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活在“電影”裡的人(1 / 1)

“尤,趴下去!”   邦克用其中一隻鋼鐵手臂按下了尤娜的肩膀。槍聲逐漸連綿成片,地麵稍有些晃動,晾衣繩顫抖著,無數人乾癟的故事套在衣服裡搖擺不定。   這種事情在暗巷並不少見,如果不追溯其中的利害關係,因果淵源,那就隻能說是意外碰上了而已。   那雙發亮的眼睛還烙在尤娜的眼底,一雙在臨死前活過一秒的眼睛,為眼前尤物的純真而欣喜著。   那名少婦再次從一個窗口處現身,觀看著這一切,身上的衣服已經掛到了晾衣繩上。現在的她隻穿一件鋼圈變形的內衣,兩排漏鬥形肋骨外露,和剛才潑灑臟水,晾曬衣服時相比,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更加具備女性魅力的女人。   槍聲讓城寨一下子活了起來,人們的眼中有了光,向往救贖的微光。尤娜的頭貼在車窗的旋轉把手上搖晃著。眼前的一切和邦克叔叔的故事裡截然不同,死在車窗上的男人流下一條血,不知從哪裡流了進來,帶著臨死之際萌生的巨大渴望,在她的小指上纏繞了三圈。   “喵!喵!”   白毛瑪利亞弓起背,毛發豎了起來。邦克從座椅側麵掏出一把半自動手槍,握著方向盤,依舊勻速繞著暗巷突出地表的部分打轉,車輪慢慢將屍體碾過,骨骼破碎的感覺傳到了尤娜的身上。   他的少女神!他近乎狂熱地享受著這種玷汙她的感覺。   “好了。抬起頭,尤,把頭探出溫室外麵,看看我出生的地方,看看這該死的地方,沒有規矩,沒有道德!你永遠不應該來這,外麵的陽光會毒死你,那些人會把你像花瓣一樣踩扁。”   尤娜照做了,邦克在她轉頭的瞬間張口吞下大把鐵屑。   透過車窗玻璃上一道道血痕間的縫隙間,尤娜窺見了幾條不一樣的光景。   她看見一個光著身體的小男孩和一堆瓶子,前者正將棕色小方瓶裡的利咽麻醉劑、鎮痛劑和醫院裡的止血生物酶混合進一大瓶水中,一瓶蓋一瓶蓋地賣給巷道裡的癮君子們。   她看見街邊的女人們滿懷感激地將男人的屍體撿走,拖回窄巷中,嘴裡唱的是感恩聖母的“謝飯歌”。   她看見四個男人正在小空地上搭肩跳舞,身前是火烤的餘燼。他們大笑著,彼此互稱對方的綽號:總統,公爵,法官,主教。   她看見了每一麵墻上畫著的巨大黑色太陽,看見了墻上數不清的禱文:   拯救我們!   神啊!   讓我們解脫!   “曾經,他們期盼的‘黑日’就是我。”邦克撫摸著尤娜的肩膀,順勢抓上她的後頸,鐵屑在他的喉嚨深處顫抖著。   “我沒能滿足他們的任何一個願望,因為我不是神。尤,記住,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上位存在隻是一堆該死的廢鐵,在其之上是一群俯瞰著我們的怪物……”   煙霾像遊蛇般從手臂上的各個金屬零件間竄出,洛克菲爾的聲音從中不悅地傳出:   “勸你適可而止。這不是屬於她的世界。總有一天它會被拆掉,從奧貝倫消失,而我一點都不介意把那天提前到現在。”   “你沒法威脅我,咳咳,沒法在這裡。”耳中的噪音逐漸變成了不堪的詛咒。邦克眉頭緊鎖,把尤娜輕輕從窗邊拉開,扶到座位上坐好。   “我不會傷害她,但她需要知道現實是什麼,我是什麼……”   砰!砰!   槍聲再次在尤娜耳邊響起,不是氣球爆炸的聲音,不是爆米花機故障的聲音,不是漫畫裡那些誇張的效果音,槍聲。   如果每一聲槍響都對應著一條生命的消逝,那……她急促地呼吸著,不敢多想下去。窗外,跳舞的人隻剩下三個,笑得更加瘋狂,更加燦爛。   “這隻是你的私欲。我會讓她知道,在正確的時候。而你,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   “現在,開車把她送回家。避開‘神父’瓦龍的車,它就在你前麵的路口。”煙霾擴散開來,消散得無影無蹤,就像某人吐了個品質不太好的煙圈,隻留下聲音:   “放心,明天她依舊會見到她的邦克叔叔,隻是會有一點不同。”   至少這證明我的背叛相當成功。邦克旋轉方向盤,讓轎車逐漸遠離紛亂,遠離了那座廢鐵之城,載著還在微微發抖的尤娜。   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麼做的目的,尤,他心想道。   與此同時,在奧貝倫不同的地方,有三個女人同時停下了與男性糾纏的動作。   其中兩個女人擁有一模一樣的麵孔,嘴角揚起,在愉悅的喘息之間露出微笑。   “嗬......”   第三個女人是身在蕁麻旅館小房間裡的紅娜,她停了下來,收回了虛假的表情,越過陌生人的肩膀,仰望著什麼都沒有的天花板,皮膚湧動著,她那張通常不會流露真情的臉上突然一抽,眼角緩緩滲出了一絲不知名的淚水。   …………   無主的食肉羊群在無邊無際的草場上漫步,尋找躲避陽光的庇護所。正午將至,漆黑的諾達利亞旅館靜靜倒懸在平原上,仿佛從未被任何人造訪過。   一個多月前,瑞文剛從這裡死裡逃生,盡管事後他才知道自己和其他大多數人一樣是釣出獨立存在克圖魯以斯的誘餌。   每每想到這個點上,他都會問自己:至於嗎?人命姑且不論,就為了條個頭大一點的蟲子,把諾達利亞子爵的偉大遺物搞得一塌糊塗?   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完全多慮了,因為諾達利亞旅館就像是自我修復了一般,完全變回了原樣。