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房子很快就拆遷了,陸陸續續有人拿到了征收的田畝錢,這天我的堂妹孟珊珊打來了一個電話:“姐,你的田畝錢拿到了嗎?” “沒有啊,多少錢?” “三萬多呢,我們已經在村裡拿到了,你的好像給大哥代拿了。” “我知道了,回頭我問問他。” 放下電話,我心中憋悶得很,上次為了父親房子的事情我們已經鬧得很僵,我壓根不想再看見那張臉。孟輝完全做得出霸占這筆錢的事情,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如果孟輝真的做出那樣的事,錢我也不要了,我就當這輩子沒有過這個弟弟。 過了幾天父親打電話給我也問起了這個事情:“欣然,孟輝有沒有把你的田畝錢給你?” “沒有。”我的語氣很平靜。 “他也沒打電話給你嗎?”父親著急起來。 “沒有,爸,他要真不給就算了,我就當沒這個弟弟,老死不相往來。以後除非他要欺負到你們頭上,我再收拾他。”我斬釘截鐵地回道。 “不行,我帶你去問他,這是你的錢啊,他憑什麼不給你……”父親掛了電話呆坐在桌前,宋慶芳看不下去:“我來做個東吧,讓他們一起吃頓飯,把話當麵講清楚,欣然自己的錢,憑什麼要讓給孟輝。” “欣然講孟輝如果真不給,她也就不要了,以後老死不相往來。” “廢話!不管以後來不來往,這個錢一定要拿回來,你家裡拆遷一分錢沒給她,不能這筆錢也拿不到,真是黑了良心。”宋慶芳氣憤得說道。 “唉!”父親雖然覺得愧對我也是無能為力。 …… 幾天以後宋慶芳安排了一個飯局,我本不想去,我也知道宋慶芳是替我打抱不平,這番好意我又怎麼能辜負呢?何況錢本就是我的沒有理由不要,於是我想好了,如果孟輝痛痛快快地自然最好,但凡說個不字我扭頭就走。 徽菜館到了,我上了三樓進了包廂,宋慶芳和父親見我來了都喜笑顏開,孟輝一家三口則安安穩穩地坐在主位,臉上表情淡淡地。 “欣然來了啊,剛好上菜,趙家明怎麼沒來啊?”宋慶芳朝後麵望了望問道。 “爸,阿姨,他帶星辰去練琴了,來不了!” “噢,那是來不了,來,坐……”宋慶芳把我往孟輝那邊讓,我則選擇坐在宋慶芳下首,剛好和孟輝麵對麵。 “你怎麼來的啊?”父親關切地問道。 “我走來的,就三站路,不遠。”我笑著回應著。 開始上菜了,一家人各懷心思地吃著飯,說著不疼不癢的場麵話,基本上都是宋慶芳在打圓場,尷尬之中宋慶芳挑明了話題。 “孟輝啊,這個房子呢總算拆完了,基本上還是拆得挺好的,今天我們一起吃個飯呢,除了我們一起聚聚呢,主要還是為你姐姐的田畝錢。不講別的,這個田畝錢是你姐姐自己的,你呢,還是要給她。” 孟輝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他現在誰都看不上,包括這個“阿姨”,也不知道是哪根孝筋啟動了,他莫名其妙替死去的母親打抱不平起來,全然忘記了他在他母親生前的種種醜惡嘴臉,他很不屑地笑了笑:“錢我可以給啊,不過,她要寫個條子給我。”孟輝拿了一張白紙和一支筆扣在了桌子上。 “寫什麼條子啊?”父親問道,此時我已經氣憤不已了,但我極力忍耐著。 “她從我這兒拿走幾萬塊錢,肯定要打個條子給我的,不然以後她要不承認怎麼辦?對吧。”孟輝邊說邊抖著一條腿,他老婆孫儀萍坐在旁邊忍著笑沒有說話,她可不敢惹我這個敢抽她男人大嘴巴子的女人。 我原本以為寫個條子隻是證明自己拿走了田畝錢,現在看來這個條子的性質竟然變成了孟輝施舍了幾萬塊錢給我,這對我是一種侮辱,我騰地一下站起來走出門外,宋慶芳趕忙了上來。 “欣然,欣然,你別走啊!” “阿姨,這錢我不要了,我就當喂了狗了!”我氣得渾身發抖。 “你聽我的,一定要,憑什麼便宜他們,不就寫個條子嗎?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聽我的沒錯,不然你爸爸也會很內疚的。