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街60號,“傑爾克蘇打飲品店”。 “......然後,我和克麗絲隔著網球拍親了一下,以示友誼第一。所有女孩都在看著,迪莉婭帶頭鼓掌。還好學校沒有記者,校方管的非常嚴。” 尤娜把塞進深藍色鴨舌帽的長金發拽了出來,抬起腦袋,向邦克展示一圈雪白的奶油“胡子”,露出燦爛的笑容,手指在桌麵上跳舞。 “你呢,叔叔?我說完了我的趣事,該是時候說說你的了。” “我......”邦克還沒想好怎麼包裝自己的故事。那些未經包裝的故事每一個拿出來都能讓小女孩做一整星期的噩夢。 “你應該還沒有聽過......” “別說。”尤娜搖了搖頭:“每次你用這個開頭,講的東西都差不多。我想要那個!” 她指著廣告板上花花綠綠的口香糖插畫,還有標致的美人畫報。 “稍等一會。”邦克也看見了外麵的那塊廣告板,還有隱藏在後麵的一夥人,手裡拿著半自動手槍,不少人的手背上有著帶刺的十字紋身。 巴爾德蒙家族,“神父”瓦龍的人。他剛從紅娜口中得到消息,又是地下互助網絡事件的延續。 這也是他來這裡的原因。隻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尤娜也給帶過來。 “我很快就給你買來,五分鐘。待在這裡。” 邦克在轉身的時候,利用遺產“不等人的時間”向自己的身體下達了指令:三分鐘內,乾掉那群人,無聲無息地。 腦後和手臂上的齒輪同時開始轉動。指令一出,直到達成或死亡,都不會允許他的身體停下。 三秒鐘後,他已經到了街道對麵,用其中一人的槍托擊倒了另外兩人。超出負荷的肌肉發出絲絲悲鳴,鋼鐵和血肉的連接處撕扯開來。他可以用異咒讓所有人的槍械啞火,但這同時會讓周圍一帶停電,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幾名巴爾德蒙的打手被這一下搞得猝不及防。他們都知道特裡平斯環巷的某個傳說:直視“黑日”,必將被無形之火焚燒殆盡。 剛一落念,他們的內臟就開始發熱,附著其上的脂肪像香煎黃油一樣冒出焦香。比烈日難耐百倍的高溫正炙烤他們的身體。 不過兩分鐘,這群人便被由內而外活活烤熟,香味自他們的鼻孔,喉嚨,以及身上的每一個孔洞逸散而出。 五分鐘後,邦克帶著一盒和廣告牌上一模一樣的甜菜口香糖回到了傑爾克,這是他在旁邊的雜貨店買的,口香糖販賣機裡裝填的通常都是這一種。 “給你,我的藍......年輕的姑娘。”他不能在任何場所說出尤娜的真名。 “這聽起來有些奇怪。”尤娜支著腮幫,眼珠轉來轉去,出神地看著飲料製作臺邊上那些能流出奶油、蘇打水和巧克力糖漿的龍頭,還有裝著糖水櫻桃和堅果碎的罐子。 “有了,以後我們叫對方的假名好了!那樣就永遠沒人知道我們是誰了。”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這個年齡獨有的無害的狡詐。 “你可以叫我......尤米亞,或者優妮,這些都是文學課上教過的變體。” “也可以直接叫我尤。那也是個很好的稱呼。噢,多麗絲叫我優妮小貓,但那僅限女孩子。” “好吧,尤。”邦克不經思考地說道,炎熱和腦內紛亂的齒輪摩擦聲讓他什麼都無法思考,由內而外地打磨著他的顱骨,他甚至能感覺到頭顱內部濺出的火星。 “那你呢,叔叔?” “我……”無數噪音環繞在空洞的腦海中,比先前的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可怕。邦克突然睜開眼睛,發現街道上的太陽熄滅了,黑暗成了空間的主宰,而他依舊坐在原地,用雙手扭斷了尤娜的脖子。 他看著那雙美麗的藍眼睛一閃一閃,嘴裡含著散發柑橘類清香的口香糖。 又一眨眼,尤娜擦掉嘴邊的奶油,擔憂地看著他。 “叔叔,你怎麼了?上次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就有些奇怪。” 她的麵孔不斷在活著和死去的時候變換著。 “尤。你想知道暗巷是怎樣的,對嗎?”邦克鬼使神差地說道,完全不清楚自己正在想什麼。 瑪利亞的耳朵豎了起來。尤娜歪了歪頭,欣喜地回應道: “嗯!我能去看看嗎,你說過的那臺口香糖販賣機?” “可以,當然可以……”邦克露出笑容,把她給帶回了車裡,關上車門,仿佛隻有邪惡的行動才能壓住自己心中更加邪惡的想法。 不,轉念一想,或許自己已經“蓄謀已久”。 一場針對洛克菲爾的小小反抗,小小背叛。 “你很快就會看見那臺販賣機的,很快。” ………… 翻閱賈斯帕寫得模棱兩可的筆記,瑞文隻覺得比自己記的東西還要抽象。 和自己所理解的一樣,上位魔學的主要運作方式是“溝通”,不論是本土的生物、獨立存在,還是無法觸碰的上位存在,建立有效溝通渠道都是借取力量的必須前提。 當然,溝通是一回事,對方肯不肯回應是另外一回事。異咒被認為是在諸多隱秘和瘋狂之中相對穩定的渠道,因為那本就是上位存在恩賜的溝通鑰匙,但在神秘學歷史上也曾經出現過例外。