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無言,走了有半個鐘頭,到了一處路口。 胡青羊往前一指,淡淡地說道:“往前走吧,順著這條路,盡頭就是你來的地方。” 話還沒說完,崔平陽就搶著說:“萬望娘子不要生氣,我明日再來為娘子賠罪。” 說完也不管胡青羊什麼反應,隻自己一個人順著她剛才指的路跑走了。 ………… 胡青羊也不在意,冷笑一聲,扭頭往草叢中走了。 沒過一會,胡青羊就到了家門。 移開門板,入了內裡。 要說她這家門著實有些奇怪,古古怪怪,四四方方,沒窗沒門不說,倒是北邊有個大洞,一人多粗,看著倒不像人路,更想獸道,斜斜通了出去。再看那洞口光影,這屋子竟不像是人住的,更像是個地下建築。 進了門胡青羊就把銅盆放下,來到屋子西側,打開鍋蓋,往陶鍋裡加滿了水,又放上蒸籠,鋪上籠布,從一旁地上的陶罐裡倒出些黑黑黃黃的東西,在蒸籠上攤平了。 放上葦花,然後就對著灶眼,吹了口氣,許是吹的太急了,還嗆了自己一口,匆忙間捂住嘴咳嗽了幾聲,於是就從嘴裡蹦出來些許火星子並伴著煙圈。猛地一看,倒像是人被火藥炸了一樣唐突。那煙裡的火星子落到灶眼裡,就把乾蘆葦花引燃了,胡青羊又趕忙放上蘆葦,乾樹枝,叫火生了起來,又噔噔地跑到了屋子另外一邊,從口大缸裡舀了瓢鬆子,放在碗裡,擱在灶臺上。 接著又拿了隻碗,去外麵折了兩隻柏樹枝子。對著那灶臺,一會往嘴裡扔個鬆子,一會摘樹枝上的柏實,摘完的樹枝順手就扔進了灶臺裡。 柏樹油性大,一扔到灶臺裡,不論是鮮的還是乾的,當即就劈裡啪啦燒了起來,一時間,滿屋子的柏樹香味,算上鍋裡藥材蒸煮的滋滋聲響,不知是心裡的火在燒,還是鍋裡的藥要熟。 如此忙活了足足三四個時辰,經過不停的添柴調火,屋子裡一片甜膩膩帶著點酸苦的味道,隻熏的人要吐不吐,十分難受。 胡青羊把火熄了,等蒸籠涼了涼,散了散熱氣,又把它端了下來,一看鍋底,剩了碗多的汁水,黑黢黢黃燦燦的,用陶碗分幾次舀了出來,放在一旁。又把蒸籠上黑黢黢的黃精鋪到一旁的簸箕上,趁著還有點天光未散,端了出去。 回來時又順手將又曬過一次的另外一批收了回來。 看了看墻上刻畫的日子,胡青羊找了個陶罐把黃精倒了進去,又從櫃子裡取了瓶黃酒,倒進了陶罐裡。 從櫃子裡拿了幾片早先時候做好的黃精,就著剛才剩的黃精汁吃了下去。 等忙完這些,胡青羊像是累癱了一樣,往地上一坐,順手拆了頭上的紅布條。 然後一個風騷婦人眨眼就變成了隻黑色的雜毛狐貍。 這狐貍從鼻子到兩頰具是些灰不灰白不白的乾枯毛發,耳朵上星星點點的帶著三倆黃色的圓點,身上有著的毛發,也不知是不是吃多了藥,不見血腥、營養不良的緣故,不少部分又黃又黑的,就連尾巴也沒甚油水,像是個掉毛的掃帚多過拔毛的野雞的樣子。 隻一點好處,亂蓬蓬的尾巴尖有片白,還算是個奇獸樣。 狐貍在地上轉了幾圈,舔了舔尾巴根上上翹起的幾根毛,將紅布條叼在嘴裡,四肢著地走到大缸旁的梳妝臺上,豎起身子,兩個前蹄搭在桌子上,扭了扭尾巴,左右晃了晃頭腦袋,照了照鏡子,把嘴裡的布條放下。 接著又後腿直立,像蹦又像走的學著人的樣子挪到了屋子正中間。 