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某一天馮程突然發微信聯係了我。 　　“孟越，十一月底我生日，請你吃飯。” 　　“好啊，回頭你把地址發給我。”我和馮程也好久未見了，隻是偶爾微信聯係。 　　放下電話，我轉身去了兒子的房間，先敲了敲門，等了幾秒鐘才推門進去。 　　正值初二的趙星辰在寫作業，看著他專注的模樣我很是欣慰：“作業寫完了，做好復習和預習才能玩遊戲，媽媽給你買電腦，是不希望你總是羨慕別人，但你自己也要控製好。” 　　“嗯。”趙星辰答應得很是乾脆。 　　我又坐了一會兒就退出了房間，剛關上房門，就看見劉金榮也從房間裡走出來，我打了一聲招呼。 　　“媽。” 　　劉金榮嘴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停了兩秒，她見我準備回房間，突然就冒了一句：“家裡的錢都放在家明跟前嗎？” 　　“不是全部，一部分，怎麼了？” 　　“錢要存起來，不要亂花了。”劉金榮的語氣像極了電影裡的祥林嫂，唉聲嘆氣的。 　　“家明講跟舅舅後麵炒股，舅舅也講了會看著他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你舅舅講的嗎？我覺得還是全部拿回來存個定期的好。”果然知子莫如母，劉金榮比我了解趙家明。 　　我雖然很是厭煩她，也沒表現出來。這麼多年過來，即使不喜歡也還是要生活在一起，何必表現出來呢？況且我也覺得她說得沒錯，於是我說：“就拿了一部分，舅舅也跟我講了，現在股市行情很好，等過一段時間就全存起來。” 　　“嗯，掙錢不容易，你們花錢也不要大手大腳的，能省就省……”劉金榮嘟嘟囔囔地說了好半天，我隻是覺得厭煩。 　　到了馮程生日那天，我在鏡子前麵化妝，一邊畫一邊跟劉金榮說：“媽，我以前的同事過生日，我去吃個飯就回來。”說完之後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不禁抬頭瞥了一眼劉金榮，劉金榮正麵無表情地坐在沙發那邊，顯然是聽到了。我沒再說話繼續化妝。 　　化好妝，我把很久沒穿的高跟鞋拿了出來，站在門口換鞋，劉金榮則把頭昂得高高的往廚房走過去，有意無意地嘟囔了一句：“哼，同事，哪曉得是見什麼樣的同事啊？” 　　她雖然說得含含糊糊，我卻是聽得真真切切。我呆愣了一秒，隨即頭一抬轉身出了門，進了電梯，電梯鏡子裡映射出我憤恨和委屈的表情，隨即自我安慰起來：“隨她去吧，就當她不存在。” 　　停好車，從地下車庫坐電梯往上走，電梯旁邊是一個酒窖。第一次看到真實的酒窖讓我格外興奮，不禁在裡麵多待了一會兒。為了不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隻好假裝淡定地看著那滿墻的葡萄酒和酒瓶。轉角有情侶正在裡麵品酒吃牛排，匆匆瞥了一眼趕忙找到電梯往上坐。到了四樓，出了電梯就是一家西餐廳。 　　我左手抱著一把向日葵，右手打著電話：“我到了，怎麼還要往裡麵走啊，不是這個西餐廳嗎？” 　　“再往裡麵走，看到有官邸字樣的就是了。”馮程一邊說一邊往外走，站在院子裡透過玻璃窗看到了我：“這裡，孟越。” 　　“哎呀，真不好找，不過這裡環境真不錯，給，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你能來我就很開心了，張琪也來了。” 　　“太好了，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了。” 　　包廂裡除了張琪還有幾個我不認識的女孩，互相寒暄一番之後開始開懷暢飲，酒過三巡我見其他人去洗手間，詢問起馮程和徐瑞卿的近況。 　　“最近怎麼樣？” 　　“就那樣啊，離婚以後就這麼單著唄！”馮程無所謂地說著。 　　“那你跟徐瑞卿還有聯係嗎？曾經你們感情那麼好。” 　　“前段時間倒是聯係上了，偶然碰到了。我們，嗬嗬，還聊了幾句。”