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猷在大霧裡腳步深一淺地往學館走，腰間挎著上學前母親給自己的麻布包，如今已經沾上了些許泥土。霧裡那條大白狗若隱若現，因為是灰白兩色，在清晨的霧裡更像是幽靈一般。不過李猷已經不像以前那樣怕它了，時不時還會在家偷一些爛菜葉子放在拐彎處的紫竹根下麵，等到回家時菜葉便不見蹤影，李猷猜想應該是它吃掉了，畢竟這條路上每天都來來回回的除了他和那隻狗還有誰呢。一邊走一邊在猜想著這事，一抬頭學館就矗立在麵前，不過奇怪的是今天霧怎麼也散不開，李猷不在意，徑直走進去。學館裡朗朗晨讀聲嚇了李猷一跳，心裡驚慌著嘟囔：“今天怎麼會這麼早”，轉頭就看見方師大踏步朝自己走來。”完了完了”，李猷心裡想著，嚇得一動不敢動，身體站得板直，低頭看向斜下方，直到一雙腳出現在視野裡也不敢抬頭。“李猷，你今天來的這麼晚，想來那日傳授你的經文你在通宵研習，可有什麼感悟？”方師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李猷心中疑惑，卻也不敢抬頭，隻能硬著頭皮答道：“先生，昨日您教我們的是凡將篇，卻不知是什麼經文。”霎時學館一片寂靜，讀書聲戛然而止，方師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你悟性不佳，但學不可以已，記住積土成山，積水成淵...”，李猷側耳傾聽，但方師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遠，剛想抬頭，臉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方師為何打我？”，正在疑惑之時粗暴的謾罵打斷了李猷的思緒。“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睡，你是來我們這當睡佛的？給我滾起來乾活了！”，獨眼龍把刀抗在肩上，瞪著僅剩的一隻眼睛，“得嘞老大！”李猷一滾翻身下床，看到衣服就被扔在床邊，也不嫌臟直接穿在身上，腦中的夢境越來越遠，還沒反應過來就隻剩下了先生隻言片語的教誨留存心間，李猷也不在意，夢嘛，都是這樣的。 　　“今天去乾啥老大”’，李猷屁顛屁顛跟著獨眼龍走出房間，說是房間也就是在一個山洞裡，這個山洞還挺有奇異之感，洞口極小，沿過道走越發寬闊，裡最麵更是寬闊異常，像一個半圓的罩子，隻不過罩子頂上慢慢收窄向上延申，也不知道延申了多久終見一口能見天日，說是能見天日其實頂上口子太小也沒有什麼敞亮的感覺。口子正下方罩子中間是一池塘，李猷猜想是下雨積水所至，向下望去幽深不見底，隻有一些長短不一的根莖。圍著這個半圓的大廳有六個通道通向別的石室，李猷的房間便是其中之一。“去踩好點，這個時間客商往來很多，既然要從我們的地盤過自然也得孝敬一點，你今天第一天來就先跟著我們，放機靈點。”“沒問題老大！”李猷滿口答應下來，眼睛卻繼續四處打量，心裡想著老子讀書人怎麼能留在這當一輩子劫匪，方師說學不可以已，我要繼續讀書，博覽群書，早晚有一天我能到太學成為博士弟子。 　　心裡美滋滋地想著，跟著三兄弟擠出洞口，繞過圍在一起的樹叢和池塘，再七彎八拐到了去往池陽的必經之路上，三兄弟稱這條路為糧倉。其實李猷很奇怪賈家三兄弟這麼久以來反復出沒在行商路上，雖不至於燒殺，但也是在強掠財務，池陽遊繳卻沒有想辦法來處理三人，難道是因為出沒時間不定，處理耗時耗力還是說三人卻有一套規避追捕的辦法。思考暫時無果李猷也就放下，跟著在兩排樹後站定。通往池陽鄉的路不好走，光是這一節路就要通過一條極狹長的山穀，繼續走兩裡才能到一片較為開闊點地帶，這片地方陽關燦爛花草遍野，又有一個巨大的池塘在側，李猷他們就是躲在又要進入密林的位置。 　　池陽鄉在都城南方炎州境內江陽郡，已是帝國極南，換句話說地方真的很偏，但是因為江陽是如今人皇起勢之地，所以多有受到皇恩庇佑，當地的一種特產水果“雀眼”因為深受皇帝喜愛，除了那特定的三株雀眼樹結出的果子作為貢品，餘下次品往往一成熟就被蹲點的商人搶購一空，能在帝都賣上天價。人皇出生那日據說天降朱雀，雲層中仙影綽綽，前來接應，人皇始生而輒言，願為一世凡俗帝王，以朱雀庇佑換國運。不過這都是傳言，據李猷理解是人皇他老人家出生百姓家，給自己貼貼金。 　　