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石家莊 “場長,在您麵前,我不說一個字的假話!我拿他的饃饃不為嘴饞,隻想在大家麵前出出他的洋相。沒想到,對不起您了!他,簡直就是個促狹鬼!——”一說到這裡,老病號的氣就不知道打哪裡出了,他的聲音開始理直氣壯。 “上個月,割稻子時,一連割了八天時,我身體勿清爽,頭痛得來!上勿成班,突然病倒了!我頭痛,腦袋像要爆炸!我向衛生員請假,打算在屋裡躺兩天,又沒招他惹他!哪曉得,伊格促狹鬼!我才在宿舍裡躺了一天,第二天一早,他從沙包裡找來一塊爛棺材板,放屋裡廂!嚇得我來,魂也沒了,哪裡還敢呆屋裡廂?我同伊講:我寧願去割稻子,儂趕快把棺材板弄走——” “哈哈哈——”,田野上,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這小夥子呀,太調皮了,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了啊!”左場長笑著,點點老病號。 “老病號你頭疼?又沒見你咳嗽又沒見你發燒,誰叫你偷懶裝病啊!”長腳理直氣壯。 “哦,儂是衛生員啊?啥林講的——頭疼一定要咳嗽發燒呀?”老病號不服氣。 “活該、活該,嚇死你,老病號!” “老病號誰叫你成天裝病,不想上班!” 老病號扯著脖子歪著嘴,喊道:“誰裝病了?還成天呢!有種的,你們自己裝裝看,我有病時,都是篤篤定定、真材實料的病!” 田野上,爆發的笑浪,一浪高過一浪。 “嘿嘿,老病號,你也不尋思一下,為啥叫你老病號?”人群後的詹老板抹了一把鼻子,在開裂的鞋幫上蹭了蹭。 “還篤篤定定?還真材實料?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 老病號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了幾聲。 “指導員,該開工了吧?吃了你們連的飯,咱們也該繼續表現表現了!簡文教,你看能不能給我和警衛員也找個麻袋來,剛才拾棉花時,才一棉花袋子,就得過稱,太麻煩了,影響工效!走,小李,咱們也繼續拾棉花去!”左場長笑著,站起來。 “哎呀,是到時間了,幸虧場長提醒!場長來了,同誌們一高興,時間過得快,差點耽誤開工!反正都在這,也用不著我大喇叭喊了!場長,你先用我的麻袋吧,我立馬去我的地塊拿麻袋,再去過稱的地方看看有沒有空麻袋!”簡文教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笑道,兩手在自己脖子上掛著的空棉花袋子上擦了擦。 “簡文教,那就算了!我們還是一棉花袋、一棉花袋地過稱吧!”左場長略微有些駝背的健壯身影,已經走向棉田。 大家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沙土、草星,說說笑笑,向棉田深處走去。 “同誌們,咱們已經連續戰鬥三個半小時,該工間休息半小時了!”簡文教拿著大鐵皮喇叭大喊道。 於是,棉田裡,有就地躺倒的,有跑到遠處的蘆葦胡楊後麵方便的。 左場長的棉田地頭周圍,又圍了一個大大的人圈。左場長、青年們,哈馬斯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家拾了半天棉花,腰酸腿疼的,連蹲,都蹲不住了。 不怕累的丫頭小夥子們,圍在左場長身邊,嘰嘰喳喳個沒完: “左場長,你家,是哪裡的呀?” “左場長,聽口音,你是陜西人嗎?” “我咋聽著場長的口音,有點像八個饃饃的河南口音?” “場長,你領導這麼大一個場子,學歷一定不低吧?” “領導一萬多人呢,那能低嗎?起碼也得是中學生,說不定還是大學生呢!” “我呀,哈哈,既不是陜西人,也不是河南人,而是河北人。同誌們,我的學歷,還真不低呢!1937年高小畢業後,家裡實在供不起我上中學了,就把送我到親戚開的一家小飯店討生活。哈哈,我的高小畢業,真不低呢!”左場長爽聲笑著,額上眼角的幾根細紋擠成了團。 哈哈!大家也都笑了。 “學歷有時,真不算啥!領導咱們七億中國人民的毛主席,湖南一師畢業的,也就一中專生!可毛主席的學問,政治、軍事、經濟、歷史、哲學、經濟、文學,各方麵,能指導多少個博士教授啊!”笑聲中,場長左邊隔著兩個人的張克豪,喊了一嗓子。 “嗯,這個小夥子,有眼光有見識!”左場長贊許地看了他一眼。 張克豪被當眾表揚,滿臉笑容,得意地看了一眼斜對麵屁股下坐著一方手帕,手裡拿著一方粉紅花手帕扇風的林茜草。林茜草見他看著自己,忙扭頭轉向一旁的菜包子,悄悄說了什麼,菜包子忙不迭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倒了幾粒咖啡色綠豆大的小圓粒在她掌心,她一股腦兒吞下了。 