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把邏輯梳理下來,此事的重點根本不在清風山怎麼行動,而在於青州城裡的應對實在奇葩,才導致最後發展到這個結果。這個結果,責任誰都有。宋江是計劃出了大紕漏、沒有控製住事情的發展走向;花榮是以其對慕容知府的了解沒有預計到他會坐視城外百姓被百騎盜匪和假秦明屠戮;燕順是現場無法控製嘍囉讓他們隻放火不殺人;秦明是沒有想到清風山離間計謀、自己在城裡剩下的將領和隊伍會沖不破慕容知府指令。但屠戮結果既然發生,包括宋江、花榮、燕順甚至包括秦明本人,的確人人手染血腥。隻是最大的罪犯又在何處?身為國舅、身為知府、憑著青州堅城、城內至少數十將領(包含低級別的)、數千軍馬,對百人以內的賊寇危席坐視、轉頭對隻是有嫌疑的同僚痛下殺手。慕榮厭達是也。 秦明跟到清風山上,清風山五人跪拜秦明;秦明不敢托大,回跪。 宋江表示:“宋江定出這條計來,叫小卒似總管模樣的,卻穿了足下的衣甲、頭盔,騎著那馬,橫著狼牙棒,直奔青州城下,點撥紅頭子殺人,燕順、王矮虎帶領五十餘人助戰,隻做總管去家中取老小。因此殺人放火,先絕了總管歸路的念頭”。確認了清風山昨夜隻有小百騎人馬、宋江自己攬過了所有是非,不提慕容知府錯處、不提燕順現場控製、不提花榮誤判慕容知府、不提秦明做事思慮不周、青州將領表現意外,這讓秦明無話可說。 一旦宋江提起那些,雖然是事實,但要讓秦明眼下怎麼找慕容知府?還是讓秦明怨氣轉向身邊兄弟?還是讓秦明自己認了應該?對宋江而言,既然大家都有錯,那就是我的錯;由我來擔、由我來負責改、後果由我挽救。雖然宋江在清風山是逃犯、是外來人,但隻有宋江表現出了領導者的擔當。所以宋江隻提是自己過錯,所有黑鍋一塊總攬。而雖然確認了事情發起者就在眼前,秦明怒氣於心,卻“又自肚裡尋思”。尋思內容還是沒有明寫,在此再作如下猜測: 清風山眾人是事情發起者,但自己要返回青州其實才是事情起源;宋江攬了全過,背這黑鍋,自己哪能真當這口黑鍋在他身上?慕容知府這個罪魁禍首,自己無法對抗,那才是最為可恨之人;如何報仇?眼前這班子人允許自己回去、冒事情敗露風險、毫不推諉、事後緊跟自己、不談委屈,其實盡到了最大努力,所行之事可算出於自保必須和道義;事情走向非其所能控製,自己哪能真不明白?慕容知府阻斷,官場已無法回頭。但眼前這些人能否接納自己、信任自己? 因此秦明也是軍官風氣的習慣做法,先把責任推對方身上,和魯達如出一轍“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隻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宋江依然毫不辯解、全都接下,都是我的問題,我給你安排解決家族傳承、我給你出資。宋江主動做的了花榮的主、花榮也沒反對。眼見一個個不該背的鍋宋江都主動背得瓷實,秦明無話可說,“方才放心歸順”。 是的,“一則是上界星辰契合,二乃被他們軟困,以禮待之,三則又怕鬥他們不過,因此”這段解釋,和事情邏輯走向根本不一致、和後續作者的呼應交待形不成因果,我認為依然是後來說書人看不明白事理,胡亂添加,誤導了尋常讀書人。要按這解釋,則秦明的名字就成糊塗起的了。 天猛星霹靂火秦明。霹靂火自然是其急性子;天猛星也是其行為風格總結,猛進猛收。但青州城下“肚裡尋思了半晌,縱馬再回舊路”,和清風山上“卻又自肚裡尋思,隻得納了這口氣”。這兩次尋思,才是秦明另一麵特征的關鍵體現——秦明多半是“情明”。就算秦不是喻“情”,這個“明”字才是他作為青州指揮使總管的關鍵所在,而不是後來說書人錯描而成的糊塗傻子。還好秦明是“情明”,要真是個糊塗傻子,真把帳記宋江頭上,那天魁背這鍋施的恩更冤得慌。 因此清風山上,宋江不僅有原本最高的道義和關係基礎,更是做出了最多計劃安排、解決了眾多困境,還背走了最大的責任。眾人都認宋江居首。秦明本人能力、影響力、落草前身份最高,又受其它人迫害,他人多少理虧,居次;花榮是從秦明打清風山以來的中流砥柱,居三。