還在心裡打趣的時候見遠處來一好幾十人的商隊，不少貨物，其中一些拿著兵器的大漢走在四周。硬茬子，根本搶不過，不消獨眼龍說李猷也看出來了，心裡想著這也太尷尬了，第一天來見世麵就要鎩羽而歸，也不知道獨眼龍要找什麼借口。正打算隱匿起來等商隊過去回洞裡啃胡餅，卻見三兇一點撤退的意思都沒有，這時老三走過來用僅剩的那隻手拍了拍李猷的肩膀，示意李猷安心看著。客商的隊伍從密林裡陸續出來，緊張了一路看見如此鳥語花香的地方隊伍眾人肉眼可見地舒了一口氣，隻見中間一人說了句什麼，幾十人的隊伍慢慢停了下來，應該是打算休整片刻。李猷狐疑地看了看二人，獨眼龍和老三卻隻盯著隊伍露出猥瑣的笑容。瘸子呢，轉過頭李猷才突然發現瘸子不見了，左右張望片刻也沒看到那一瘸一拐的人影，回過頭卻看到一輛牛車慢悠悠搖了過去，車上那作莊稼漢打扮的人不是瘸子是誰，那模樣太過淳樸，要不是因為空蕩蕩的一條腿李猷也不能一眼認出來。他什麼時候過去的，為什麼叫瘸子過去，一連串的疑問出現在李猷腦子裡，礙於沒人解答，李猷也隻有耐下心看著。突然出現一牛車商隊眾人也是死死盯住，瘸子似乎才看到這幾十人的隊伍，對著他們憨厚一笑，在陽光下的笑臉看得眾人一愣。“老漢留步，你牛車上運的可是雀眼？”一名衣著明顯華麗許多的男子叫住了瘸子，牛車背後板子上用布蓋著，隻是在角落朝向商隊眾人的地方恰到好處地掀起了一角，露出一個陶瓷罐子，裡麵裝著紅彤彤的果子。瘸子的笑容瞬間切換成略帶驚慌的表情轉過頭去，“不是咧！”，聽起來是敷衍了那男子一聲，微微加快了牛車的速度。那男子眼見如此，像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想，高聲喊到：“且慢！”，話音剛落，隊伍裡就湧出十來人向瘸子圍過去，瘸子也是適時放慢了速度，像是擔心這群人追不上，不過這點倒是無人注意。男子眼看馬車停了下來，趕緊上前，也不理會瘸子，從罐子裡拿起一顆果子仔細看了起來，“是雀眼無疑，還不到完全成熟的時候。”男子一邊看一邊自語，“不過都城來池陽收購雀眼的商家也就那幾家，早就瓜分好了產出，且因為雀眼的特殊性需小心儲存，斷不可能讓一農戶用牛車運輸，那麼老漢，能不能告訴在下，你這一車雀眼是要運往何處啊？”這男子自言自語間似乎急於知曉答案，把臉直接轉向瘸子，嚇了瘸子一跳，不過畢竟也是坑蒙拐騙多了，很快鎮定下來，說道：“我不曉得...”，眼看這男子臉慢慢垮下去，瘸子趕緊繼續說：“我是真不曉得，這是我家負責的那幾株產的，上麵的人讓我運到峽穀外，說有人會收，你看這雀眼，還沒成熟呢，真是可惜了！”瘸子表現出非常惋惜的樣子，甚至有些氣急，一邊說著一邊掀開蓋在罐子上的布，一陣灰塵隨之揚起，男子嫌棄地用手扇了扇鼻子，一護衛沒忍住打了打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噴嚏，男子瞪了他一眼，剛想說些什麼，突然自己也緊隨其後，隨即此起彼伏的噴嚏聲響起。輕咳一聲，整理好尷尬的表情，男子看著這些密封的罐子站在那裡沉思起來，過了片刻，對瘸子說：“你這些雀眼多少錢，我要了。”瘸子臉上做出驚訝的表情，慌忙說道：“不行不行，錢我已經收過了，要運到峽穀外去，上頭人說還會給我另一半錢”，一邊說一邊不停搖著頭，好像是個極有原則的老實人。“我們和峽穀外那群人是一起來的，認識，我們給帶過去取就行，你這些雀眼也沒成熟，這些錢應該夠了吧！”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個錢袋子扔了過去，瘸子摸到袋子不必去數就知道這點錢少得可憐，恐怕還不及貨物價錢的一半。這男子像是料定瘸子不敢說些什麼，畢竟雀眼這東西雖說是土特產，但管理卻相當嚴格，不僅給當地每家每戶劃分了種植區域、種植數量，就連每年收購的價格也規定了下限，原因無他，人皇降生在池陽鄉。每年雀眼成熟，次品鄉民能享受一二，畢竟是自家種的，誰也不知道今年產量如何，但是將未成熟的雀眼這樣大批量采摘下來運走勢必會留下蛛絲馬跡，不管這瘸子說的上麵的人是誰男子都可以不理會，把這好處中途截下各方也隻能自認倒黴，搬不到明麵上來掰扯，這未成熟的雀眼嘛，拿去釀成雀眼酒正是合適。男子在心裡美滋滋地掂量著，絲毫沒注意到牛車上的瘸子也在美滋滋地看著他。一陣威逼利誘後瘸子被打發走了，李猷眼生古怪地看著一瘸一拐回來的老二，說道：“打道回府吃酒去？”頭上突然就招呼來了瞎子一巴掌，老三木楞楞地說道：“還不夠。”