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兩邊，火炬之光下，狼嚎祭司走在前方，頭頂黑色羽冠輕搖，毛絨絨的狼皮大襖貼地拖曳，背影滄桑又孤獨，它就像一頭在昏聵的迷霧中穿行的老狼。

隧道逐漸往下。

“狼嚎祭司，你知道我們會來？”迪安問，

“我的眼睛看到了你們，柯帝也給過我預兆，在危險、紛亂、充斥著暴動的季節，會有兩個客人從千裡之外到訪部落。”

“你知道我們的目的？”凱登直直看著祭司的背影，彷佛看到了那個拋棄露辛達毅然決然遠去的男人。

祭司的腳步一緩，“從跨入山洞開始，我聞到了伱身上熟悉的氣味，凱登，你身上流淌著柯帝的血，你來此是為了追尋根源。”

凱登默認。

“但現在我不能給你答復，你對於部落的了解太少，容易片麵性地產生曲解。”

祭司說著忽然止步。

他們走到了山洞的盡頭。

地麵鋪陳著一圈山羊的硬脂肪製造的蠟燭，蠟燭照出幾盤帶血的羊肉、漿果草莓，向一座狼形的雕像獻祭。

它高約兩米，吻鼻部細長，耳朵寬大…外貌和灰狼相近，但體型更加小而修長。

它不像通常捕食者那麼嗜血和兇猛，反而帶著一種擬人的精明和狡黠。

燭光映照下，迪安注視它的眼睛，神態恍惚了兩下。

隱約間，那雙石製的瞳孔朝他眨了兩下，幾滴淚水順著雕像僵硬慘白的臉頰滑落，一聲傷感的嘆息回響在迪安腦海中。

“向您致敬，郊狼柯帝，部落的守護神。”祭司向著雕像行禮，凱登見狀好似受到了某種冥冥之中的感召，也行了一禮。

“現在可以好好談談了吧，”迪安問，“這位守護神究竟是何等存在？”

祭司滿懷尊敬地說，“按照你們的歷史知識來講，它是瑪雅人神話中，獸神族中的守護神，郊狼柯帝，與之同一層次的是統治天空的獸神之王鷹神，治理大地的熊神，河流之神鮭魚等等…”

迪安目光在祭司臉龐上遊離，又回想起一路上見到的族人們的模樣，忽而覺得親切起來。

他的母親萊娜有一部分印第安血統，某種程度上，他和郊狼部落、祭司之間也存在一定血脈淵源。

“瑪雅人的神話，這麼說你們郊狼部落都是瑪雅人？”凱登詫異道，“我在歷史上課上學到瑪雅人大部分生活在中美洲的國家：墨西哥、洪都拉斯、危地馬拉，你們怎麼會跑到美國南部的阿肯色山區裡來？”

“沒錯，幾百年以前，郊狼部落本來存在於墨西哥。”祭司粗糙的臉上掠過遙遠的回憶，“1697年，最後一個瑪雅城邦在西班牙人的炮火和超自然力量中灰飛煙滅之後，我們信仰生存的土壤被擠壓到了極限，絕大部分部落的成員被迫地改信天主教。”

“剩下的一部分像我們一樣的堅定者，離開了墨西哥，尋找新的安身之所。我所在的小型部落，向北進入了北美洲…”

“幾百年以前，西班牙人征服墨西哥？”迪安隻覺得自己在翻看一本歷史書，驚訝地看向狼嚎祭司，“西班牙人居然能戰勝你們的神明？”

“神明沒辦法直接對人出手。而西班牙人有火槍大炮，也掌握超自然力量，在當時的年代對我們形成了巨大的優勢。”

“那你今年多少歲？”

“讓你失望了，我七十六歲…守護神賜予了我們強大的力量，卻沒有賜予悠長壽命，所以我們能活的時間比普通人長不了多少。”

“那你們這接近三百年一直定居在狗鎮的深山老林裡？”旁邊的凱登插了句話，

祭司搖頭，

“我們換過幾處地方，在此定居了一百零九年，”