此地雖然是清風山三大王的原始地盤,但三人水平實在跟不上宋江、秦明、花榮的檔次,居後三。話題回到清風寨上,秦明已經改變立場,有把握解決問題、作為進獻禮。其它人還沒發話,宋江先趕緊定調,“大喜”、不給其它人懷疑秦明用意的空間,表達出最大的信任“如此慨然相許,卻是多幸多幸”。宋江發了言,其它人相信宋江,不提反對意見。 當然,實際表現上,宋江並沒那麼理想,而是有後續跟進手段。秦明單人走在前頭,沒人阻攔;走不多久,宋江等人列隊隨後出發。 黃信在清風寨上防備清風山的攻擊;探聽不到青州兵馬的消息——秦明來的那天,大部分時間在北山跑,到了東南也沒一個跑出去的。秦明到了清風寨,解說了之前的狀況,以“免受那文官的氣”這個共識為由,讓黃信放棄抵抗落草。搞清宋江何時到的清風山,黃信這才知道自己之前被打劫取笑的原因。黃信秦明商量妥了還沒起身,宋江馬軍步兵已經過來,共三百餘人,出發時間離秦明騎馬出發相隔並不多久。這個行動間隔,如果秦明違背先前言語,在黃信這裡反復,則黃信就很難信得過秦明,容易懷疑秦明和清風山勾結、影響聯合作戰能力;如果秦明沒有反復,而黃信沒被秦明說服,則寨外的兵馬能給秦明撐腰。目前秦明黃信已經商量好,於是後續事件順利發展。黃信不抵抗;宋江吸取瓦礫場事件教訓,明確傳下號令,不許傷害百姓和寨兵。 至此,秦明之反塵埃落定。秦明之反誰過邪?理清文字和行為背後的緣由,可以看到,不同於網上常見的“宋江險惡、坑害秦明甚苦”論,秦明之反實在是秦明自己莽撞天真和“慕榮厭達”為“留膏(搞錢)”方便等原因綜合形成的結果,其中慕容知府被作者點評“華容遑信情明”(事情明明白白,上位者就是不肯相信),是絕對主責;而宋江隻是沒有預料到,且進行了大量挽救行動。宋江不易!在書裡替一堆人承擔責任還則罷了;在書外還要被無數看得到全部信息的人誤解近千年。 與此同時,黃信前後的行為表現其實合乎道義、智勇仁義基本齊備,隻是沒有過度熱心、沒有深度摻和劉高和慕容知府的坑人行動,卻因為“留膏”惹事與坑人行為太過奇葩,也落了個被說書人編排近千年的下場。黃信的主要問題其實還是信息問題。由於缺失關鍵信息,主觀上再出色的計劃,也無法達成客觀上的合理結果,非人力所能為。 “無公嶺”已翻過,這整個“慕榮厭達留膏”的故事,實在給純樸讀者們開了眼,看到清風之後的汙濁是副什麼嘴臉。通過清風山一行,宋江意識到了自己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在江湖盜匪、軍方武官的影響力水平;認識到自己過去主要打交道對象知縣時文彬實在是官場的一大例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劉高、慕容彥達給讀者開眼界的同時,更給宋江留下了切膚的深痛教訓。這就是文官?這就是國舅?這兩人扣緊了“亂行法度”、“殘害良民,欺罔僚友,無所不為”這些評語,讓宋江不要再以自己的善良、光明、正常思維去揣摩這些內鬥料人機先、奇招橫行,而對外則一無是處、自毀長城最為在行的奇葩腦袋。 當然,現實中的慕容知府、劉高並不會如書中這麼簡單;此類文官的奇葩表現,往往有其它邏輯線上的背後原因。無論那些原因是某些特殊人員、資源、經濟、政治還是軍事、文化、習慣因素還是精神毛病,確實是有可能理解、有某些道理存在的。但對那些,底層人民管得著嗎?既然《水滸》的視角取自中下層階級,那在下層理解的眼裡,慕容彥達、劉高等人,不論他們遵守的其它邏輯規範是什麼,反正於百姓無益、與道義無關。那麼以其客觀行動、破壞結果而言,在道義和邏輯範疇上就該被判定為奇葩腦袋。這個邏輯在人民視角上、在那個江湖浪潮開始洶湧、需要以暴力行動決定最終結果的時代背景來講並沒有什麼問題。 清風山外清風鎮,清風寨裡清風存; 慕榮厭達知青州,留膏念動風便渾。 保義翻成鄆城虎,遑信誤德縛箭神; 霹靂火急如雷動,清風水緩似淵吞。 青州城上一奸骨,青州城下百冤魂; 可憐公明行大義,千百年來豈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