烈日119年,曾有一個名為“樂園”的派別突然失控,對應的異咒專家們,不論當時身在何方,不論是否繼續從事神秘學研究,都在同一時間變成了怪物或瘋魔法師,那起事件被神秘學界視為僅有的個例,稱為“失控狂歡”。 剛好在限酒令前一年。 在瑞文眼裡看來,這件事或許存在另外的解釋。 可能的原因,是對應的上位存在或奧法守秘人出了問題,讓混亂侵入了秩序之中,就像弗朗哥特別強調需要避免的那樣。 換句話說,在確定異咒派別的瞬間,一個人的命運就已經和上位存在綁在了一起。祂們的存在固然要比人類穩固許多,但萬一出了岔子,那麼這些人無一能幸免,全都要跟著陪葬。 金也一樣,亨特那幫人也一樣,自己未來的所有相信者們全都一樣。 但反過來,目前所有異咒派別中,出事的也隻有那一例。換句話說,其餘的奧法守秘人應該都還在某處維護著他們親自書寫的秩序,保守著屬於他們的隱秘。 在學術上,上位存在所處的空間被稱作“卡達斯”,在烈日語中的意思約等於“不可視與不可知之地”,而學者們對於卡達斯的詮釋方法,有些類似於夢境世界所說的高維空間,對於上位存在而言,人類的一切皆可視可知,包括時間與空間的任何一個節點。 瑞文本人較傾向於認同這種說法,因為他在夢境世界中冥想時的確得到了接近高維存在的視角,不過,隻能窺見過去,而無法目睹將來。那種感知對於人類大腦的負荷極大,並不能支撐多久。 換句話來說,如果卡達斯真的是高維空間,那麼上位存在的層次的確和人類存在生理和心理上都無法跨越的隔閡。換言之,人類無法感知祂們,更加不可能成為祂們。 奧法守秘人守則中的“你不是神”對應的也許就是這道不可能逾越的鴻溝。對此,瑞文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感到有些安心。他並不想隨便變成其他什麼東西,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將來能死得像個人類。 但,弗朗哥的事例卻又實實在在地擺在那,他將來對人類的定義可能會越來越寬鬆,或許有一天真的會變成眼睛鼻子嘴巴,甚至連這些都能寬限。 離開羅蘋咖啡館後,他為麥姬仔細地檢查了雙手,發現藤蔓和葉片的生長速度變快了許多。在“愈合之觸”的作用下,它們很快就消失無蹤,但這終歸是治標不治本。 最終的解決方法估計還是把“永恒的永恒”揪出來,好好修理一通,然後扔給治安官或偵探公司處理掉。隨著調查越來越接近核心部分,瑞文感覺這件事大概率會在短期內迎來終幕。先前他還隻是在剪除“灰衣天使”的羽毛,現在已經接近剝皮抽骨。 亨特騙去的款項大概率被當作了“灰衣天使”的行動資金,而他本人所期望得到的回報是成為更高層級的存在。當然,根據自己剛得出的結論,他根本不可能逾越人和“神”之間的鴻溝,最多隻會被變成蜘蛛怪物。 問題在於,自己身後的上位存在未免也太過慷慨了些,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把啟示賜予了對方,還差點害死自己的“使者”。 又不是予取予求的願望機器,能不能好歹照顧一下“使者”的感受? 等等。 瑞文突然想到了一個頗為關鍵的問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萬一,祂的目的就是讓我死呢? 在夜晚的屍骸讓我看見的過去中,殺死“我”,對自己開槍的存在有著和我完全相同的容貌。 麥姬和自己素未謀麵,卻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詢問怎麼殺死自己,對自己沒有半點惡意。 “灰衣天使”和祂有著緊密的聯係。“永恒的永恒”變換著手段想要殺死自己,卻同樣對自己抱有崇敬。 如果所有這些線索的終點並不是“永恒的永恒”,而是祂呢? 嘶……這種聯想再次勾起了瑞文的危機感,而眼下,他有一個最簡單的方法證明自己的猜想,那就是直接詢問麥姬。 如果答案和自己所想的一樣,那所有假設就全都能成立了。 “麥姬,”他努力控製住自己的表情,看著麥姬的鼻頭: “當初,讓你殺死我的,是‘我’嗎?” 麥姬愣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祂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來。祂不知道嗎? 她隨即想起了母親的囑咐,神不可知,神不可抗,她隻需要如實回答。 隨著麥姬緩緩點頭,瑞文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果然是這樣。在得到答案後,迄今為止圍繞著“永恒的永恒”的許多疑點一下子解開了。 “灰衣天使”羽翼的盡頭就是祂。 對我抱有敵意的同樣是祂。 祂想讓我死。祂指示了“永恒的永恒”,甚至,祂可能就是“永恒的永恒”本身,那座綠色天國真正的主人。 或許,祂想“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