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五月底或六月初一,蔡九知府安排節級戴宗去捉宋江來,聲明是“潯陽樓吟反詩的犯人鄆城縣宋江”。戴宗穩住手下,安排去取器械,自己做神行法跑來找宋江商量。戴宗並不知道宋江寫的反詩是什麼。蔡九這麼交待,他也就這麼轉達信息。但是,對宋江而言,最大的一個問題來了:他丫喝斷片,忘了自己寫過什麼了。 別人說他寫了反詩,宋江也就真信、就認為自己真寫了反詩了。這下宋江頭皮發麻,“搔頭不知癢處,隻叫得苦”——完全想不到自己可能寫的不是反詩,這事是別人亂解所造成的,畢竟自己和黑道以往來往那麼深,斷片的情況下,真寫了反詩,也不是個不可能事件。情急之下,兩人不可能往潯陽樓上不是反詩、別人誤讀的方向去考慮。 反詩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按小處理,蔡九一個知府,壓根不會和宋江一個囚徒計較;蔡九擺出的陣仗,一看就是往大裡來,不可能去賭從輕發落。眼看宋江也沒轍,戴宗盡量出個主意,畢竟自己做法擠出來的時間沒多少,於是戴宗讓宋江裝瘋。裝瘋一般情況下是步好棋,讓對方無法交流、沒法計較,過了這陣子,大概也就過去了;但是一旦被識破,這種明顯心虛的表現基本就坐實了有心造反,完全斷了宋江看自己作品、予以正麵反駁的可能性。當然,就算宋江反駁了,蔡九也沒多大概率能主持公道,而黃文炳出於自己行動需要是一定不接受的。 宋江一時也沒更好的辦法,於是戴宗回家組織人來抓宋江、宋江在牢裡準備屎尿材料裝瘋。宋江裝瘋裝得像;戴宗“聽從”手下人意見,不抓宋江就走。回報之後,蔡九還沒問話,黃文炳先急著做主,要抓來現場判斷。蔡九同意。於是戴宗隻能回來抓宋江,再找機會偷偷告訴宋江情況。 到了知府上,宋江裝瘋裝得死硬。蔡九沒轍。黃文炳給了主意,查宋江瘋癲病史。差撥管營沒說宋江剛才還在要屎尿,但也不敢說來了不久就瘋,這責任擔不住。 問出最近才瘋,蔡九認定是假瘋,硬生生拿棍子把宋江往死裡打。宋江裝瘋硬扛了五十餘下,這是真要打死,無奈屈打成招。蔡九“打道成”,拿重枷枷了,收在大牢裡。宋江已無法走動。渾身屎尿再被打得鮮血淋漓,在那個時代沒有重度感染而死,在作者醫學知識不足的同時,已是上天保佑了。 這裡岔開事理說一句。因我認為現存《水滸》是斷章,因此這裡宋江的瘋話,和前麵的童謠有可能相似,在原書裡有概率起讖緯作用。“耗國因家木,刀兵點水工。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江東”像預言、實際不是、而後來成真預言;“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丈人教我領十萬天兵來殺你江州人,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與我一顆金印,重八百餘斤,殺你這般鳥人”像瘋話,有目前不是、後來成真的可能。 在作者的神話認知裡,天罡地煞的星主和玉皇大帝、九天玄女分別是什麼關係,我們不知道,不能判斷;“十萬天兵”,天罡地煞石碑出世時,梁山已有數萬兵馬;“來殺江州人”,宋江要平方臘的話,按歷史對照江州可能確實略偏了點,但如果不嚴格按歷史,則宋江平方臘的過程裡“殺江州人”不無可能;“閻羅大王做先鋒,五道將軍做合後”,天罡地煞裡有的是這些名號,且打江州應該是水軍在先,所以活閻羅做先鋒完全合理;八百斤的金印,嫌疑對象是九天玄女傳宋江的三卷天書,因為交待是功成後焚毀,平方臘階段當然還沒功成,所以可能這是星主原本的金印。所以宋江這段瘋話,在作者原本設定中,是不能排除其成真的可能的。 宋江被坐實了謀反。蔡九和黃文炳抓緊落實為蔡京出力的後續計劃。這事如果辦成,對蔡京意義可能很大,但要趕時間;太晚以後,就算辦成也沒什麼用了。因此黃文炳安排得周詳。時間上“急急修一封書,便差人星夜上京師”;意義上“顯得相公乾了這件國家大事”;防止遠距離來回商議處理方案,“一發稟道”“若要……如不要……”,並點出這忙直接幫到了官家頭上“今上得知,必喜”。 蔡九聲明自己同意,並表示“書上就薦通判之功”,讓黃文炳早點出官“升授富貴城池,去享榮華”——這句話裡反說出了蔡京蔡九對知江州的定位,並沒有為民為國的考慮,隻打算享榮華。黃文炳回應周全,立刻聲明核心關鍵:“終身皆依托門下,自當銜環背鞍之報”。當下黃文炳監督著蔡九寫了信、蓋了章,又關心了送信人情況,原本應該是關心這人牢不牢靠。這事對黃文炳意義太大,一絲一毫都要看好、避免發生差錯。蔡九強調了戴宗的特殊能力。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黃文炳為蔡京辛苦努力,蔡九安排招待,轉天黃文炳回無為軍、蔡九安排禮物,壓根不給黃文炳更多信息。 從後文書信內容來看,蔡九說是這麼說,信並沒有這麼寫。書信實際是封皮:“平安家信,百拜奉上父親大人膝下,男蔡德章謹封”,內容:“現今拿得應謠言題反詩山東宋江監收在牢一節,聽候施行”。 當然,這有可能不是信件全文,但這個內容已經把關鍵信息全寫在裡麵了。從這個主要內容來看,蔡九對蔡京說話時,直切關鍵要點、用非常簡短明快的核心字句說明,無一字多餘、不亂做主張、絕不敢囉囉嗦嗦去提一些對自己有益、可能有指使蔡京嫌疑的文字。這家風其實是非常嚴肅的。 從“蔡德彰”的角度來看,這句話其實說明了蔡京才智非凡,其小兒子相信父親能在幾個關鍵字裡看懂行事的全部含義;說明了蔡京平時要辦的事情應該非常繁多,辦事時要求下級盡量簡潔,估計對囉嗦長文發過多次火,因此熟悉其為人的辦事人絕不敢多話;說明了蔡京對權力、層級、界限看得非常嚴厲,下屬不敢有絲毫的越權指使嫌疑。這些風格和前文生辰綱安排府內乾人時,在濟州府轉述的話語“小人到本府,隻就州衙裡宿歇,立等相公要拿這七個販棗子的並賣酒一人、在逃軍官楊誌各賊正身。限在十日捉拿完備,差人解赴東京。若十日不獲得這件公事時,怕不先來請相公去沙門島走一遭”風格呼應,每一項條件都很簡潔明白——府內人轉述時還有可能不都是原文、而且不是公文、口頭語會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