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秋天裡的油畫 (9)左場長(1 / 1)

傾魂之春染 何青1311 4775 字 2024-03-17

(九)左場長   “來來來,小夥子,拿著!”左場長聽了,從地上自己菜碗裡抓起那個沾了一點菜湯的囫圇包穀饃,舉在半空。邊上的警衛員欲說啥,被他擺手製止。   長腳遲疑著不肯接,仍低著頭,連連擺手。他知道,場長是出了名的大肚羅漢。   “康莊,可惜,我也啃過了,要不,拿我的饃饃去吧!我一個饃饃,一般都吃不完的。”王眉娥站起來,晃了晃自己手裡的大半個饃饃。   其他幾個女同誌也紛紛熱情地喊著長腳,搖晃著自己手裡或大或小的半拉包穀饃。   長腳的頭更低了,一個勁兒地搖手。   “拿著!大小夥子扭扭捏捏,跟個丫頭似的!我的手要酸了!”左場長催道。   長腳還是蹲著,沒動窩。   “那,我的這個饃饃,還沒來得及啃一口!就是饃饃身上沾了點油湯湯,不過,肯定香著呢!”場長隻得起身,走過去,毫不客氣地把饃饃塞進他的葫蘆瓜菜碗裡,笑道,“小夥子,好大的架子喲,還得我送貨上門!”   長腳還是低頭蹲地上,沒動筷子。臉紅紅的。   左場長見狀,笑道:“好了,小夥子不打攪你了,你慢慢恰。我在這,你不好意思恰,我看,我還是麻溜走了,挺近新的根據地去吧!”   哈哈,大夥兒,都笑了。   “謝謝場長!”長腳起身,沖左場長微駝寬厚的背影喊了一聲。   左場長說著,端著自己的菜碗,快步走向沙棗林邊的另一個人圈。他臨蹲下前,回頭看了一眼長腳那個方向,見小夥子忙不迭地狼吞虎咽起來,才和身邊的姑娘小夥子們一樣,開心大嚼起來。   田野上,漾起一片歡笑聲,一片“唏哩呼嚕”吃飯聲,一片“嘰嘰喳喳”聲。   人圈裡的王眉娥,對自己斜對麵這個臉盤紅胖、兩鬢染霜的四五十歲老同誌,投去敬佩的一瞥。   聽八個饃饃說,三棵樹的當家人,人稱“左大肚子”的一場之長左立群,是河北人,十幾歲就參加紅軍了。他不光打仗勇猛,在南泥灣時,還是勞動生產模範,也是大名鼎鼎的八路軍一二零師三五九旅的一個連長。   解放戰爭時期,三五九旅改編為一野一兵團二軍步兵第五師。1949年十月,一兵團司令員王震在酒泉召開了誓師大會“到XJ去!”   XJ和平解放後,第五師奉命進駐南疆重鎮阿克蘇、和田地區,一手扛槍,一手拿坎土曼、十字鎬;1954年集體轉業,編為屯墾戍邊的農業建設第一師。1957年冬,在師長林海清的帶領下,農一師開進塔裡木河兩岸,先後在北南兩岸建起十六個大型國營團場,三棵樹,便是其中之一。   1958年的三棵樹時,同誌們住的是帳篷和地窩子,還要燒荒、開荒。1964年,她們來時,除了地窩子,三棵樹已有一部分營房般齊整的平房了。各連之間,除了小片沙包荒地,從前的萬古荒原,基本上都變成了農田。連裡,自然也看不見老八路、老紅軍了。從戰爭歲月走來的第一批塔裡木拓荒人,大都老了,有的還擔任著連級、團場以上的各級領導,有的則回到口裡老家頤享天年。   “左大肚子”,是1963年第一批來三棵樹的那些上海青年給他起的外號,不是說他胖,肚子圓滾滾的,而是說他飯量大、能吃。   每回,他下到三棵樹的十八個生產連隊檢查工作,吃飯時,總愛和年青人們一起,蹲俱樂部的地上吃,蹲田間地頭吃。   往往,年青人,常常每人一碗素炒白菜或素炒葫蘆瓜或素炒茄子。場長呢,當時有啥菜吃啥菜,隻多一個二百克的包穀饃。   自從場長來十一連檢查春播工作那次俱樂部午餐後,簡新國的慷慨陳詞,一碗皮牙子炒雞蛋的故事,就傳遍了三棵樹。   一碗皮牙子炒雞蛋,在各連招待上級領導時,一般也就保留下來了。特別是大灶上的菜裡麵,沒葷腥的時候。   場長呢,也不避青年同誌們,除了一碗炒素菜、一個包穀饃外,還多一碗皮牙子炒黃澄澄油亮亮的雞蛋、多一個包穀饃。   幾乎全場的年青人們都知道,那多出來的一碗皮牙子炒雞蛋,和多出來的一個包穀饃饃,便是左場長的——特供。   年青人們,完全理解:人家好歹是一場之長,全場男女老少的吃喝拉撒,都得他操心!人家管著萬把多人,完全應該比這吃得,更好!   吃飯時,他總是笑瞇瞇地用筷子點著雞蛋碗,招呼周圍的年青人“吃吃吃,夾雞蛋吃!”   小年青們呢,一個個虎視眈眈著雞蛋碗,喉嚨裡吞著口水,卻不好意思伸筷子。   還是有的小夥子、丫頭有種,笑嘻嘻一句“不客氣啦!”伸了第一筷子、第二筷子,還誇張地鼓著腮幫大嚼“香得來!”