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河(1 / 1)

褪色的陽光 否圖 4455 字 2024-03-16

陳河需要一個朋友,一個不會問他太多過去,真正在乎他的朋友。他嘗試過,但失敗了,不止一次。   發現自己不一樣不用太多時間,比如他小時候比同齡人瘦弱,比如他並不喜歡劇烈運動和任何刺激項目,又比如他討厭喧嘩,甚至到了要捂住耳朵的地步。   因為他常常在夜裡被父母的爭執吵醒,被父親毆打,身上的傷疤越多,他就越沉默。他是不一樣的,身邊的人都很幸福,他不是。   陳河有過“朋友”,叫劉東嶽,人如其名的高大,至少比那時的陳河高一些,和他做同桌。他父親是機關乾部,所以家境好,時興的進口零食,遊戲機,漫畫書應有盡有。   劉東嶽順理成章地成為那時後排男生的大哥,派頭十足,人也仗義,有求必應,大家都上趕著巴結他。   “喏,奶糖。”劉東嶽在把家裡買的奶糖帶過來分的時候,象征性地分了一塊給陳河。   陳河沒有吃,塞進了口袋。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從別人那裡得到什麼東西,那是小恩小惠,他想守住自己微薄的尊嚴。   “我們去打球,你幫我們看著東西。”劉東嶽把書包丟給陳河,轉頭和幾個男生去操場打球。   陳河等著,在教室裡寫作業,安靜到能聽到心跳聲,這就是他想要的。平時劉東嶽嘴巴從沒閉上過,讓他想起了很多事。   等到劉東嶽他們回來,遠遠的就從走廊傳來說笑聲,陳河聽得很清楚:“那個陳河是個啞巴嗎,都沒見他說過話。”   “管他呢,也就配當跟班的貨。奶糖都沒吃過,隻會揣在口袋裡當個寶。”劉東嶽的聲音很容易被分辨出來。   然後他們就看見陳河依然坐在座位上,桌上放著劉東嶽那昂貴的書包。他們戛然而止,好像剛剛吹來的不過是穿堂風。   陳河背上書包就走,不願意聽再多的言語。   那顆奶糖隨著天氣回暖,融化在了口袋,一股甜膩的味道,陳河洗了很久。自此陳河連恩惠也得不到,被隔絕在劉東嶽塑造的真空裡。   但這不代表陳河是一座孤島。奶糖融化之後,班上有一位女孩來了月事,在藍白校褲上很顯眼,此時還是會對此感到羞恥的年代,下課時她站起來發現了褲子上的異樣,以及別人嘲笑的目光。   她羞愧難當地趴在桌子上,陳河脫下了遮擋傷痕的外套,上前遞給那個女孩。這樣的舉措被劉東嶽曲解:“趙蓉蓉你都看得上,真不挑!”   “怎麼不親一個呀?親一個,親一個!”其他的男生也開始起哄。   幸好老師進來製止了他們。上課時,趙蓉蓉給陳河傳了一張紙條,一筆一劃都那麼真摯:“謝謝你,校服我會洗乾凈的,別管他們。”   趙蓉蓉真的把校服洗乾凈再歸還給陳河,還能聞到淡淡的肥皂味。陳河拿到之後就穿上了,趙蓉蓉指指她的手臂:“你手上的傷疤?”   “摔的。”陳河淡然地掩飾過去。   趙蓉蓉“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你的話一直這麼少嗎?”   “……我說話很無聊,不知道該跟誰說。”陳河摸了摸鼻子,“也沒有人會聽。”   就像池塘裡的兩朵浮萍漂到了一起,趙蓉蓉羞怯地微笑:“我有時候也這樣,沒關係,我可以聽你說。”   要讓陳河開口的時候,他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糾結良久,最後憋出一句:“放學要不要和我去書店?”   趙蓉蓉也是忐忑的,點點頭:“好啊。”   學校門口的小書店深處,陽光照不到,書堆了一摞又一摞,空氣中充斥著灰塵和油墨的味道,因為都是舊書,所以想看多久都可以,想買下來也行。陳河偶爾會來這裡淘金般的發現幾本書,比如連環畫版的《牛虻》,被他推薦給趙蓉蓉。   “畫得真好,這個人好漂亮。”趙蓉蓉贊嘆著黑白畫作,陳河則拿起一本《鐵臂阿童木》研究起了漫畫,他們席地而坐。   那段時光很愜意,他們用五角錢買除了甜味啥都沒有的冰棍兒,陳河把自己畫的小人書展示給趙蓉蓉,把她逗得咯咯笑,趙蓉蓉數學好,就幫陳河講題目,發現他卷子上的塗鴉也會假裝批評他。   