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水池清幽,魚群遊弋;水麵上,回廊九轉,曲徑通幽;回廊盡,則有石柱四方,拱立著一座亭子。 亭子四周有著侍女提前放置的熏香爐與帷帳,輕紗擋住了今日天上火紅的太陽,關中地區的秋老虎還是會時不時出來作妖。 層層輕紗之中,楊彪的夫人袁氏正將自己珍藏的首飾一件一件地送到郭汜夫人手中,並且每送一件都會簡單介紹這件首飾怎麼好配衣服又適合什麼樣的場合。 兩人都身著華服,妝容也還算精致,但郭汜夫人無論如何都沒法在氣質上和袁氏相比。 哪怕是前幾日相遇袁氏在郭夫人身旁做女紅,眉眼之間留下的貴氣也不會讓他輸郭汜夫人半分。 郭汜之妻裝扮華美,衣袂飄逸,頭戴金銀,衣角絲帶用珍珠鑲嵌,頭上步搖有白玉雕刻。卻總是矮了袁氏一頭。 哪怕袁氏身上隻是一件淡淡的素色衣衫,裙擺之上,蜀錦蠶絲變成點點花鳥點綴其中。袁家嫡女出身,又是三公之妻,袁氏身上的氣質不是郭汜之妻能學來的,甚至身上的貴氣讓他說出來的話都多了幾分可信度。 “妹妹可是好多天沒來我這看看了,也不知是不是我招待不周。” 先送過去幾件首飾,再溫柔相詢,最近幾天裡這些事情已經發生過多次,而今天,郭汜夫人本就不那麼堅定的心防悄然倒塌。 “姐姐~我命苦啊!” 郭汜夫人的一嗓子哀嚎讓整個院子的注意力都投向這邊,幾層輕紗完全無從抵擋那些探查的目光。 “這是怎麼了?”袁氏放低了聲音,“切記家醜不可外揚,我等家中之事,焉能是下人可以知曉的?” 聽到袁氏開口,郭汜夫人下意識捂住了嘴,眼眶中流轉的淚水卻再也無法抑製。 這才是真的閨中密友啊,在這種時候還貼心地為自己考慮。 “姐姐肺腑之言!”郭夫人強行忍住心中委屈,默默地用袖子把眼淚擦乾,而袁氏遞在空中的手帕則隻能尷尬地收回。 這些生活中的些微細節,確確實實說明了二人在階層上的本質不同。 “大將軍平日並無奢靡之風,妹妹為何痛哭?” “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中那個該死的日日留宿於李傕家中,無奢靡之風?嗬,不過是畏懼於我,所以不敢在家行那茍且之事罷了!” 這件事郭汜之妻曾經也暗示過,通過蛛絲馬跡袁氏其實也有所預料,甚至這些事情自己的丈夫早早就知曉,也要借助此事在兩人之間埋下一根刺。 “姐姐有話不知當不當講,畢竟我一個外人,貿然插入你們的家事恐落人話柄。” 袁氏臉上閃過掙紮的神色,但下一刻他的手就被郭汜之妻緊緊握住。 “姐姐拿小妹當外人了不成?自小妹與姐姐相識,金銀細軟贈送無數,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為我思慮,妹妹在心中早就將姐姐當成了一家人!” 郭汜不是什麼聰明人,他的夫人也精明不到哪去,或者說有了楊彪在背後謀劃,袁氏與郭夫人相比更算得上“飽學之士”。 不斷的壓力與關懷,軟硬兼施之下郭汜的妻子可以用淪陷二字來形容。 “那姐姐就說了,我不懂什麼家國大事,但李大司馬所作所為倒是讓我想起了書中看到過的美人之計,利用美女消磨鬥誌……直到把一個人活生生玩廢!” 袁氏之言讓郭夫人心中一顫,若是李傕真有這個心思,那自己男人會不會真的被玩廢? “此言當真?” “隻是書中所得,昔年吳越之爭,兩國君有殺父之仇,滅國之恨,越王勾踐采納大夫範蠡之策,進獻美女西施、鄭旦等八人,也間接導致吳國的毀滅……” 這番話聽在郭汜之妻的耳中,李傕郭汜就成了夫差與勾踐,而李傕府上那些歌女舞女便成了當年被進獻的美人,這些美人有著亡國之力,又豈是郭汜那個粗人能抵擋的? “這……這可如何是好?”郭汜之妻本就隻是涼州地主豪強之女,一時間牽扯到兩位軍閥之間的算計,難免會陷入六神無主的境地,而她手中的救命稻草,隻有麵前的“好姐姐”。 李傕郭汜以楊彪為智囊,郭汜之妻以袁氏為閨蜜…… “美人計最是難防,但見效日久,唯恐施此計之人恐日久生變,提前動手,那毒殺、刺殺甚至刀兵之禍最是難防。”袁氏低聲自言自語,隨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了身邊還有人,連忙噤聲轉身看向郭夫人,“妹妹莫怪,或許是姐姐多心了。” “姐姐肺腑之言妹妹豈能不知,防人之心不可無,姐姐真乃是我的指路明燈!” 這麼一個關心自己的人又怎麼會謀害自己? 郭汜日日前往李傕家中宴飲,若是李傕真有這方麵的心思豈不是殺之易如反掌? 當年董卓帳下為將時,自家男人郭汜就是隻知道沖鋒的猛將,而西涼軍中皆言李傕勇猛而不失詭譎,且有辯才…… 腦子之中越想越亂,郭汜之妻最終搖了搖頭倉促地和自己的姐姐告了別,就連亭中石臺上的幾件首飾都未曾帶走。 李傕郭汜二人已經出兵扶風,名為和談卻攜帶大量兵馬……郭汜妻子眼中一切條件似乎都指向了一個畫麵——郭汜屍首異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自家淪落遭難。 “夫人,那郭家婦已經離開。” 等到把郭汜之妻送出門外,侍女趨步上前向袁氏稟報,同時將原本放在亭子一角的熏香爐搬到了袁氏對麵,那裡片刻之前還坐著另一個女人。 “嗯,將錦盒中的首飾收進府庫,桌上的那幾件拿去砸成金餅,太過俗氣了。” 幾位侍女臉上也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這種事情她們早已見怪不怪了。 沒有人真的會以為自家主母會與西涼之婦真心結交,士人與非士人的階層還不是現在的郭汜能跨越的。 他以為的跨越階層,隻是士人們因為兵鋒,不得不陪他演一場戲罷了。 “母親為國難而屈尊,若天子知曉,當為母親封君!” 亭外熟悉的聲音吸引了袁氏的注意,背後的輕紗被掀起,縱然亭子邊角還掛著一層紗,但是外麵那道挺立的身影他必然不會看錯。 “修兒?你怎麼從弘農過來了?” 袁氏起身快步向亭外走去,最終在青年麵前站定,看著這個之前一直在弘農讀書的兒子,眉眼之間與自己記憶中有什麼細微的不同。 “弘農前些日子遭西涼軍張濟過境,父親又來信說亂象將至,故此來父母身邊看看能否相助……” “慎言!我可從未書信言說亂象將至!” 楊修的話尚未說完就被從前院進來的楊彪打斷,有些話縱然看出來但是卻不能說出來。 楊彪真的想不通,這個孩子要過多久才會明白這個道理,為了這個道理,他又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第35章 智囊與閨蜜(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