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月枝羨慕男人,他們可以很容易地得到想要的,也可以拋棄得很乾脆,他們可以闖禍,再把爛攤子交給女人。 就像現在這樣,她生活上的阻礙都來自高德生,即使離婚了,她人生的汙點也不會被抹去。 “放開我!”徐月枝掙紮著,“你們要做什麼?” 突然出現的幾個男人,其中一個抓著她的是個頭發做了黃色挑染的年輕人,生生把她拽下了車。 “媽媽!”高夢鈴驚呼,下意識要把徐月枝拉回來,“不要碰我媽媽!” 那年輕人看到小孩兒,知道了徐月枝的軟肋,嗤笑一聲鬆開手:“告訴我們高德生在哪裡,不然你女兒……” 徐月枝警惕地把鈴鈴護在身後:“別碰我女兒!我和他早就離婚了。” 另一個平頭少年雙手插兜:“那你知不知道他借了高利貸?已經欠一個月了。” 他的話讓徐月枝絕望得想要尖叫,高德生做的每一件事都那麼惡心、窩囊和無能。挑染的年輕人叉腰,趾高氣昂地:“你現在就聯係他,他娘的敢留空號,看老子找到他不斷他一隻手。” “哎,先讓她孩子走吧。”跟在兩人後麵,始終沉默的高個子男人開口了。 徐月枝看向他,覺得他很眼熟,是昨天晚上來快餐店吃飯的那個男人。高個子卻沒有認出她,因為她那時戴了口罩,盡管如此,他依然不帶任何戾氣,甚至對徐月枝讓步。 兩個年輕的見他發話,似乎不太情願,還是按照他的意思對徐月枝揮手:“讓孩子上去,別在這裡礙事。” “鈴鈴,快點回家,啊,媽媽不會有事的。”徐月枝彎腰推了鈴鈴一把,鈴鈴猶豫著,一步三回頭地跑上了樓梯。 孩子安全了,徐月枝也有了破釜沉舟的底氣,她和挑染的年輕人說:“既然他欠了錢,那就算是我也聯係不上。” “少他媽廢話,讓你打電話你就打!”平頭少年抬手就是一巴掌。 徐月枝被打得搖晃了一下,高個子男人立即拉住了平頭少年。徐月枝表情冷漠地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高德生的名字,舉起來給他們看,然後才按了撥打,還開了免提。 “嘟——嘟——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機械的女聲傳出,挑染的年輕人立即罵了句臟話,撓了撓頭:“這狗東西躲哪兒去了……” “他肯定不在前妻這裡,要我說還是他那些朋友更容易知道他在哪兒。”高個子男人平靜地說,完全不像他的同伴們那樣急躁。 挑染頭重新上下打量徐月枝,啐了一口唾沫:“真他媽掃興。” 他一揮手,讓平頭少年跟著他走,高個子還用略帶歉意的眼神看徐月枝。一個追債的人會有憐憫之心,未免太可笑了,徐月枝懷疑他認出了她:“哎,你為什麼幫我?” 高個子男人垂眸,長長的睫毛顯得他很無辜:“我沒有幫你,隻是我不習慣做這些。” “其實我們昨天就見過麵了。”徐月枝把一縷垂到唇邊的頭發捋到耳後,“欣樂快餐店,你點了辣子雞。” 男人一怔,會意地笑了:“如果你有高德生的消息,一定告訴我。” “你是覺得我吃軟不吃硬?”不管怎麼說,徐月枝都認為他唱白臉更容易讓人動搖,因為她就是這樣。 “這畢竟是我的工作。”男人說出“工作”兩個字並不輕鬆,更有些自卑,“你知道他怎麼欠那麼多錢的嗎?” 徐月枝搖頭:“他怎麼樣都和我沒關係了。” 男人看她的目光沉靜如水,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說:“你女兒很可愛,好好照顧她。” 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有些變味,但男人沒有再逗留,轉身離去了。徐月枝倒是被提醒了,匆忙上樓去看女兒的情況。 房門一打開,徐月枝還沒看清就被鈴鈴抱住了:“媽媽,你沒事吧?我好害怕……” 徐月枝如同漏氣的氣球般所有的強硬和勇氣都飄走了,露出刺蝟最柔軟的腹部,輕輕撫摸鈴鈴的頭發:“別怕,媽媽好好的。” “你的臉……”鈴鈴抬頭,雖然燈光暗淡,還是能看見她臉上的紅印。