青春期的朦朧情感,陳河不能定義為喜歡,也許再過久一點他就會對趙蓉蓉無法割舍,但他們麵對的太多。漸漸難以無視的閑言碎語,班主任的懷疑,還有趙蓉蓉要搬家轉學了。   消息來得突然,但趙蓉蓉不會憑空消失,她像往常一樣放學之後等陳河收拾書包,把那本陳河推薦給她的《牛虻》買了下來,送給了他。一件臨別禮物。   “我爸調到外地去了,我們全家都要搬走了。”趙蓉蓉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說這件事。   陳河囁嚅著,想說點安慰的話,趙蓉蓉卻抹起了眼淚,匆匆走掉了。   回家之後陳河才翻開《牛虻》,裡麵夾著趙蓉蓉寫的信,無法當麵說出的話被寫下了:“和你做朋友很開心,希望我走後你也可以天天開心。我知道你手上的傷不是摔的,我後媽對我也不好,但我相信未來會變美好。你畫畫很好看,如果你喜歡,一定要堅持走下去。我會記得你的。”   這封信被陳河夾在書裡,為了不被發現,他把《牛虻》壓在書堆最下麵,直到一年後又被他借給魏明陽。連他自己都忘了裡麵有信。   陳河回到家剛脫鞋,魏明陽就兩指夾著一張泛黃的紙,走到門口來問:“這是不是寫給你的?”   “什麼東西?”陳河沒看到內容還想不起來。   魏明陽把信藏到身後:“要我念出來嗎?和你做朋友很開心……”   陳河一下子反應過來,伸手就要搶,但魏明陽仗著人高手長,信一舉高陳河就搶不到。   “你手上的傷怎麼回事?你家裡人對你不好,那個臭老爹?”魏明陽收斂起笑容,顯得很認真。   告訴他就會有所改變嗎?這樣骯臟又麻煩的事,要讓他來解決嗎?似乎維持現狀才能帶來安全感,陳河沒有猶豫就說:“都是以前的事了。”   看他的表情不像在撒謊,也可能是魏明陽沒見過陳河撒謊的樣子,他相信了陳河的話,把信還給他:“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它就夾在書裡麵,一翻就掉下來了。”   “沒事。”陳河把信放進書包,“你那些書都看完了?”   “有畫的看完了,字多的還沒看。”魏明陽撓撓後腦勺,“不過我看到你在書上畫的畫了,那個三國演義的插圖挺好的。”   這倒讓陳河有些不好意思:“我就隨便畫的。”   “改天也畫畫我唄,我長這麼帥。”魏明陽指著自己,咧嘴一笑。   陳河被他逗笑了:“自戀。”   他轉身進屋,聲音還能傳出來:“我明天模擬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空幫你畫。”   “真的?我就隨口一句玩笑,別耽誤你學習。”魏明陽又反悔開了個玩笑。   陳河探頭出來:“真的,有這麼帥的模特我高興還來不及。”   魏明陽盯著他看了兩秒,擺擺手走了。   考試對陳河來說並不可怕,可以做準備的事情比突如其來的要好多了,而且他學習很好,拚了命的那種好,這是他認為的唯一的出路。   考場內的安靜氛圍讓陳河感到安心,在解數學大題的時候,他聽到身後同學在給某人打暗號。他才想起坐他身後的是劉東嶽,劉東嶽是向他右邊的同學唐笠要答案。   陳河眉頭一皺,但這一切和他無關,本想繼續答題,一個小紙團骨碌碌滾到他腳邊。他抬頭對上了唐笠意外的神情,顯然是沒想到把小抄扔歪了。   身後的劉東嶽拿筆帽戳了戳陳河,小聲說:“把它踢過來。”   陳河受不了這種觸碰,手臂上汗毛直立。劉東嶽再次叫他的名字,講臺上的監考老師已經察覺到了,目光灼灼地看過來:“劉東嶽陳河,你們兩個乾嘛呢?”   這時陳河才舉起手:“老師,劉東嶽和唐笠作弊。”   “陳河你有病吧?”劉東嶽忍不住罵道。   老師走過來撿起那個紙團,看反應就知道陳河說的是對的,她收走了劉東嶽和唐笠的試卷,讓他們出去。   “其他同學繼續答題。”   數學考試結束,陳河走出考場,其他人走得也差不多了。他去洗手間上了個廁所,洗手時有人走到他的身後。   他突然就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