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臉上有花麼?” 等到崔鈞聽到這句話回神,才發現甄薑已經來到了自己麵前,和自己隻隔著一張桌案對視。 她還是那般歪著頭,一雙眼睛裡依舊散發著好奇的光,嘴角掛起一絲笑容,完美地融入了背後的光線裡。 “咳……甄姑娘,在下多有唐突。” 崔鈞將手中的文書放下,隨後低頭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剛剛的一切就當從未發生過。 “這是甄家此次交易的賬目,還請君侯過目,看看可有問題?” 甄薑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將賬本在崔鈞麵前攤開,每一次交接了多少鹽、茶,又送了多少糧食,其中有糧食不足之處又用多少錢補齊…… 每一筆交易都是復雜的,畢竟糧食也有貴賤之分,粟米和小麥兩個價,新糧和陳糧兩個價,出錢糧的甄家必然要根據糧食種類的不同選擇增減錢糧。 另一方麵,這些數據會分散的掌握在不同商鋪乃至於二級經銷的小商人身上,每個商人自己的記賬方式有所不同,或詳或略、或簡或繁,所有的數據匯集在一起就會變成一團亂麻。 顯然甄薑已經自行整理過賬目了,但是在崔鈞眼裡還是顯得紛亂。 甄薑把賬本遞過去之後並未選擇回到客位坐下等待,而是直接跪坐在崔鈞桌案的側麵,如果崔鈞真的有哪一筆賬目沒看懂,她也可以立刻解釋。 在甄薑眼中,崔鈞並沒有直接核算,而是將新的絹布攤開,中間一道豎線之後,每一筆交易都變成了一個她看不懂的符號,這些符號或左或右,也不知是按照什麼標準排列。 最後崔鈞放下賬目的時候,絹布上的左右兩邊各自出現了一串符號,前半部分完全一致,隻是最後兩位數有所不同。 “甄姑娘,這賬目崔某看了,沒什麼大問題,想來賬目也是姑娘整理過後的,有勞。” 甄薑機械地接過自己帶來的賬目,目光卻從未離開過崔鈞那寫滿數字的絹布,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君侯,我們分四次交易,每次交易家中都分給七八個不同的商鋪或者其他商賈,每一處收上來的賬目各不相同,民女在家將其理清花了半日,後來審核又花了少半日,怎到君侯這裡,片刻便理清,不知……這絹布之上,可是新的記賬方法?” “然也,這確實是……崔某總結而出的記賬方法,不過因為崔某這邊隻有進出總數,所以記賬簡單,恐不適合甄姑娘家中那些繁雜賬目。” 崔鈞的郡守府已經有了搬運細鹽和糧草的數目,他和甄薑對於賬目的需求也不同。 對於崔鈞而言隻要確定這個數目和甄薑提供的數目能對的上,沒有人借此機會中飽私囊便可;而對於甄家,他們要保證的可不隻是總數,而是要精確到每一個經銷商,每一個商鋪的數目都不能有太大的缺失。 絹布上的取數字,按照收支分開顯然隻是最簡單的記賬方法,根本沒法滿足甄家那樣的記賬要求。 “縱然不適合,在下也想學習一番,或可觸類旁通,做出新的記賬法也好,還請君侯成全。” “莫急,莫急,我這裡還真有一套記賬法,比我絹布上的略微繁瑣,但其直觀、全麵,若是有錯也可追溯到每一筆交易之中。” “還請君侯教我……” 剛剛進入大廳的時候,甄薑還帶著幾分玩笑的心思在內,不過現在她就是一個想要學習記賬方法的學生。 麵對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可以隨時調整自己的姿態與氣質,未曾想年不滿雙十的甄薑已經如此的“成熟”。 “好啊。”崔鈞將原本記賬的絹布翻個麵,隨後在上麵畫出一個十字,左上寫“資產”,右上寫“負債”,將這一切做好之後才向甄薑開口道, “自從交易擺脫了以物易物的階段,錢財便由此而生,身為商人,既有資產在身,也有負債在手,甄姑娘覺得對否?” “對,若是小商人隻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商賈之道一旦走出規模便有接待,憑借信用或是名聲提前借貸貨款,甄家也有過不少經歷。” “我這記賬法,首先將資產與負債分開,資產表示的是錢財去向,負債表示錢財來源,甄姑娘可能理解?” “去向……來源……那若是家中餘財,該當如何?” 甄薑此時成了一個好學的學生,隻是崔鈞的復式記賬法總會和如今的商業時代有所沖突。 後世的交易明細源源不斷,企業不管大小,錢貨都在不斷地流通,隻有流通起來的東西才能被稱作財富。 而現在的商人,往往有守財之輩或是囤貨居奇之徒。如今的商人地位低下,市場的商業化程度也低得出奇,大多數商賈的交易理念本來就和後世還有相當的沖突。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後世被廣泛使用的復式記賬法,其核心思想在於市場經濟之中的繁雜交易,或許是這裡的商人心中“理想化的市場環境”。 “家中餘財結轉記載便是,這商人之道在於財貨的流通,進和出缺一不可,若是少了一麵,要麼變成守財奴要麼家財散盡,皆非商賈之道。” 有了甄薑的提問,崔鈞也覺得自己完全不需要教一套完整的方法,隻需要表明資產負債,說明借貸關係,如何以錢財的流向來對此進行分類…… 簡化之後,甄薑對於崔鈞的記賬思路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交易是錢與貨的互換,既然是互換那核心就是尋找一個平衡。 依照著建立平衡的思路去做賬,如果沒有問題,那便一切都好,如果有問題也可以及時發現。 等到崔鈞落筆,那絹布被寫的滿滿當當,甄薑很自然的將絹布與自己的賬本拿在手中,彎腰致謝。 “多謝君侯,若是君侯經商,恐怕我家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她又恢復了那一副靈動的樣子,剛剛正經的端莊的學生氣勢再也不見,反而是俏皮地和崔鈞開了個玩笑。 “人各有道,誰又能知道呢?”崔鈞看了一眼漸晚的天色,“不如留下來吃個飯?我還有一事相求。” “君侯言重了,這張絹布可抵千金,況且我的生意還仰仗君侯照顧,何談相求之說?” 這一次甄薑可是乖乖地坐在了客位上,這幾日她在家裡都能聽到隔壁,有個大黑漢子天天嚷嚷著來郡守府蹭飯,言說那裡的飯菜吃過一次,便再也離不開了。
第96章 借貸之法(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