馮程說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 　　“誰讓你們曾經那麼轟轟烈烈呢。” 　　“嗬嗬，我也不知道，看情況吧，他倒是要了我的微信。”馮程臉色發紅，分不清是醉酒還是害羞。 　　“我也好久沒跟他聯係了，他離婚了嗎？” 　　“不知道，不說他了，喝酒。”馮程見其他人陸續歸座打斷了話題。 　　我看著周圍的環境和氛圍，真是感覺醉了。與其說是喜歡這裡的環境不如說喜歡這種生活狀態，我的生活談不上優渥，卻也沒太多煩惱。畢竟我不再糾結愛與不愛，更不用為生計而奔波，除了孩子的學業，一切看起來都很安穩。雖然我的婚姻早已麵目全非，但我已經不在乎了，隻想享受生活，至於趙家明已經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了。 　　聚會結束，我回到家收拾一番自顧睡去，第二天早上起來一邊洗漱，一邊催促著兒子動作快些。一直到我們出門，劉金榮都沒看我一眼，更沒有跟我說一個字，隻囑咐孫子在學校要好好學習。我看在眼裡很是無所謂，心想：“這樣也好，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不理我，我還不想理你呢。” 　　從此我果真不再理睬劉金榮，劉金榮已經觸碰了我的底線，我再也不願意象從前那樣忍氣吞聲。我已經連續一個月不主動和劉金榮說話了，有意無意地避免和她接觸，一個眼神都不給她，仿佛她劉金榮是空氣。但劉金榮怎麼能忍得下去呢？她知道是她挑起的矛盾，隻是她從來沒有見過我這般對她，以前的我總是忍氣吞聲的，劉金榮可不想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左思右想，想了一個法子。 　　周末，我正準備出門去趟超市，剛走到客廳，隻見劉金榮走到我麵前突然雙膝跪地，抱著我就是一聲哀嚎，那情形著實嚇人。趙星辰聽到動靜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們。 　　“我今天就給你跪下了，你不就是因為我說了你一句，啊，你就一個月不跟我說話，我今天給你賠禮了，實在是我對不起你。”她一邊哭喊一邊作勢要給我磕頭。 　　我哪見過這種架勢，趕忙半跪著把她往上拉：“你不要這樣，你乾嗎這個樣子，你起來！” 　　“不行啊，你要原諒我嘛，我們年紀大了，討人嫌了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實在不行我搬走，我一個人住吧。”她說得很悲哀，眼裡卻是一滴淚都沒有。 　　我拉著她，看著站在旁邊目瞪口呆的趙星辰突然就覺得活得好沒意思，又好笑又好氣，這哪是道歉？這分明就是來折我壽的，這分明是在她孫子麵前控訴我的。一度我想轉頭就走，可是我又怎麼能隨心所欲呢？隻要一天生活在這個家裡，該受的罪還要受，該低的頭還要低。 　　“媽，你起來，你聽我說，我就是這個性格，不高興就是這個樣子，不是針對你，不管是誰，我就是不想說話，跟你沒關係。”我一邊說一邊把劉金榮往餐桌椅子上托，好不容易把她放下，趕忙退後朝門外走去：“你別亂想了，我沒生你氣，我就是不太想說話，星辰，趕緊給你奶奶倒杯水，我去超市了。” 　　說完我慌不擇路地出了門，進了電梯，心還在突突直跳，這個局麵太令人驚悚了，像演了個舞臺劇。驚魂未定之後就是說不出來的憋悶，於是我坐在車裡給蘇蔓打了視頻電話。 　　“我跟你說，你知道我婆婆今天乾什麼了嗎？” 　　“什麼啊？” 　　“她給我下跪了！” 　　“為什麼啊？”蘇蔓在電話那頭也是無語。 　　“還不是因為上個月我跟以前的同事出去吃了頓飯，她懷疑我，說我不知道跟誰出去吃飯。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憑什麼要被她懷疑，所以後麵我就不怎麼跟她說話。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她怎麼想起來給我下跪，而且還當著她孫子的麵。”我越說越氣。 　　