瞎子用那隻獨眼斜睨著李猷，笑道：“你小子真以為我們三兄弟就隻會嚇唬嚇唬落單行路人啊，今天學著點。”說完很是得意地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仿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李猷無語地轉過頭去，隻有乖乖等著。他如今也想通了，反正讀書不太行，太學之行遙遙無期，方師對自己的囑咐甚至隻有要不斷學習這種話，那還不是因為在學館最笨的就是我。李猷仰天長嘆，別的師兄師姐聆聽大道，學習更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不管是什麼理由進的學館，在方師的教導下總能找到自己今後的方向，大踏步地前進。自己呢，癡癡笨笨，一冊書卷要用別人兩倍甚至三倍的時間來看來記，還每天大言不慚地要到太學進修...就在李猷自怨自艾的時候，一連串的噴嚏聲打亂了他的思緒，李猷疑惑地向商隊望去，看起來商隊已經休整完畢打算繼續啟程，這裡到池陽可還有四五日的路程。可就在商隊眾人來回穿梭整理的時候，那群護衛中又時不時響起噴嚏聲，片刻後聲音蔓延到整個商隊，這也引起了剛才那男子的注意，叫罵了一聲“有完沒完啊”就閉嘴了，因為他自己也開始打起噴嚏。最開始隔兩秒打一個，到後來越來越快，眼淚開始蹦出來，呼吸也開始跟不上，人群這時開始驚慌起來，都沖到行李旁邊拿起解毒丸往嘴裡倒，但是顯然並不能控製住局勢。人群越來越亂直到所有人都開始高頻打起噴嚏，甚至在某一刻詭異地進入了一個頻率，就在這一瞬商隊眾人用嘴深吸一口氣，打算打出下一個暢快淋漓的噴嚏的時候，那感覺消失了，就這麼突然間消失了。“媽的，真不爽。”這可能是眾人在昏倒前一個和他們噴嚏一樣統一的想法。李猷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戲劇化的一幕，幾十人的隊伍在一場噴嚏盛宴之後齊齊昏倒在地，都不知道是進氣追不上出氣還是有什麼藥效的作用。 　　老三扛起他那把最大的刀走上前去，李猷心中一緊，以為要看到一片屍山血海的畫麵，結果老三隻是順著轉了一圈，檢查了一下藥效的情況，就停在其中一批貨物旁邊，給幾人打了一個手勢，瘸子和獨眼龍就駕著牛車晃晃悠悠上前。一邊走瘸子一邊向著李猷開口到：“因為江陽郡地勢都比較奇險，來收購雀眼時間上需要把握得比較精確，商隊都不會過大，而且因為人皇重視，一般都不會有不開眼的劫匪來打劫來往商隊，當然除了我們老大少了一隻眼睛可能不太怕...”獨眼龍反手一個巴掌打過來，瘸子似乎已經掌握了巴掌的軌跡，找書苑 ｗww.ｚhaoshｕyuan．com 輕巧躲過，順便從懷裡拿出一個胡餅，“吃吃吃，一天就知道吃！”獨眼龍沒打到也不繼續追擊，隻用他那兇惡的眼神瞪著瘸子，瘸子笑瞇瞇得不在意，繼續說道：“商路安全，交易又穩定，這些來做買賣的警惕性也會下降很多，當然了，像這種幾十人的隊伍憑我們三人抄家夥火並也不是吃不下來...”說著瘸子看了遠處老三一眼，“但是正麵沖突太多以後的生意就不太好做了不是，所以啊才演了一出。”其實在李猷看到老三沒有殺商隊一人的時候也想的大差不差了，不過還有個很關鍵的東西，“藥粉是鋪撒在毯子上的麼？”李猷問道。瘸子聞言嘿嘿一笑，李猷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那個藥粉真是聞所未聞，以前我也看過一些關於藥理的雜書，江湖上一些常規的毒藥也了解一二，從來沒看見過這麼奇怪的發作方式。”說完李猷摸著下巴擺出沉思的樣子，瘸子笑瞇瞇地盯著李猷看了片刻，說道：“你就別在那旁敲側擊了，既然你加入了我們，大家一起討生活，教你又何妨，這涕零散老三我也教過他，他不太感興趣，喜歡凡事用拳頭說話，老大太笨學不會。”說著向後翻身下車，躲過了獨眼龍一巴掌，“現在嘛先收獲今天的糧食了。”說著向商隊的貨物走去。李猷也趕緊下車小跑過去，回想起今天早上從自己洞裡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老二從自己洞裡一瘸一拐地出來，路過自己身邊的時候，帶著一股草藥的味道，當時自己還以為他是個藥罐子，不是說賈家三兄弟不學無術麼，看來傳言終究是傳言，不太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