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將去(1 / 1)

入世讀水滸 逵哥兒 2910 字 2024-03-16

十二月中下旬,知縣想把上任來的收獲送去東京買官,安排武鬆出差。對武鬆,知縣並沒有說明真實事由,隻說是給親戚“送一擔禮物”。武鬆痛快地答應事務,但提“小人也自來不曾到東京,就那裡觀看光景一遭”則很直。影響雖然不大,但畢竟讓人覺得安排武鬆行動還要提些條件、似乎不是很盡心盡力。   上任來的收獲自然不是靠俸祿,而主要是在地方得來,不論是何種途徑得來;上任許久的收獲隻能圖買個升官,那其實知縣手裡也沒多少餘糧,對各種收入渴望的很,隻看遇事機會和自己的品德高下控製。層層往上,錢究竟去了哪裡、用在何處?取之已將要盡錙銖。這裡一筆又寫出一個社會背景動態。   武鬆出差,最大的牽掛就是兄長。帶了食物,來到武大家。武大未回,武鬆隻坐在門前,不往門裡去,卻讓土兵去處理食品。潘金蓮多心,顛倒說話想拉情誼。武鬆端正態度回答。   這次三人的座位是武鬆安排,武鬆安排兄長嫂子坐兩個尊位,自己坐陪位。無視了潘金蓮的眼光,幾輪酒後,武鬆勸武大酒並交待事情。自己離家、在縣裡影響力減弱;武鬆告知了武大預期時長、安排武大減少和外頭的接觸機會、要求武大避免和他人的沖突。武大表示接受。潘金蓮未插話。   武鬆隨即對潘金蓮勸酒。前四句話算是捧著潘金蓮說,其實問題應該不大。偏偏最後一句“豈不聞古人言?‘籬牢犬不入。’”這句話加一起,整篇話就都成了反諷的意味。   雖然武鬆還是沒揭開事情,但潘金蓮一直以來承擔風言風語,又對武鬆內心有虧;她的脾氣受不了這諷刺,但還不敢和武鬆當麵發火,於是把火發在武大身上。潘金蓮疑心武大“有甚麼言語在外人處說來”,聲明自己不是個窩囊人——反轉則是罵武大窩囊;聲稱“自從嫁了武大,真個螻蟻也不敢入屋裡來,有甚麼籬笆不牢,犬兒鉆得入來”——截止此時,這句話大概率是真。潘金蓮此前的行動是不出門的,可見到的男性隻有武鬆和他帶的人進過武大家。因此“你胡言亂語,一句句都要下落,丟下磚頭瓦兒,一個個也要著地”,潘金蓮的憤慨確實說得上話——甚至在西門慶上,到武大死前,潘金蓮也是被王婆勾搭到隔壁屋裡,要說來的確沒有“犬兒”進了武大家。   潘金蓮站著對武大發怒,武大沒說話,卻是武鬆“笑道”接話,這裡又是武鬆自負的性格產生了不良影響。“隻要心口相應,卻不要心頭不似口頭”、“武二都記得嫂嫂說的話了”話頭退讓了一些,但反諷、威脅的意味依然很濃。如果潘金蓮此前勾搭武鬆的事情在武鬆和潘金蓮眼裡都按揭過來算的話,武大此時依然不發話勸解武鬆、不為潘金蓮做主,那潘金蓮確實算是在自己家中平白受了武鬆欺負。因此潘金蓮忍不下氣,“推開酒盞,一直跑下樓來”,“走到半胡梯上”再敢對武鬆發話。“你既是聰明伶俐。卻不道‘長嫂為母’”。過去事情如果揭過,那這句話指責的確實於理應當。把潘金蓮從席上諷刺氣跑,的確不是尊敬之道。   至此,三人宴席裡坐在主位的潘金蓮離了席,無處可去,武鬆武大卻冷眼相待,連站都不站起來,一點勸阻沒有,而且還是“弟兄兩個吃了幾杯”。雖然是兄弟親密無間,確實不把潘金蓮當人,更別提“長嫂為母”這一在古人眼裡合理的待遇標準。武大治家很成問題,以他搞不清前一次究竟發生了什麼而論,這次是武鬆仗勢壓製潘金蓮,而武大對潘金蓮不公。   這趟武鬆走前的交待,從對武大交待的角度,尚好;但對潘金蓮的處理方式,切實欠妥。武鬆此前所定的策略,本來就是不揭開事情,要維持武大潘金蓮的正常生活。