看樣子,她吃的那幾粒,是清清涼涼的仁丹。 他心裡有點不舒服,眼光不自覺跳到她的右邊,一張紅潤微汗的秀麗臉上,不由地笑了一下,王眉娥也報以大方的微笑。 “場長,那,後來呢?” “場長,你怎麼從小飯店跑到延安,參加革命的呢?” 青年們繼續刨根問底,對場長的革命生涯很感興趣。 “同誌們,這就說來話長了。當年,我爸把我送到堂兄在石家莊開的炒餅店當學徒,大家,知道石家莊嗎?” “知道啊,咋不知道?” “太曉得了呀,我軍解放的第一座城市啊!” “不,準確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解放的第一座大城市!” “石家莊,比新中國解放得早!” “左場長,你家是石家莊的嗎?” “可場長你的口音裡,我好像有時聽著蠻像夥房銅板的陜西腔呢?” “哈哈,你們這些小同誌可真不賴,懂得多!我家,不是石家莊的,不過,我家雖然不在石家莊,可離石家莊也不遠,從我家到石家莊的城裡隻有16公裡!”左場長開心笑道,繼續自豪地,“是的,石家莊解放,比新中國成立的時間早——” “阿拉上海,也比新中國的十月一日解放得早!阿拉上海1949年5月27日就解放了!”老病號自豪地搶白。 “都別打岔了,趕緊讓場長說說他的家鄉吧!”嘰嘎斜了他一眼。 “好,同誌們別光顧聽,這秋老虎最乾燥,缺水容易流鼻血,大家邊聽邊喝水啊!”左場長喝了幾口舊軍用壺裡的水,聲情並茂,“早在1947年11月6日,石家莊就解放了,是咱中國人民解放軍攻克的第一座大城市,是人民解放戰爭中的光輝一筆,也是我黨從農村包圍城市,到開始接管建設城市的偉大戰略轉折點!一句話,石家莊回到人民手中,是個標誌性大事。其實,石家莊在解放前,叫石門,是一個火車拉來的城市。1947年12月26日,石門市改名為石家莊市,說明解放石家莊,是個多麼驕傲自豪的大事!大家,知道12月26日,是啥日子嗎?” 大家麵麵相覷中,場長的斜對麵人圈裡,響起一個清脆自豪的上海腔女聲:“是毛主席的生日,咱們領袖毛主席的生日!我聽爸爸說過的。” “嗬,這個女同誌厲害,懂得真多,不,用你們上海話,叫結棍!小同誌,你叫啥名字?爸爸是乾啥工作的?”左場長朝那個方向,感興趣地問道。 “報告場長,我叫王眉娥!大王小王的王,青眉不讓須眉的眉,嫦娥奔月的娥,可不是飛蛾撲火的蛾哦——”眉娥欠起身,朝著左場長的方向,大大方方微笑道。 張克豪一臉佩服,悄悄向她豎了豎大拇指,就見林茜草鄙夷地瞪了他一眼。 田野上,響起一片歡樂的笑聲、掌聲。 “場長,我爸爸看過研究過毛主席的許多文章,很喜歡毛主席,他對毛主席的生平、一切,都蠻感興趣!”接著,王眉娥垂下眼簾,聲音低緩,“嗯,我爸爸,生前是上海建設銀行的職員——” 棉田裡,靜下來。 “對不起,王眉娥同誌,我冒昧了啊!不過,你爸爸是真了不起啊!”左場長懇切地。 “場長,沒關係的,其實,最難過的時刻已經過去了,我爸爸,走了六年多了。” “場長,快給我們講講你的家鄉吧,哦,場長,既然你家是河北的,你又是三五九旅的,那,你家一定是平山的吧?聽田指導員說起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以前,咱們赫赫有名的三五九旅裡,有個赫赫有名戰功卓著的河北平山團?”人圈外蹲著的簡文教,趕忙拿話岔開了。 “平山?咱們新中國,不就是從河北平山縣西柏坡村——走來的嗎?” “這個小小的平山縣,不要太有名了!”大家興奮起來。 “同誌們,咱赫赫有名的三五九旅裡,有個赫赫有名的平山團,這不假!我也的確是平山團的,而且是跟著平山團去的南泥灣。可我,還真不是平山人——” “你家不在平山,那怎麼會在平山團呢?”有心急的,忍不住問。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急啥!”有人熱心埋怨。 “我家鄉的名氣呢,如今沒平山那麼大!可,好歹也是千年古鎮呢,隋煬帝開國的時候,就有了!名叫,獲鹿(音同:淮路)縣,獲鹿就在石家莊旁邊——”左場長嗬嗬笑道。 “懷露?懷裡露著?” “阿拉上海有個淮海路,你們河北就有個淮路,哈哈,果然,緣份啊!” “哈哈,你們小同誌的想象力可真豐富啊!我說的這個淮路呀,其實是,獲得的獲,梅花鹿的鹿,是——獲鹿,咱們說古人逐鹿中原的目標是啥?就是得到鹿,獲鹿啊!淮路,不過是當地的方言這麼叫,罷了。” “哦,就像阿拉上海,把黃山,叫王塞!把上海,叫讓黑!” “哦,就像我們四川,把小河,叫小夥!六六大順,叫露露大順!” “也也也,都打啥岔呢,別打岔了!阿拉還想聽場長講他的家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