找您,可能會有些麻煩。” “說實話,蔣,這次你為什麼如此堅決,如果計劃真的難以完成,我們用不到這樣著急,畢竟您的理論在應用上還是……” 珀米斯的眼神閃過一絲困惑,她的中文學的很好,但有的時候還是需要斟酌用詞,一字一頓說:“有待考量?” 蔣瀾自顧自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胸前的領帶,用深遠的目光望著空間站窗外的浩瀚星空,星門中央的紫色能量團形成了翻滾的奇特風暴團。 “你相信夢想嗎?”蔣瀾突然看向珀米斯,確切的問,“換句話說,你相信太空是人類的未來嗎?” 珀米斯笑了笑,看著蔣瀾深邃的雙眼,握住溫熱的杯子,認真道:“是,我當然是太空主義者。” “蔣,說真的,十年前我都不會對此感到驚訝,但是現在這是個政治問題,我覺得我們在辦公室談這個有些敏感了。” 蔣瀾會心一笑,在原地走了幾步,回到了桌子旁邊,“你相信人類有一天,能通過使飛船無限接近光速的方式完成星際航行嗎?我認為這是最不可能完成的一條道路!” “美國人花了三十年在光錐工程上,結果是飛船速度遇到了難以想象的瓶頸,他們一敗塗地,航天飛船在1.5%光速的數字上長期止步不前,如果沒有新的材料,我們隻能在這裡繼續卡死。” “歐洲人對蟲洞理論的探索超過五十年,但雙向穩定工程也失敗了,反而釀造了一場經濟危機,這場風暴讓所有人對蟲洞理論失去信心。” “換句話說,星門計劃是目前為止,最有可能讓人類逃離太陽係的辦法了。” 珀米斯承認這種說法,長途星際航行是個沉重的話題,即便按照現在的技術來看,人類想要走出一光年也仍然是個漫長的過程,“所以你不想結束這個計劃?” “是……我不想輕易放棄。” 蔣瀾深吸幾口氣,他認為自己不是什麼救世主,但是他站在了這裡,站在了這個位置,在命運攸關的兩個月裡負責人類歷史上最激進的空間實驗,他就要進行到底,絕不停下。 他說道:“在亞洲聯盟,政治環境正在變化,各個亞聯加盟國中飛速蔓延的保守主義正在摧毀空間技術的根基,上個月,38個大型研究所被下令關停,人們不再對遠星探索抱有希望。” “在歐羅巴合眾國,法德內部的分歧越來越嚴重,太空政策造成了兩次議會僵局,右翼保守黨與中右獨立黨都開始反對幾十年來的太空資源傾斜,人們主張回歸地球。而獨立在外的英國也早早宣布放棄了進一步的遠星探測研發。” “在美國人眼中,華而不實的太空工程正在成為矛盾的導火索,聯邦正在轉向傳統戰略,地麵大於星空。” “二十年的發展期已經走到頭了,美國再也不能從火星殖民地獲得一星半點的好處,國會更是直接拒絕了亨德斯總統對火星計劃的撥款請求。” “我們正在承擔來自全世界的壓力,你能想象,那些保守人士,對太空殖民和星際航行技術懷有惡意的政客們,會允許我們再進行任何類似的大型空間實驗嗎?” 珀米斯沉默下來,她明白蔣瀾的意思了,像這種勞民傷財的大型工程,動員了上億人支持,星門計劃可能是本世紀最後一個了。 這個計劃近在咫尺,教授嘔心瀝血用了三年的時間證明是可行的,那些計算如此精準,工程技術也能夠支撐理論數據,展現了一幅人類暢遊星海的美夢,環境惡化的地球不再是夢魘了。 可它為何偏偏就做不到呢? …… “教授,我們取了近一周的數據,根據數據組那邊的預測,嗯,他們說星門可能仍然不能投入運作,原因可能來自多個方麵,但是……” 工程組負責人嚴奇抱著一遝文件,支支吾吾的說出這番話。 不管把多大能量壓縮在多密集的空間裡,也搞不出來什麼亞空間大門,反倒是星門中央巨大的引力有些令人膽寒。 “知道了。”蔣瀾顯得相當平靜,頭也不抬,在這周的工作報告上簽了字,“告訴工程組,我們決定將這周對撞裝置的功率繼續加大15個百分點。” “啊?”嚴奇愣了愣,心想到底要折騰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可是,那樣的話能源可能不足,我們需要……” 蔣瀾抬頭,平淡說:“不用商議。” “再多加幾個聚變反應堆,需要幾個額外的空間站支持,把工程船調過來,明天整個係統的功率必須再提升15%,能做到麼?” 嚴奇聞言,心生怒氣,這幾天工程部裡麵的人精疲力盡,加上新的反應堆,這個任務無疑又是把項目的難度往上推了幾分。 他是個膽小的人,不敢跟眼前的教授頂嘴,但還是按耐心思詢問:“我能問問理由嗎?” 蔣瀾停下了筆尖,沉默三秒後說,“理由就是我認為這樣能打開星門。” 嚴奇被氣笑了,遏製著情緒反問:“那如果不能呢?” 