“嗬嗬，這個，她是做的有點過，不過我想可能是因為她兒子不在家，她好像給你感覺就是在看著你一樣，對吧？唉，老人家嘴碎也正常，但給你下跪還當著星辰的麵就有點處心積慮了。哎呀，別氣別氣。”蘇蔓好笑地安慰著我。 　　“嗬嗬，感覺像在看電視劇一樣，情節太狗血了。” 　　“人家不是說，戲劇來源於生活嘛？你要太難受的話，就帶兒子來青島住一段時間。” 　　“唉，我也想去啊，可是星辰現在是關鍵時期，明年六月就要中考了，好多事情，隻能等他中考以後了。” 　　“嗯，好吧，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不要獨自生悶氣，有什麼事就打電話給我，別氣了啊。” 　　“好，我知道。” 　　…… 　　生活果然充滿了戲劇性，我的生活更是如此。趙家明有了那筆錢之後，在股市裡也嘗到了不少甜頭，可惜好景不長，碰上了多年不遇的股災。股市一路下跌，趙家明眼睜睜地看著賬麵縮水了一半，鬱悶的同時隻好在賭桌上尋找希望，不料又輸了十來萬，隻好又從股市割肉償還。這麼反反復復，股票裡的錢也所剩無幾了，終於還是東窗事發了。 　　“趙家明到家了吧。”李春苗在電話裡試探著問我。 　　“到了啊，怎麼了？”我當李春苗找我是因為酒店的事情。 　　“他給你買了包吧？”李春苗又試探著問。 　　“買了，藍色的，還挺大的。” 　　“咦，趙家明最小氣了，拿了那麼多小費，人家都給自己的老婆買LV，，他就給你買了個什麼TF，才三千多，真小氣。” 　　“嗬嗬，我還挺喜歡的。”我其實是有點不高興，明明看中的是一個一萬多的LV，還特地把圖片也發給趙家明了，最終趙家明還是沒買。但我不想顯得自己很物質，所以假裝不太在意。 　　李春苗話風一轉直入主題：“他還給你講了小費的事情啊？” 　　“我沒問他，他有了應該會給我的吧？”我心裡開始忐忑不安。 　　“我覺得你還是問問他吧，最近他們一個人最起碼發了有十來萬小費，我聽講你們家裡的錢也在他身上是吧，你要多關心關心他，男人啊，不能太相信他們。” 　　“他不會又賭錢了吧？”聽到這裡我心裡一驚。 　　“那我不知道，我隻是給你提個醒，你最好把錢抓在自己手裡，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包括你舅舅也是，叫他不要賭非要賭……” 　　我心裡憋悶無比，不相信趙家明會拿家裡的經濟開玩笑。晚上趙家明剛從外麵回來，我先是讓他給我看股票賬戶，看完我立刻爆發了：“趙家明，你跟我說實話，錢到底怎麼沒有的？” 　　“不就這麼沒的嗎？還能怎麼沒的啊，我炒股炒賠了啊！”趙家明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你不是講跟在舅舅後麵穩得很嗎？你不是讓我相信你一定會好好的嗎？你是不是又去賭錢了，啊？” 　　“……”趙家明梗著脖子不說話。 　　“因為你舅舅說帶著你炒股，我才同意把錢給你，我以為你比我聰明，讓你管錢或許會管得更好；我以為上次你挪用公款隻是一時沖動，經過那一次的教訓你會痛改前非。沒想到，你就是一攤爛泥扶不上墻，我竟然相信你。現在看來，像你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能力炒股，還賭錢！一個連自己的行為都無法控製的人，你要是能贏錢老天恐怕都瞎了眼。”我痛苦得口不擇言，說到後麵哽噎不已，淚水模糊了雙眼。 　　趙家明聽我如此的貶低他，自尊心著實受不了，梗著脖子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從嗓子眼裡哼了一聲走出了房間。 　　劉金榮恰好在門外偷聽，大概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恨自己的兒子怎麼那麼不成器，一看趙家明走出房門，忙把他拉在一旁詢問。 　　“真的都輸了？啊，你怎麼搞的啊？你怎麼就不學好呢？啊？我就講錢不能放在你身上啊，都不聽我的啊。” 　　