門口的銀色投幣式擦鞋機還在,三種不同的滾筒刷子,一個除塵,兩個對應了不同顏色的鞋油。   瑞文心血來潮地投了一個硬幣,聽著機器嗡嗡作響,擦了一下鞋頭,然後看著鞋刷空轉了半天,這才轉身走進了那扇開在倒置塔樓上的門,把一顆軟糖塞進嘴裡嚼著。在那裡,他看見了紮著棕色三股辮,麵無表情的曠野遺民女孩格蕾琴,她還活著。   “你好,格雷琴。很高興再次見麵。希望在那場事故後你的薪水有所提升。”他隨口調侃了一句。   “現在是一天300烈洋,外加每周撫恤金。”格雷琴點了點頭。   撫恤金?   “我父母的殉職撫恤金。”見瑞文挑起眉毛,格蕾琴又補充了一句。   “你的父母又是……噢。”瑞文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你是一名巴特勒!他是這麼稱呼你的,對嗎?”   格蕾琴不動聲色地再次點頭。   “殉職是很正常的。不,應該說,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才讓人感到奇怪。”   “為什麼呢?”瑞文微微弓身到櫃臺前,心中已經有了點模糊的答案。   “這是命運的軌跡。他們一定會死於烈日155年4月28號,母親35歲,父親37歲。”格蕾琴背書般說道。   導演連這個都算好了……瑞文若有所思地轉移了問題重心:   “所以這地方是他的。他買下了這座建築,把它變成了一座旅館。”他相信雙方都對“他”的所指心知肚明。   “不。他就是諾達利亞子爵的後代,住在這裡,名義上擁有這個地方。”格蕾琴糾正道:   “他把這個地方稱作‘沙漏’,基於形狀,也基於一些別的意思。”   呃……理論上的確說得通。瑞文對於諾達利亞子爵的了解除去那八座奇館的傳聞,就隻有他那堆情婦。   至於導演到底是嫡子還是私生子之類的八卦,他不打算去想。   “他住在這?我一直以為他住在別的什麼地方。”   “你會知道的。”格蕾琴拉下了櫃臺裡的一個小搖桿,傳來了微弱的齒輪轉動聲,是電梯變道的機關聲響,上次被捷特說話的聲音遮住,他沒能聽到。   電梯門開了,指針轉動著,把他帶到了地麵二層,他從沒造訪過的樓層。根據諾達利亞旅館倒懸的特性,那在三層的上麵。   少了危險的逼迫,瑞文隨意地在走道上走動了起來,觀察著周圍的一道道走廊和一個個房間。最初,他以為那些走道空間的突然翻轉是某種改變重力的花招,但在將那些回廊反復走過幾遍之後,他意識到那其實是極端巧妙的視覺記憶機關騙術。有幾條走廊的一端巧妙地穿插進了另外一條的中間或夾層部分,門牌號上的數字“1”和數字“7”極端相似,外加對於“6”和“9”的視覺誤區利用,讓整個樓層像個永遠走不到頭的迷宮。   這座旅館服務的都是些什麼人?除了少量曠野上的遺民之外,不會有什麼人來這裡入宿吧?   瑞文的念頭很快就得到了否定,幾乎所有的客房都是住滿的。走道上沒有即將入住或即將離開的客人,但每個房間門上都掛著“請勿打擾”的黃銅牌子。   難道裡麵住的是一群女巫或者一群鬼魂不成?噢,前者和導演並不對付。他們用什麼付房錢?瑞文心中異想天開地想道。   以導演的個性,以及他自稱的糟糕商業頭腦,平時做的多半不會是什麼正經生意。瑞文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風景,還是那一大片無邊無際的黃金原野,映在“彩色電影屏幕”中的虛假風景,另外一邊是外墻的黑色玻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那一幅幅畫麵中,他看見了導演的影子,不止一個,奇怪的是,他們也都抬頭看著自己,仿佛能夠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他在某些畫麵中看見了兩個七八歲的紅發男孩,他們同樣好奇地看著自己,眼裡閃爍著好奇,嘴裡咬著脆甜的蘋果。男孩們的父親輕拍他們的肩膀,和他們一起觀望,眼中洋溢著幸福的笑意。   導演,拜托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瑞文皺起眉頭,有些好笑地遠離了那扇窗。他很快發現了盤踞在走道上的一條鮮紅小蛇,卷成一團,似乎等得快睡著了。   上次他看見這個造型,還是貝朗先生的遺產突然失去控製,地上散亂的血液凝聚起來,自己把自己沖進水盆的時候。   “嘿,醒醒!”   瑞文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小蛇慢慢睜開眼睛,一扭一扭地爬上窗沿,姿勢莫名可愛。   “我們要去哪?”瑞文看著它用尾巴拉開其中一扇窗戶,慢悠悠地爬了出去。   他跟著探出頭,看見了和上次完全一致的無數格風景,正的,倒的,橫著的,宛如一塊塊獨立存在著的銀幕。   上一次,自己從這裡出去的時候依靠了洛克茜無視物理法則的遺產能力,還把外墻整塊給暴力拆了下來。   如果不那麼做,直接穿進去又會如何呢?   他已經得到了答案:那條小蛇在窗內的風景裡等待著他,絲絲吐著信子。   導演,由始至終,你都活在這些“電影”裡?   瑞文無奈地聳了聳肩,爬上窗臺,沒有猶豫,曲膝朝著“銀幕”中央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