大夥看看那得意洋洋的小夥子、丫頭,再看看場長,場長仍是笑嘻嘻地招呼他們吃,頓時,一雙雙筷子雨點般伸向雞蛋碗,頃刻間,碗底就朝天了!   他掰塊包穀饃,把油亮的碗底擦得乾乾凈凈,丟進嘴裡,吃得香香甜甜,還笑著說“這下可沒盼頭了!你們可別打我那個饃饃的主意喲!”   場長顯然沒撈著幾塊雞蛋吃,恐怕還沒有的小夥子、丫頭吃得多呢!   俱樂部裡、田間地頭,也總是充滿了飯菜香和歡笑聲。   當天下午,左場長在田指導員、張連長的陪同下,查看了還沒開拾的小半個五號條田的棉花長勢,詢問了前麵已拾完的三號條田的畝產、總產量後,左場長讓指導員連長該乾啥乾啥去,他自己和警衛員又每人一隻拾花袋掛腰間,埋頭在一塊還沒開拾的棉田裡,拾起花來。   太陽偏西時,左場長已不知道去地頭的曬花簾子上,倒過幾次棉花了。   左場長又倒完滿滿一袋棉花,捶捶自己的老腰,走進一片密集開花的棉田,彎腰,準備拾花。   突然,左場長一陣頭暈目眩,“撲嗵”一聲,一頭栽倒在田埂下,雙眼緊閉,口唇青紫,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啊呀,不得了了,場長昏,昏過去了!”跟在他身後、警衛員兼司機的小李,嚇得大喊,手足無措。   嚇得聞訊趕來的田指導員、張連長一時手足無措,愣了片刻,才和幾個連乾部手忙腳亂抬起場長,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地頭跑。   青年們也“呼啦啦”地從自己的棉田跑過來,焦急地圍上來,探看究竟。   “煙癮,這,蠻像是煙癮!”老病號自恃見多識廣,覷了幾眼,自言自語,“恐怕,是煙癮,大煙癮!發作了哇?我在上海時,就見過抽大煙的人,冷不丁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和場長的樣子差不多!”   “放你狗臭屁,扯你的淡!”警衛員小李氣得脖子青筋爆出,怒吼,隨即,眼裡閃著淚光,“場長這個樣子,是餓的!餓昏的!場長在戰爭年代,餓壞了胃!餓出了這種病!場長每次一餓狠了,就這個樣!吃點東西就好了,哪怕半個包穀饃,都能救場長的命!平時,場長不許,不許我們說出去!可現在,哪裡馬上去找點包穀饃?”   霎時,田野上隻有風掠過棉棵的“刷拉”聲。   “警衛員,給,給你!”一向伶牙俐齒的老病號竟然有點結巴了,眼裡閃爍著毅然決然,低了頭,飛快從自己從懷中摸出一個溫熱的黃燦燦的包穀饃,遞小警衛麵前。   大家很吃驚,盯著老病號手裡金燦燦的包穀饃,一個完整的沒啃一口的包穀饃!   長腳,更是黑著臉,對老病號揮了揮拳頭。   小警衛瞪他一眼,一把搶過饃饃,掰了小塊小心送入場長口中;張克豪拿來自己的水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慢慢小口灌進場長嘴裡。   “小,小孫,饃饃,饃饃哪來的?”幾口饃饃和涼白開下肚,半靠在張連長厚實肩頭的場長睜開了眼,聲音微弱。   “還不是那個大家叫他老病號的同誌,貢獻出來的!”警衛員沒好氣地瞪了老病號一眼。   半個饃饃下肚後,場長竟又能自己拿著半個饃饃,坐在田埂上了!   大家,長出一口氣。   棉田裡,一時靜下來。   “報,報告場,場長——”老病號低頭紅著臉,坐在一旁的田埂上,小聲結結巴巴:“長腳額饃饃,我,我領額——”   “老病號,大聲點,聽不清!”人圈裡,有人提醒。   “老病號,儂格是乾啥呢?”   “老病號,儂平常嘴巴的利索勁兒,跑爪哇島去了哇?”   “有本事乾,就有本事說!格蚊子叫,啥林聽得見?”   “啥了不起,大聲就大聲!大家不要把我想得太壞,我並不是想吃他的饃饃,隻想出出他的洋相,我,我好消消氣!”老病號一昂頭,果然大聲起來。   “老病號,你這個頭上長瘡腳底流朧的家夥,還不太壞?!你老實交代!你憑啥要在同誌們,特別是場長麵前,出我的洋相?!”長腳憤怒得臉通紅。   “那個瘦高小夥子,你是受委屈了!不過,也別再埋怨那個小個子同誌了——”左場長坐在地頭,一邊香甜地嚼著饃饃,一邊笑道,“小同誌最終能主動拿出饃饃來,說明還是個有錯就改的好同誌!對了,小同誌,我有點好奇,你怎麼端端,拿他的饃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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