那正中間的位置,放了口大青石的石棺材,棺材不知放了多久,那些細小的坑窪之處都落了灰。狐貍也不在意,用前腿猛的用力一推,後腿發力,往前走了兩步,將那百斤多重的棺材板推開了,露出條大縫。 然後猛的一跳,半個身子就這麼探進了棺材裡,後腿還掛在棺材外麵亂蹬,頭卻不知道伸在裡麵做些什麼,隻咕咕咚咚的捯飭著,沒一會就從棺材裡叼出來個人的頭蓋骨來。 這頭蓋骨不知道是死了多久的人的,看著不多大,泛著黃,有股子長久不刷牙牙齒發黃的黃釉感,也像蒸熟的小米、黃糜子的顏色,顏色倒是均勻,如同入了骨頭內部一般,頂上裂著兩條縫,看起來這頭蓋骨的主人是活著時被人活生生打裂了頭蓋骨死的,隻是如今年歲愈久,兩條縫不知是失了水,萎縮了還是怎的,隻剩了痕跡,倒是緊緊地合上了,現在看來倒沒那麼嚴重。 這狐貍雙蹄捧著頭蓋骨,往自己頭上一戴,滴溜溜的青白色眼珠子從頭蓋骨上的骷髏眼裡漏了出來,眨了眨眼,又原地轉了幾圈。 不知道嘴裡念了些什麼,就從一隻黑色的雜毛狐貍轉眼變成了個十七八歲的俊俏兒郎。 整了整衣衫,那狐貍將棺材板兒推回原處,洗了手,漱了口,拿了支香,又兜了個把花生、三五蘋果、一碗白米,供在南麵的供桌上。 一邊上香,一邊對著墻上的木板刻像許願: “元君娘娘在上,小狐家中貧困,無有靈芝蓯蓉奉上,隻得一炷清香,三五花果敬奉上真,萬望上真垂憐,憐憫眾生,護我清明,不墜魔障。” 如此三次,待香煙直直而上,飄上半空,就那麼堂而皇之的消失不見後,胡青羊拍了拍心口,從地上爬了起來。 轉頭走到了雕花大繡床邊,從枕頭底下掏出來個死了不知道多久的狐貍皮,扯開被子,墊上枕頭,一副狐貍睡在死人床上的模樣。現在沒有日光,借著月光,朦朦朧朧的,看起來倒挺像真的。 然後放著床不睡,他身子一矮,居然鉆進了床下。 從床下揭開一塊石板,鉆了進去。 ………… 過了許久,一隻狐貍叼著塊骨頭就不知道從哪個山頭的草窩裡鉆了出來。 這個小山頭叫橫嶺,說是嶺,也遠不到嶺的程度,隻是因為山體挨著秋梁國東邊的群山,周圍村民又不能深入,不把群山細分,隻把小山代了大山,將這小山當做是大山的一支,合起來叫它嶺而已。 這個嶺北高南低,沒的什麼樹木,更沒什麼大石頭,西麵的斜坡草地上隻長了些稀疏的小柴樹。這裡原本叫野豬嶺,後來因為從橫斷山來了條大蟒,大蟒吃了野豬盤踞在此,人們畏懼大蟒,又不敢名頭裡帶了蛇蟒字樣,索性就叫它橫嶺了。 這狐貍一從草叢中露了頭,就將骨頭戴在頭上,變成了俊俏少年。 又從一旁的柴樹從裡掏出來個柳條籃子,籃子裡放了幾件采摘的工具,蓋了層花碎布,就往橫嶺裡去了。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忙活了一夜沒睡覺的狐貍顯然今天沒打算去見崔平陽。 胡青羊抬頭看了看方向,選中一個方向,搖頭晃腦的去了。 走了不一會,就離了草坡,到了山體。這山體像是陡崖,筆筆直直,隻是一旁的懸崖卻是不大,隻兩三個人寬,雖不寬,底下卻是條深不見底的。瞇著眼遠眺,不知底下的是動還是不動的細長水體,因的日光不照,看不真切,也隻能看到那河流模樣的水體模糊的閃著光。 