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虎的興奮勁消退後,武鬆想著自己原本要回去看望武大的意圖,一時沒有下文。大約十天左右,在陽穀縣閑玩時卻遇上了武大。 武大相貌與武鬆差異較大,遭人取笑。武大在過去的這年裡娶了潘金蓮,在鄰郡清河縣被人鬧得待不下去,搬家到陽穀縣租房住——從後文裡武大家事基本都是潘金蓮做主來看,這有可能也是潘金蓮做的主。武大記得武鬆酒後打人總給武大惹禍,埋怨武鬆;希望武鬆在家做主撐腰,又想念武鬆。武大妻子潘金蓮原本是清河縣大戶使女,因為不肯以色相事主、得罪了大戶。大戶賠嫁妝白把她嫁給武大,以此惡心她。 “武鬆替武大挑了擔兒”,到得武大家,三人按規矩見過。此時潘金蓮“出到簾子下應”,行為是規矩的。“那婦人叫武大請武鬆上樓”,家裡事顯見得是潘金蓮做主,並安排“我陪侍著叔叔坐地,你去安排些酒食來管待叔叔”。武大的反應是“最好”。可見武大這一年已習慣潘金蓮如此安排,對此沒有意見。 潘金蓮對武大從不曾滿意;她和武鬆談話,上來就動了不顧倫理勾引武鬆的心思。潘金蓮以關心武鬆的名義問了武鬆成家與否,以“若得叔叔這般雄壯”透露出點遊離的心思。武鬆語言上守著正道“家兄從來本分,不似武二撒潑”。潘金蓮表達自己態度“奴家平生快性,看不得這般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的人”。從後文來看,潘金蓮性情確實偏直,不算是故意說假話隻圖和武鬆套近乎;“三答不回頭,四答和身轉”我理解的不太真切,感覺上“三答不回頭”是態度不尊敬、答話含糊不乾脆,接“四答和身轉”是前後不一致、行為不堅持。武鬆勸止嫂子的不滿心思,說武大不惹事,免得擔心“家兄卻不到得惹事,要嫂嫂憂心”。 武大買了食物回來,喊潘金蓮安排菜品。潘金蓮“那不曉事的,叔叔在這裡坐地,卻教我撇了下來”。我不清楚古時家裡規矩應該如何,如果參照現在山東常見規矩,則有家裡主次顛倒的嫌疑——之前武大出去買東西可以說是潘金蓮避免拋頭露麵,但在家裡,再怎麼做主,也不應當當著客人埋怨丈夫。武鬆隻當潘金蓮於禮客氣,是表示要冷落自己,主動說“請自便”;潘金蓮卻真的不移身子,寧可麻煩鄰居,也不自己動手;武大也真就聽了,對潘金蓮沒有表達一點意見,反而真去麻煩外人處理——菜品安排可能是古代女工烹飪技藝的一部分,不由男子處理?安排酒食之後,這次是武大安排座位,主動“叫婦人坐了主位”,反而自己“打橫”,自己來“篩酒在各人麵前”,不合倫理。潘金蓮很自然地主持待客“拿起酒來道”,武大忙著打雜。這家裡地位是潘金蓮高而武大低,明顯武大自己是認同這個結果的。 喝了陣酒,潘金蓮“一雙眼隻看著武鬆的身上”,行為有些放肆;武鬆不好處理,畢竟明白看著武大自己主動給的潘金蓮地位,並沒意見,所以隻好“隻低下頭,不恁麼理會”。送出門時,潘金蓮勸話從武大身上入手“叔叔不搬來時,教我兩口兒也吃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請叔叔來家裡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個不是”。武大開口,武鬆認武大,當下同意。潘金蓮馬上拋了武大,又往自己身上攬情誼:“叔叔是必記心,奴這裡專望”。潘金蓮此時行為雖然都有勾引的嫌疑,但都沒有明確過界,武鬆不作回應。 武鬆正常和知縣打過招呼,當天到得武大家。武大把武鬆家安在樓上,是尊敬的平等地位;當晚武鬆住下。第二天,潘金蓮收拾得趕忙、處理得細致“慌忙起來”、“洗手剔甲”、“雙手捧一盞茶”,並以“這廝上鍋上灶地不乾凈”、“奴眼裡也看不得這等人”混合理由來拒絕武鬆帶人打雜。武鬆保持尊敬的態度,也沒有專門去分辨同意的原因是否因為照顧潘金蓮看不下眼。潘金蓮前前後後,一直在試圖混淆武鬆的行動目的,往自己身上帶;武鬆一直保持著安全距離,尊敬但是有防範的意識;但同時因為潘金蓮不算明確越界,雖然一直行為作妖,但武鬆也隻能當她是性情特別、過度愛護。 武鬆住進武大家的事情,鄰居們很快都知道了。武鬆出資讓武大請鄰居;鄰居和武大先後回席,完成了相互認識、確認關係的過程。至此,武大家也算作是武鬆家。 三人過了一個多月,深冬。潘金蓮支開武大,準備在此前作妖沒有明確反饋的情況下向前踏破界限。武鬆上差回來,潘金蓮表達親切關懷“叔叔寒冷”、武鬆用正式用語“感謝”拉長句子,繼續保持距離尊敬“感謝嫂嫂憂念”,並在行動上“自把雪來拂了”,控製距離感。潘金蓮營造了封閉環境,進武鬆房間招待。 潘金蓮先以還算正常的言語挑逗,武鬆不多搭話,控製距離。潘金蓮動手捏武鬆,可以推說有酒的作用,但應已可算越界;武鬆不響應,也未粗暴回絕,保留麵子空間;潘金蓮再奪火箸,並以火做比喻,依然可以推說有酒的作用,和前一行為越界程度相當;武鬆處理方式不變,此時粗暴回絕,可能算作反應過激;潘金蓮看不清武鬆態度,以殘酒相勸,越界行為明確;武鬆暴力回絕,並“睜起眼來”依次說明自身態度立場、對方行為性質、進行明確威脅、後續要求。