她嘴一撇,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問:“疼不疼?” 徐月枝蹲下來,握著她的小手貼在臉上:“不疼,你摸一下就不疼了。” 鈴鈴邊哭邊輕撫她的臉頰:“我不想媽媽被打,媽媽什麼時候可以好好的?” 要拋棄這裡的一切,去過真正不被打擾的日子,徐月枝自認沒有這樣的決心。她對這座城市仇恨深重,卻不得不寄生於它,“重新來過”四個字輕飄飄,也沉甸甸的。 “我們現在就是好好的。”徐月枝站起來,去廚房給鈴鈴熱紅燒肉,“就算去別的地方,也會有別的麻煩呀。” 鈴鈴抬手抹淚,抽噎著:“為什麼有這麼多麻煩?我們又沒有做錯事。” 即便心裡酸溜溜的,不想給女兒灌輸太多消極的事情,徐月枝也不得不認清現實。現實就是她們如此卑微如此平凡,越是勤奮,生活就越是坎坷。 “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徐月枝沙啞地說。 最後總是這樣,童年不懂的事,像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似的,長大就會切身地懂了。 “一份辣子雞。”點菜的聲音讓徐月枝渾身一顫,他們又來了? 抬起頭時,對上的卻是陳河的眼睛。他的眼角微微下垂,比那個高個子男人更無害的模樣,帶著關切問她:“你不舒服嗎?” “沒有。”徐月枝否認並把菜盤給了他。 陳河端著盤子落座,徐月枝好奇地往他那裡看,是麵向墻壁的單人座。 似乎每次遇見陳河,他都是單獨一人,和工作單位的人也不熟的樣子。年過而立的人,可以這樣孤獨嗎? 徐月枝低頭打飯,微不可見地嘆息,她自己不也是這樣?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恰好輪到下班,徐月枝脫掉工作服也沒有就此走掉,鈴鈴做完作業就在家裡看電視,還有零食,晚點回去也不會怎麼樣。 她走到陳河旁邊的座位坐下,這次輪到陳河意外了,他身體僵硬地往另一邊傾斜,像比薩斜塔。 “你好像很怕我?”徐月枝不解。 陳河意識到了自己的肢體反應,他又坐正了,說:“不是怕你,是我,嗯……我不太喜歡陌生人靠的太近。” “但是你也和我握過手了。”徐月枝以為這是借口。 “對女人和小孩會好一點。”陳河解釋,“因為我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徐月枝知道這個話題不適合繼續深入,就換了一個:“你住這附近嗎?我從來沒見你來過。” “隔壁有家畫材店,我來買東西的。” 徐月枝這才看到他餐盤旁邊放著一個購物袋。她說:“其實我見過不止你一個美術老師,但我從來不知道他們畫的畫什麼樣,算不算好。” “至少你女兒很喜歡。”陳河放下勺子,“這條路並不好走,不過現在她才三年級,當做愛好還是可以的。” “再怎麼不好走,你也有鐵飯碗,能當老師已經很好了。”徐月枝低頭擺弄在勞碌中變得粗糙的手指。 陳河舀了一勺白粥,吃得很慢:“我並不喜歡當老師,我隻是沒辦法。我以為我會很厲害,但真的走上畫畫這條路的時候,支持我走下去的動力沒有了。” “你點的菜讓我想起之前有一個客人,點的和你一樣。”徐月枝看著盤子裡的紅辣椒。 “我不是很能吃辣。”陳河微笑,“這個我隻能吃一點。你居然能記得每個客人吃什麼。” 徐月枝苦澀地笑:“因為我後來又遇見了他一次。他長得很顯眼,所以才記得。” “顯眼?” “看起來很兇,個子也很高,這裡有一道疤。”徐月枝指著左邊眉毛。 陳河的表情變得無比認真:“你在哪裡遇見他的?” 徐月枝對他態度的轉變感到出乎意料,僅僅是片刻的愕然,焦急等待她開口的陳河就好像要哭出來一般。 是因為世界太小,還是他們早就無形中糾纏在一起,剪都剪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