蔣瀾也笑了:“那就再加幾個反應堆,繼續提升誇克射流功率。” 瘋子。 嚴奇如此想著,眼前這個人絕對是個瘋子,他想驗證自己的理論想瘋了,為此不惜拉上全人類的性命當籌碼。 這些年,一個接著一個令人疲倦的宇宙工程徹底耗盡了他的耐心,先是雙相蟲洞工程,然後是黑洞穿梭實現,量子糾纏飛船,弦論計劃,現在是星門…… 未來呢,未來還要多少? 就要把無數納稅人的錢,用來揮霍到這樣無用且昂貴的太空奇觀裡? 與其在這做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上浪費財政預算,還不如把資金更多的用於發展太空殖民地,畢竟多建幾個太空居住站,就能有不知道多少地球人少遭一份罪。 嚴奇嘆了口氣,失望的點點頭:“您吉祥。” 蔣瀾瞥了泄氣的嚴奇一眼,沒說什麼。 又過了一周左右,亞聯長官來訪。 在珀米斯幾次三番的暗示下,這次相當不妙,那是亞聯總參謀部的一個高級長官,被指派來對星門進行安全工作,按理來說也有資格監督星門計劃。 但是蔣瀾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了辦公室,對於這些人,如果不能為了自己的理想站著說話,這輩子活著也沒什麼意思了。 “簡直亂來!你們不能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一踏進大門,就看到臉頰飽滿,手臂宛如青鬆的中年男人憤怒的咆哮著,狠狠將手中的報告砸在桌子上,鄭秋林很少發這麼大火,劈頭蓋臉狂噴幾個項目負責人,罵的很難聽,臟話連篇。 鄭老總生氣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低著頭不言不語的盯著地麵。 珀米斯被罵哭了,捂著嘴,眼眶紅熱,嚴奇麵無血色,看起來都有些站不穩了。 這一幕讓蔣瀾麵露陰沉,好啊,直接在這裡罵他的人。 “我隻是在做應該的事情,老總。”蔣瀾趕忙上前,擋在了珀米斯眼前,平靜道。 鄭秋林認識蔣瀾,冷冷道:“你在做什麼,每個人都在提醒你,這團巨大的聚變雲有可能爆炸,你現在……” “它不會爆炸的,我的計算相當縝密,考慮了所有情況。”蔣瀾不假思索的回復,語氣不悅,“粒子束縛器根本還遠遠沒有過載,你不需要跟我著急。” “如果您相信我,星門沒有出現的唯一原因,隻是能量不夠,如果超越恒星的能量不能打開亞空間通道,那就超越太陽三十倍,五十倍。” “所以我還需要兩個聚變能源堆,而且要快。” 鄭秋林頓時有些怔住,這事情真是有點邪門了,眼前這位年輕教授才華橫溢不假,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就是有些莽撞。 “終止實驗吧。”他扶了扶額頭。 “不行!”蔣瀾眼神堅決,死死盯著鄭秋林。 “計劃必須執行,鄭長官。” 鄭秋和不吃這一套,怒斥道:“沒有什麼必須,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會毀滅地球,我們也不能冒險,這不是你說了算的!” 空氣一陣沉默。 “延緩幾個月也行。”蔣瀾嘆了口氣,“鄭長官,就兩個月。” “算我求您。” “不行就是不行,這件事我說了算,安全問題優先。”鄭秋林用力揮了揮手,冷哼道。 蔣瀾臉色難看,看了看身邊麵色慘淡的項目成員們,終於氣不過,狠狠把手裡的遙控器摔在地上,零件碎了一地,語氣瞬間激烈,“別給臉不要臉。” “我的項目是亞聯總部批準的,E.U.A主席親自贊賞過的,你算什麼東西,我們籌備三年,差點出了人命,幾百萬人忙裡忙外行動了兩個月的計劃,說關就關?” “告訴你,你一個軍區司令不夠格,就算聯合國主席要中途關停星門,也得他親自過來求我!你他媽去找吧,隨便你找誰過來壓我!”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驚呼一聲,擔心的看向蔣瀾,尤其是珀米斯,痛哭著搖著頭,用力拽了拽他的衣袖,“蔣……!” 鄭秋林冷笑幾聲,這算是撕破臉了。 他悲哀的看了蔣瀾一眼,這麼年輕的教授,研究院項目負責人。 可惜了。 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留下了身後心底逐漸悲涼的蔣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