做人要能屈能伸,這點委屈算什麼啊?你就寫個收條給他,上麵注明是你的田畝錢不就行了,聽話,回去!”宋慶芳苦口婆心地勸我。 “他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幫他結婚,拿錢給他蓋房子,出車禍借錢給他付醫藥費……” “哎呀,你先把錢拿回來,其他事情以後再講,替你爸爸想想,他本身就覺得虧欠你。” 我轉念一想,咬著牙說道:“也是,憑什麼便宜這種白眼狼,阿姨,我聽你的。” 我強忍著眼淚回去了,根本不想再多看一眼孟輝那張厚顏無恥的臉,直接拿起紙和筆開始寫條子。我的手抖得很厲害,寫完了往桌上一推不再說話。孟輝抬著頭把那張條子拿在手裡看了一眼,慢騰騰地把錢從一個塑料袋裡拿出來,一共三摞…… 目送父親和阿姨上了出租車,我拎著沉甸甸的包往回走,走著走著眼淚流了出來,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用手拭去,搖搖頭深呼了一口氣——從此我就沒有弟弟了。 …… 趙家明拎著一個棕色的帆布包,裡麵放著五十萬的現金,他從銀行出來後直接上了一輛黑色悍馬。驅車開到本市一家四星級酒店,停好車小心翼翼地拎著包上了電梯,出了電梯左右觀察了一下,隨即走到一間客房前敲了敲門,很快就有人給他開門,他迅速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套房,外間一張方桌上有四人正在玩港式“梭哈”。桌麵上碼著成捆的人民幣,每個人身邊都站著一個隨從,眾人都神情專注地盯著各自主子手裡的牌麵,趙家明也全神貫注地盯著劉金隆手裡的牌。他十分擔心,劉金隆已經輸了一百多萬,如果手氣再不好,剛取的這五十萬又要打水漂了。劉金隆反倒氣定神閑的,他是賭場老手了,自從有了錢,錢在他眼裡就隻是工具,輸贏對他也習以為常。好的心態加上運氣也讓他在賭桌上贏得多輸得少,今天也不例外,果然劉金隆贏了,不僅把之前輸掉的扳回來,還多贏了二十萬,一時間眾人一番吹捧獻媚,劉金隆大氣地給在場的幾個隨從一人打賞了一千塊,給了趙家明兩千塊。 嬉笑間他們正準備繼續開局,客房的房門突然從外麵被打開了,瞬間就進來了若乾身著警服的人,賭局被迫結束…… 我跟著舅媽李春苗開車來到郊區的拘留所,打聽了一下,人見不到,還要拘留十五天。 “你也別著急了,我問過了,你舅舅和他關在一起,我都打點過了,吃不了什麼苦的,就是要拘留十五天。”李春苗抱歉地看著我,我的臉上淡淡地看不出什麼情緒。 “嗯,要送被子和錢嗎?”我其實一點也不著急,對於賭博我是深惡痛絕的,他們被抓完全活該。 “邊上就有賣的,我來買,錢我已經交過了,你就安心在家等吧。回去跟我大姐和大姐夫講一下,讓他們都不要太擔心,十五天很快就過去的。” “嗯,趙家明他爸他媽應該也不擔心,也不是第一次進去了。” “唉!你舅舅我都勸過他多少次,不要賭,不要賭,他不聽我的啊。抓進去也好,給他提個醒,就是這次連累趙家明了。”李春苗是個仔細人,全力讓自己在這個家族中能麵麵俱到,以期博得一個好名聲。 “沒事,都是一家人嘛。”我笑著努力讓自己圓滑一點。 回到家把情況跟公婆講了一遍:“舅媽講讓你們不要擔心,她都打點好了,十五天就回來了。” “還要關十五天啊!天涼了,他們會不會冷啊?叫他們不要賭、不要賭……一個個都不聽啊……”劉金榮頂著兩個黑眼圈不無擔心地絮叨著,趙誌才在旁邊聽著依然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們雖然擔心卻也習以為常。 我說完之後不再想這件事情,我還要開店,還要接兒子上下學,如今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十五天以後趙家明從拘留所出來,洗了個澡,和朋友聚了個餐,生活一切照常。