潘金蓮借著酒勁掩飾退場,但最後一項勸酒行為已明確過界,這話已遮掩不住。 武大回來,見門鎖了,推門;潘金蓮隻顧自己心思,忘了這茬,趕緊開門。潘金蓮羞氣的痕跡還在,武大關心詢問;潘金蓮手法與後來人相同,主動往武鬆身上栽贓。這話與關門的痕跡、兩人的行為邏輯上來看完全不通,更不提武大對武鬆的了解和信任。武大即使看的明白也不會在意潘金蓮舉動,實際上應該是看不明白但絲毫不懷疑武鬆,對潘金蓮交待“休要高做聲,吃鄰舍家笑話”,隨即直接丟下潘金蓮,和武鬆親近“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 武鬆卻在思考,並不和兄長說話。以自己兄長的條件,能娶個媳婦並不容易。從平時表現來看,潘金蓮其實做到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裡,武大是自己樂意接受潘金蓮的支使、尊潘金蓮為主位,這其實並沒有產生對外的實質影響。武鬆如果點破,一定程度上是逼著兄長休妻。那麼休妻對武大究竟值不值? 首先武大休妻再娶一定是困難的。其次不論兩人內心如何,潘金蓮客觀上支撐起了武大家庭生活;如果保持住當前狀態,其實可以期待有一子半女之後,潘金蓮注意力轉向撫養子女,同時其自身吸引力大幅度降低;武鬆自己目前在陽穀縣任都頭,因打虎一事,有名聲、有威望和人情在,並與知縣來往較密切,正常來說是罩得住武大的。有誰可能破壞武大家庭?陽穀縣內,大戶不會丟臉來勾搭、小戶麵對武鬆則招惹不起,因此其實正常來說,隻要自己把持的住、不給潘金蓮空間、在陽穀縣保持著影響力,則武大家庭依然是安全的,可以持續發展。那這樣的話,不宜就潘金蓮今天的行為多作糾纏,免得武大拉不下臉麵;也不宜繼續在武大家裡呆下去,不論是給潘金蓮錯誤理解、進而發揮、犯錯的空間,還是影響兄長夫妻相處情緒,自己留著都不太妥。自己離開,正常情況下威懾力依然足夠,鄰裡已經認識過自己,武大平時行動基本有安全保障。因此武鬆決定離開兄長家,且不談此事。 思考過後,武鬆一言不發離開,並不擔心兄長有什麼誤會。潘金蓮不用和武鬆對質,堅持自己話語給武鬆栽贓,並判斷了武鬆行為,說在前麵“我猜他已定叫個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裡宿歇”。武大不信潘金蓮說武鬆調戲的話,想留著武鬆,隻說“他搬了去,須吃別人笑話”。潘金蓮把武大話堵上,並判斷出武鬆武大都不願讓武大休妻“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武大沒得交流,閉口。 武鬆來收拾東西,武大想和武鬆溝通。武鬆覺得開口就影響武大,所以也讓武大別問。武大也隻好由得武鬆做主,自己心裡悶個葫蘆。潘金蓮不知是想引起武鬆注意,還是隻是堅持把樣子裝完整,違著心“喃喃吶吶的罵”。武大找不到人解惑,隻能接受不順心的結果。潘金蓮又怕武大武鬆對麵溝通清楚、對自己不利,交待武大不許見武鬆;武大卻習慣了潘金蓮做主,真不去找;當然,武鬆心裡清楚,也並不打算揭開。於是完全形成了兄弟分家、互不來往的局麵。 這裡,客觀角度上看,武鬆犯下了一個錯誤。錯誤此時其實不算太大,但後續影響發展之下實在致命。武大的鄰裡街坊並不清楚武大家裡具體發生了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畢竟家事紛亂誰說的清?但是武鬆不和武大一起住、寧可單住縣衙的選擇可是大家都看得明白的。再加上武大也不去找武鬆來往,旁人幾乎必然誤會。潘金蓮此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的作用鄰裡有誰清楚?更何況就算明白說出去了別人也不信,那時代一般人誰信男子做不了女子的主? 所以此時紫石街上的主流判斷必然是:武大和武二鬧了嚴重矛盾,武二不再看顧武大了、武大也斷了和武二的來往。這個判斷並不符合武鬆和武大的心中實際情況,但卻合乎邏輯、造成了武大在鄰裡的孤立。這一孤立關係為後續王婆賣乖、鄰裡不主動援助武大、甚至王婆敢於毒害武大埋下了伏筆。 這裡,在包括武鬆在內的所有相關人眼裡,武大是否知情並不重要,甚至不知情對武大更好。武鬆尊重武大,但也隻是傳統意義上的尊重,隻要我認為這樣是對你好就行,而不能做到信息互通、共同謀劃、協商應對。雖然這些分析客觀上成立,且以許多人的實情來看,與其互通信息還真的就會壞事;但隨著社會的向前發展,希望這種傳統意義上的“好”能越來越少。這種“對你好”,實質上包含著對被尊重者人格的貶低和不認可。當然,很長一段時間內,在人類科技有足夠的突破之前,這種情況確實大量存在、不能避免,否則確實會造成更糟的後果。 這階段內容裡,武鬆在打虎、提拔、遇兄、兄長成家、家人一齊度日的相對人生巔峰後,被潘金蓮主動破壞了貌似過得去的兄嫂家庭格局,天傷心受傷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