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倫到達白薔薇城堡沒一會,受到公爵邀請的客人便紛至遝來,城堡馬廄停滿各種各樣的名貴純種馬。 無論身處繁華喧鬧的城市,還是住在安靜寬敞的領地,宴會都是貴族們熱衷於宣示地位的活動。 高層貴族把持虛假的寬宏與仁慈,中小貴族展示真實的阿諛與奉承,期間男士們指點江山,談古論今,女士們矜持陪笑,互道閨中友誼。 貴族有貴族的說話規矩,公開談論聲色犬馬會被認為粗魯無能,稱贊對方造詣了得,並邀請他一起品評下一次娛樂活動,才會引來故作高深的附和。 蘭德華茲小公爵成人式,就在標準的貴族晚宴氛圍下開始。 世間僅存兩架的七曜魔法水晶吊燈之一高高懸掛,原產於曼沙古國的烏金木長桌上擺滿菜肴。 西境奧倫多海濱的冰鮮鱈魚,北境肖蘇吉伯爵領的冰雪紅提,還有騎士們在森林裡獵到的野味,以及琳瑯滿目,由世代服侍蘭德華茲家族的農夫精心栽培出的新鮮蔬菜。 看起來不甚高級,但若配著這裡的特產白薔薇葡萄酒品嘗,傳承古老的味道足以讓最挑剔的貴婦拋下不必要的矜持。 看不見的沉澱,永遠比光鮮的表麵更有說服力。 耶倫穩穩當當跟著父母走完流程,不出彩,也不丟臉,配合各位成年人完成你誇獎我謙虛的遊戲。 “你好,我是拉切洛特-瑪塔洛夫。” “我是蘿拉-席樂班。” 兩個好看的孩子向耶倫打招呼。 貴族之間為了加深友誼,往往會讓後輩一起成長一段時間,拉切洛特和蘿拉是蘭德華茲公爵為他選擇的同伴。 正所謂盤根錯節,多頭下注,多一個假心假意的朋友總是好處大於壞處。 “很高興認識你們,我是耶倫-蘭德華茲。” 耶倫還沒從機械式的交際裡緩過來,嘴上用公式化的問候應付,心裡還想著在城墻下驚鴻一瞥的白色連衣裙。 忠誠的女管家捏了一把少爺的後腰。 “哦,你們好,歡迎來到南境,我們一定會成為最要好的夥伴。” 耶倫很少與同齡人打交道,他友好的打量對方,熱情洋溢,將耳濡目染的貴族派頭展現的淋漓盡致。 兩個夥伴都比耶倫高半頭,左邊的女孩蘿拉與耶倫同歲,發育得快一些,看上去將來一定是一個高挑亮麗的美人。 右邊的男孩拉切洛特比耶倫大一歲,很漂亮,比耶倫見過的最漂亮的貴婦還要漂亮。 姓瑪塔洛夫和席樂班麼... 耶倫有些詫異,某些與南境不對付的帝都貴族為何肯向南邊拉下臉麵。 “說實話,親王願意安排子孫來洛特斯特,你應該感到惶恐。” 拉切洛特看上去比蘭德華茲的小公爵更像個貴族,眉頭一挑,隱約有其父親瑪塔洛夫親王的姿態。 “有人和我說你是躲在公爵府吃奶長大的大文學家,我覺得他根本是在撒謊,因為你至少得吃到八十歲。”蘿拉的語氣極盡可憐。 年紀輕輕就被教廷認定有極佳的神術親和力,她覺得她有資格嫌棄資質普通的蘭德華茲繼承人。 要不是因為有神跡降臨在洛特斯特,根基不穩的德魯蘇斯陛下壓不住帝都“國運向南”的傳言,她堂堂助陛下即位的功臣、席樂班侯爵的三女,憑什麼跑到帝國邊緣做一個公爵繼承人的“夥伴”? 外人還以為她是被送來討好小公爵的女伴呢。 蘿拉見耶倫保持著標準的微笑不反駁,更加堅定了這位小公爵幼稚軟弱的想法。 還好,作為陛下弟弟的瑪塔洛夫親王也派了一個不受待見的兒子過來。 “洛特斯特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希望你們喜歡這裡。” 耶倫沒必要對別人做過多解釋,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小公爵而言,最重要的品質不是出類拔萃,而是等待。 等待,等到小樹苗長成參天大樹,輕視自然會變成拉攏。 草草應付完成人式最後的授勛儀式,耶倫把那枚嶄新的伯爵徽章丟到口袋裡,在拉切洛特和蘿拉嫉妒和輕蔑的祝賀裡跑到城堡後花園。 