這種方略下,就算對潘金蓮要做勸誡,也應當是捧勸結合的方式,比如勸酒時候前四句,就屬於捧勸結合,合理妥當;其次則是正言相告,潘金蓮就算聽著別扭,也可以臉皮厚些,當作無事發生。用諷刺的方式踩潘金蓮的痛腳,實在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確實是不把潘金蓮當嫂子、當一家人,更別提有什麼尊敬。何況潘金蓮作為當家女主人、武大妻子、武鬆長嫂而臨場離席,武鬆武大還毫無表示繼續喝酒,甚至家裡還有個“土兵”外人在看著。這裡確實是武鬆和武大失禮又失理。   當然,如果從潘金蓮勾搭武鬆開始算,那可以算是一報還一報,應該的事情。但這種應該,則不符合武鬆不告知武大潘金蓮行徑的本意。要揭過就不該反諷、該把人當個好人來對待;不揭過就該把事情說清說白,給予一個處理結果。武鬆前期言行和此處言行在事理上自相矛盾,符合其性情、符合其人物形象,但這麼做事確實是肚量不足、辦不成大事。何況自己諷刺了潘金蓮是一時痛快了,回頭潘金蓮必然報復在武大身上。武鬆這一段事情處理的思慮實在不足。且從武鬆揭過此前事情來說,這個階段潘金蓮是切實受了委屈的——自從到陽穀縣後,直至此時,潘金蓮長期躲屋子裡,我們此時是看不到陽穀縣有什麼有關潘金蓮的風言風語的。   離別時武鬆讓武大“隻在家裡坐地。盤纏兄弟自送將來”隻能是感情沖動時的一說。怎麼說武大也是個一家之主,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生活根本;幾個月內生意減半已經是很大的非常規退讓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武鬆一走,武大也不考慮平緩過度,真就直接把賣炊餅這一家人生計所係給減了半。這實在難怪居家算計生活的潘金蓮罵他。從潘金蓮角度來說,這進一步證明了她攤上的是一個切實靠不住的丈夫。但古代女子出嫁從夫,此時潘金蓮罵也無用,隻能節哀順變、心如死灰,而武大卻“恁地時卻好”,的確對潘金蓮沒長心肝,毫無夫妻情分。從現代人角度,難怪央視版《水滸》對潘金蓮產生同情。   武鬆往東京一行,自己能做主、帶精乾的五人押運沒有固定計劃、沒多少人惦記的一輛車,沿途基本都是治安較好的大路,單程四百裡地走一個月時間;和楊誌跨盜匪無數的太行山脈、混雜而成的隊伍、無數人惦記而又押運時間明確的十一個擔子,二十餘天要走約一千五百裡地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難度。網上常見把武鬆這趟行程和楊誌押運生辰綱相比擬而詆毀楊誌的,在這裡點一下差別。   從這裡可以注意到“天傷心”的一大特點。即是“天傷心”者,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麼、產生了什麼影響;而隻是考慮外部對自己的態度。“天傷心”把自己一切行為都認為是理所應當,沒有充分考慮因外部的環境調整自己的行為來進行適應,於是發現外部態度並不如自己所料,進而受傷——當然,武鬆這階段的故事確實外部是主因,但世事何曾理想?隻能說“天傷心”內心的承受能力並沒有外部的傷害力度那麼強。在社會而言,外部傷害力度越大、越頻發,則“天傷心”出現的越多;外部傷害力度越輕、頻率越低,則“天傷心”在社會上就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