路上遇到一汩從石縫裡淌出來的泉水,他也捧了兩捧喝了,又從籃子裡拿出個陶罐接了一些,看那點頭的樣子,這泉水倒很是甘甜才對。 再往前走,山崖上麵長了株紅紅的果子樹。迎著晨光倒是極好看,抬頭聞了聞,像是確定果子熟了。胡青羊就從籃子裡掏出個繩子,一頭栓了個鐵爪。在手裡甩了甩,往上一拋,等纏住了果樹,又一拉,連枝帶葉的拽下來不少。 撿品相好的撿了幾個,放在籃子裡,隨手拿了一個,吃了一口。那果子比蘋果小,比海棠大,吃了口脆脆甜甜的,還有股子若有若無的清香,倒也算得上是味道鮮美。 又摘了兩次,湊了一籃子,胡青羊就順著那崖邊的小路往裡去了。 沒過一會,崖路越走越低,順著那小路居然到了崖底。 這崖底濕濕漉漉的,不說那近水的岸邊,便是路旁的石壁上也是陰陰沉沉的泛著被水打濕後的黑,用手一摸,感覺不出,像是有水也像是沒水。 岸邊到小路,一層的卵石一層的泥沙,卵石黑的白的黃的,分布不均,大的頭大,小的豆大,這裡一片,那裡一片的,但都沒了棱角,想來早先這裡發生了地動,將那河底的土層調轉了個頭才是,不然也不會有這幅模樣。 乾枯枯的岸邊零星長著幾棵耐陰的水草,具都是些沒開花的鼠尾草、沿階草一類的,許是陽光難以直射,便是這幾種草也盡力的發黑發綠,以求更好的占些日光,努力活著。 如此走了半天,便到了目的地。 那小路盡頭是個藏在崖底的石洞,約莫有兩個多人高,一人多寬,黑漆漆的不知道有多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胡青羊卻是不在意,扔了嘴裡還沒吃完的果子,看著那半個果子被河水無聲無息的帶走,用力的咽了咽嘴裡還沒嚼碎的果肉,又動了動舌頭,清了清口腔。 等用碎布蓋好籃子後,胡青羊就人模狗樣的往洞裡去了。 一進洞,卻是入了不過一二十米,黑咕隆咚的洞裡就從暗處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胡青羊一個不甚,隻覺得自己踩到了個圓滾滾,長長粗粗的東西,還沒等胡青羊踩實了,那腳下的東西就扭動了起來,胡青羊趁著洞黑,沒人看見,嘴角一耷拉,就要用力踩實,將腳下的東西踩死。 剛一用力,又覺得不妥,腳邊一改,正要把腳邊的東西踢開呢,洞裡就突然亮起了火光。 偌大的洞窟裡,在墻壁上開鑿了許多個神龕一樣的凹槽,隻是裡麵放的不是神像,卻是倒翻的頭蓋骨。隔著兩三米就放上一盞,裡麵盛的不知是人油還是獸油,點起來有股奇奇怪怪的臭香味,剛聞有些沖鼻子,讓人直想打噴嚏,可多聞幾下又讓人有點上癮。 火光一亮,胡青羊就不好再發力,隻悻悻地收回了腳,彎下腰,用手拍了拍那腳下正要爬開的小蛇的腦袋,對著前方燈火暗淡的地方,乾笑著開口道: “喲喲喲,這小東西,還挺可愛的呢。” “怎麼?你這狐貍,是今天來我這做什麼?”卻是那洞裡最深處的鐘乳石柱下,盤踞著一條嬰兒腰粗的黑色大蟒蛇,如今正瞇著眼,死死地盯著胡青羊。 像是隻要他剛剛一用力,它就要立刻沖過來咬死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