白薔薇城堡壯麗,堅固,在一望無際的南境森林裡,由白色巨石建造的城墻有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感。 城堡裡最為人稱道的建築是修建在後花園的奏樂師石塔。 相傳這座城堡裡的最高建築曾關押過一位瀆神的宮廷樂師,樂師的名字和被關押的理由已無從考證,但樂師在孤獨的月夜中刻下的傳世樂譜,依舊留在塔頂的某處墻壁上。 成人式在午夜前結束,耶倫停在沐浴月光的石塔前,觸摸浸染歷史痕跡的斑駁石頭,一首好聽的宮廷樂曲回蕩在花園,飄渺,憂傷。 後花園的守衛恪盡職守,耶倫向他們道過辛苦,登上石塔,在塔頂的石窗前找到了對著夜空彈奏的女孩。 白色的連衣裙,羸弱纖細的臂彎,以及一隻小小的豎琴和一把小小的椅子,和足夠一個富家子弟生活的家具陳設。 還有裝滿一整麵墻壁的書。 “我叫耶倫,耶倫-蘭德華茲。” 耶倫擔心嚇到女孩,盡量放緩語氣,可他卻悲哀的發現,由於長時間缺乏與外人的交流,他的溫柔無比僵硬。 媲美麵癱賽裡娜夫人的微笑。 女孩停下演奏,托著下巴,黑發如瀑灑下,燦若星辰的眸子裡躍動著興奮和怯懦。 她已經太久沒有見過守衛以外的人了。 “好孩子會做禮貌的回復,看來你和我一樣,是個壞孩子。” 耶倫做了個鬼臉,坐到石窗邊上。 “我...我叫弗朗西斯卡!” 女孩看起來不同意這位不速之客的看法,咬著嘴唇回以真誠抗拒。 “抱歉抱歉。” 弗朗西斯卡清瘦倔強的臉蛋讓他想起了麵對大灰狼的小紅帽,隻是當他看仔細她的臉蛋時,疑惑頓生。 弗朗西斯卡臉色蒼白,不是斯萊爾區缺衣少食的病態,而是長時間被圈養的消沉。 被圈養在遺忘之地的金絲雀。 耶倫腦海裡閃過一隻鬱鬱寡歡的籠中鳥,在弗朗西斯卡的錯愕下牽起她的手,默默端詳許久。 手指修長,天姿優雅,她是貴族?不會是父親的私生女吧。 “我從出生後就被送到這裡,今天是第一次出去...” 或許是因為數年圈養,弗朗西斯卡的心思異常敏感,她看穿了耶倫的疑惑,紅著耳根聲音越來越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我父親,也就是公爵的命令?” “嗯...他告訴我,想活的久一些,就不要讓外人看到我。”弗朗西斯卡抬起頭,黯然道,“好像是因為,我姓德魯蘇斯。” 弗朗西斯卡-德魯蘇斯,與新皇和他失去的初生愛女同名同姓。 耶倫愕然。 方才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無數有關弗朗西斯卡身份的猜測,卻沒想到,她是蘭德華茲手中的王牌,一張足以掀翻帝國局勢的王牌。 謀逆,篡位,亦或者裂土稱王,若是使用得當... 耶倫搖搖頭,十年前那場血腥的宮廷鬥爭映入眼簾。 老辣,陰狠,無奈,你死我活。 世上真的沒有誰對誰錯。 弗朗西斯卡任由耶倫捏著軟軟的小手,她不太懂麵前這個小公爵為何會陷入沉默,她不太喜歡耶倫現在深沉的樣子,她喜歡白天在城墻下,那個與她對視的男孩子。 “公爵大人說,如果你不喜歡,他會給你換一個未來的公爵夫人。” “那你願意嗎?” “我沒有選擇。” 平靜,弗朗西斯卡稚嫩的臉蛋上,有著超越年齡的平靜。 “那個...你喜歡豎琴麼,我彈給你聽。” 弗朗西斯卡的手被鬆開,動聽婉轉的宮廷韻律復又響起。 月色透過石窗,撥動豎琴的芊芊玉手在地麵投下舞動的倒影。 耶倫聽著樂曲,心神也隨之飄散,他突然感到,自降生至在這個世界以來,他頭一回跳出了旁觀者的身份,與世界產生了一絲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