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天灰蒙蒙的,我接到了表姐鄧紅艷的電話。 “欣然,外婆走了。” “……” 掛了電話,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外婆也終於解脫了! 想起七年前三月的最後一天,陽光很好,母親走了!那幾天我怎麼都悲傷不起來,看著大姨和小姨悲痛哀嚎的樣子,我自己跟自己說:“走了好啊!不用煎熬了,終於解脫了”。外婆白發人送黑發人,看著她照顧了一年多的女兒逐漸冷卻的身體竟也沒有哭。 那時我的思緒是一片空白的!此前一晚,夢中見她們母女二人身穿白衣,尤其母親麵目模糊要與我說話。她先是躺著,再坐起,嗚嗚地說了一會兒又躺回去,我隻模糊記得她很傷心地看著我們,卻壓根沒記住她到底要說什麼。 我一直覺得母親死得很遺憾,因為那時候的我還不懂悲傷;如今外婆死得很傳統,老了,躺在冰冷的老房子裡等死,因為她不會索取甚至不會怨恨,默默地死了! 去奔喪的那一路我一直感覺胸悶,車窗開了也無濟於事,我環顧四周懷疑有液化氣泄漏,我喘不了氣,開始咳嗽,開車的趙家明隻是轉頭看了看我,沒說一句安慰的話。 表姐鄧紅艷安慰我說:“你不要哭啊。” 我說:“不會,我不會哭,她解脫了我應該高興。” 車子停了,我看向窗外,陽光刺得我的眼睛很疼,眼淚瞬間流了下來。有人在敲車窗,我仔細一瞧,原來是大姨!比一個月前似乎又矮了好多,我想著可不要讓大姨她們以為我太悲傷了,我說過外婆解脫了要高興的。 散碎鞭炮砸在腳上很疼,煙霧彌漫在四周,我艱難地抬腿跨進老房子。靈堂前外婆的遺像很淡,淡到辯不清是不是她,或許是太久沒見她了。我想她的樣子肯定是麵目全非了吧!磕完頭往後走,外婆躺在那裡離得很近,她的頭靠墻那端,我很想走過去看看她的臉,隻要走三步側身掀開她身上的布就能看到外婆的樣子了…… 有個拄著拐杖的女人沖我親切地笑著,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仔細看了才知道是小姨,我坐在她旁邊開始發抖,小姨拍著我的後背連忙怪我衣服穿太少了。 “欣然,你衣服穿太少了啊。” “不是啊,小姨,我那件黑羽絨服太臟了還沒來得及拿去洗呢!”我笑著在心裡回答了,環顧四周,人來人往的,大姨端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綠茶,我端過來卻喝不起來,茶葉太多了。 小姨大聲對著大姨的左耳說:“再倒杯糖開水來。”我這才想起來大姨有一個耳朵聾了。 喝著甜甜的糖開水,我突然想起小時候來,那時候陽光真好。我穿著外婆的花褲子,褲腰一直拉到胸口,正躲在外婆身後看著……喝完了一小杯糖開水以後我還是抖,這時有個高大的男人拎著水瓶過來給我倒水,我定神一看,是孟輝,那個我打算老死不相往來數月未見的弟弟,我固執地不看他,忽視他。我真的很倔,堅持不看他,可孟輝總在麵前晃! 大家都覺得我抖得很厲害,於是大姨問我吃不吃雞蛋,我點點頭說吃,一旁的二舅媽說家裡沒有了,大姨現出去買了兩個,兩個溏心蛋下去以後,我終於不抖了。 不時地有人走來走去,小姨沖著做孝帽的大姨父說:“做這個乾什麼啊,交給主,主會安排一切的。”說完不甘地嘆了口氣。 我摸摸小姨斷了的左腿問她:“還疼吧?” “不疼了,我媽死了算是解脫啊,願主保佑她……”小姨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禱告起來 “是啊!”我想起母親,養我又有什麼用?到現在才知道什麼是悲傷!
第五十九章 什麼是悲傷(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