“是的，是的，都是我的錯，怎麼搞呢，已經這樣了。”趙家明急匆匆地要逃離這個家，掙脫了劉金榮的手奪門而出。 　　“唉，這要怎麼搞啊？我就講不要把錢給他，你們都不聽我的啊！”劉金榮看著我的背影說了這麼一句。 　　我蹭的一下起身把門關上了：“他就是不想過了，好得很。” 　　冷戰——冷戰——接連幾天家裡的氣氛都很糟糕，即使這樣我看在趙星辰的學業上努力克製著自己。 　　“我們到了，你在哪兒啊？你不是說帶星辰去補習嗎？還沒下課啊？”佳慧坐在宋有美家的沙發上給我打電話，宋有美關切地在旁邊聽著。 　　“已經到樓下了，我剛把星辰送回去了，買點水果，很快就到。”我正在小區門口超市買水果。 　　“不要買太多，我也買了，就等你了，快點上來吧。”佳慧生怕我買得太多。 　　“知道了，馬上就來。” 　　我邊爬樓梯邊嘆氣，兩條腿的膝蓋十分疼痛，估計滑膜炎又犯了，到了六樓，姐妹們忙把我接了進去，直接上桌開始喝酒。她們的丈夫都不在，薛紹峰在供電局加班，塗建國開晚班出租車，我頓時感覺放鬆了一些。 　　“來，走一個。”宋有美關切地看著我舉起了酒杯。 　　“嗬嗬，來，今朝有酒今朝醉。”我笑嘻嘻地也舉起了酒杯，大口喝了一口。 　　“慢點喝，慢點，吃口菜。”佳慧生怕我喝猛了。 　　“嗬嗬，沒事，你們別擔心我，我沒事了。就這樣吧，我是看在星辰和錢的麵子上再給他一次機會的，就這麼過吧。”我苦笑著放下酒杯。 　　“後麵你們到底怎麼談的，上次聽你講得那樣子，我以為你真的要和趙家明離婚了。”佳慧和宋有美互看了一眼。 　　“本來我也以為這次我們肯定要離婚了，可是一想到星辰馬上就要中考，我隻能再忍一忍，至少要等他把中考考好。後來，趙家明媽媽和姐姐都過來給他求情，我爸也來勸我，什麼孩子還小了，什麼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嗬嗬，我想著趙星辰，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再看看趙家明交出來的十多萬的小費，決定先忍忍。但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讓我婆婆——趙家明他媽，拿鞭子抽了他十鞭子，哈哈哈。”我說得那麼隨意，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佳慧和宋有美聽呆了，這兩人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抽鞭子？真抽了啊？” 　　“嗯，真抽了，我的狗血連續劇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暫時先這樣吧。”我麵無表情地說道。 　　“有時候，我真佩服你的大度，欣然，如果是我，損失那麼多錢我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宋有美說的是由衷之言。 　　“那能怎麼辦？星辰還這麼小，不過，欣然，我要提醒你，你以後真的要把錢抓在自己手裡，要對趙家明嚴厲一些，你就是太好講話了。”佳慧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我苦笑著說道：“那是肯定的，錢是不可能再放在他那裡了！可我不可能把他拴在褲腰帶上吧……”說完我一仰脖子喝乾了杯中紅酒。 　　我對未來沒什麼信心，錢是能抓在手裡，可一個大活人又怎麼去控製呢？總不能拿繩子拴著吧？所有的人都在說我對趙家明管得太鬆了，我在心裡罵了一百二十四遍娘也不管用，和一個不要臉的人談什麼自製力，談什麼未來？ 　　“我覺得你還是讓他回來吧，回來找個工作日子不也能過嗎？”佳慧真心為我們著想。 　　“再讓他乾個兩年，總要把虧的錢掙回來吧，好歹一年還能分不少小費。說實話，我覺得我和他隻有這樣分隔兩地才能維持下去，不然我真的堅持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