“發展了一百多年才區區不到兩百個成員？”迪安有些無法理解，“在當年那個科學技術還不先進的年代，掌握變身狼人的強大力量，沒人能阻止你們壯大。”

“沒錯，普通人無法抵抗郊狼一族的力量，”祭司凝望著雕像，眼中多了一絲無奈，“但從前，我們部落僅有一位頭領、一頭阿爾法狼，最多隻能庇佑兩百多成員免受匯聚律侵擾。超過數量，部落將迎來滅頂之災，所以我們必須嚴格控製後代數量。”

“此外，部落的生育力本就遜色於普通人，越是強大的生物越是如此。”

匯聚律嗎？

迪安瞳孔收縮了一下，對於這條冥冥之中的規則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普通人無從知曉，它卻又無處不在，對於超自然生物就是一條勒住脖子的絞索，一個狹窄的囚籠。

“這麼多年你們如何隱藏得天衣無縫？”凱登換了個問題，“狗鎮人對你們一無所知，鎮子裡甚至沒有半點狼人的傳說。他們一直覺得山上僅僅住著兇殘的野獸。”

“並非所有人都被瞞在鼓裡。鎮長和警長的家族從建鎮之初起就知道我們的存在。”祭司黃金的雙眸看向兩人，“並且幫助我們保密。”

迪安和凱登交換了一個眼神，小鎮的權力人物協助，糊弄鎮民不難，“可他們為什麼這麼做？難道他們的家族和郊狼部落達成了某種協議？”

祭司眼中閃過贊賞，

“郊狼部落最初搬來之際，這片山區幾乎是無人區。後來漸漸有人類在山穀中定居、繁衍…我們的祭司、阿爾法，預感到了屬於普通人的大時代即將到來，沒人能在這個洪流之下與世隔絕地生存，於是主動找上了狗鎮的權力家族，達成了一項古老的協議。”

迪安和凱登側耳傾聽——

祭司朗聲道，

“郊狼一族允許人類入住山穀，但鎮民未經允許不得深入山區。即便是在外圍，也不得大肆捕殺野生動物，摧毀森林。”

“鎮中不允許修建任何教堂，尤其是天主教和新教的教堂，這些傳教士摧毀了我們的家鄉。”

“狗鎮鎮民的數量不得超過規定的數量，人口太多，我們暴露的風險大幅度上升。”

“作為代價，郊狼部落成員永不對鎮民出手，並且自發維持山中野獸的穩定，防止火災、山洪等自然災害。”

……

聽完這份協議的內容，迪安之前對於狗鎮的大部分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與他預料的相反，這郊狼部落不僅沒有傷害鎮民，某種程度上，反而庇佑了他們。

“一百多年，你們如何確認協議完美執行，不出現差錯？”

“不需要保證，過去一百年，這片山區遠離繁華的都市，遍布危險野生動物，實在沒什麼值得人類覬覦而去違約的地方。在過去，部落暗地裡付出了巨大代價，讓鎮民免受過度的野獸侵擾和自然災害。隻要他們不是傻子，都會選擇跟我們合作。”

“但那是昨天的情況。”凱登想起離開農場前老約翰提過的一條信息，眼中掠過針一樣鋒利的光芒，“如今鎮長和警長帶著大公司的人駐紮在東邊外圍十裡左右的地方，準備搭建一條礦道，狗鎮已經違反了古老的協議。”

“烏鴉們告訴了我，這是不折不扣的背叛。”祭司抬起頭說，黃金色的瞳孔中掠過一絲寒意，“人類自古以來就心思多變，不像我們，數百年如一日地遵守著古老的規矩和原則，他們永遠在追求新奇的變化的東西，現在他們發現了礦產，要把大山的外圍據為己有。”

“但他們永不滿足，我已經預見到，等礦場建立，他們拿到了地下的鐵礦、銅礦、金礦，他們又會想要山裡麵的鬆樹、橡樹、樺樹、山核桃樹…售賣木材、製作家具…然後是動物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