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他們一夥人離開後不久，就見宮門口悄悄溜出一個黑影，懷裡抱著樣東西，正低頭小心地慢跑向城樓這邊。 　　大成公子借著月光看那黑影，小巧的身形，知道是麻雀。就揚聲對那人影喊道：“麻將軍，別急，當心地上的石頭，別絆著腳了，摔壞了懷中的寶貝！” 　　柳知春聽他那樣說話，言語中不乏關切，就取笑著低聲道：真是夠操心的。她才是王妃，怎不見得他有這種關心？ 　　他懂得她話裡的含意，而故作不知地說：她貴為城國的王妃，而他隻是一個過客，對外雖是王子，不過冒名頂替而已，不能表演得過火，要恰如其分，點到即止。 　　公子對這事倒真拎得清得很，真王子也未必能有公子的氣節和胸懷。隻要有對麻雀一半的心思對她，她就知足了。話說得難免有些惆悵，也很無奈。 　　她是國王的女人，是一個特殊的女人。比不得平頭百姓，個中道理萬望公主明白。一俟那王子歸來，襲了王位，她就成了名正言順的王妃了。這是一個女人夢寐以求的榮耀，希望她能珍惜。 　　他看著麻雀移動的影子，勸說著柳知春。 　　“王權富貴我無貪念，惟願兩心相悅，相攜相伴行走天涯，自由自在，無愧於心。我見過世間真情百態，見過心碎到無能為力的悲哀。”她看著他，動情地說。 　　“責任和你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在你被定為王妃的那一刻起，你的命運就和城國的命運密不可分了，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 　　“我隻是一個女人，怕擔不起如此大義。”她幽幽地說道，看著麻雀正氣喘籲籲地爬上城樓來。 　　“是誰說的保家衛國之事不分男女？”他並沒取笑她，他知道，在情、義麵前，有時真難取舍。更何況她隻是一個一千多年前的女人，一位城國尚未過門的儲妃，能深明大義已是不易，若是親力親為則更難能可貴。 　　“空口白話，不如賞月飲酒，難得這皓月當空，盛世美景，來!來!嘗嘗這樓蘭國絕無僅有的美酒。”麻雀一反常態，豪氣雲天的神采頗有感染力。 　　大成公子聽她說話，禁不住喉嚨裡發癢，乾咽著口水，探頭看向麻雀懷中的青花白玉壇。 　　“咚”地一聲，麻雀撥出塞子，酒壇中立刻竄出一股濃濃的酒香，三人禁不住齊聲贊嘆道：真香！ 　　看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正所謂惺惺相惜。 　　麻雀從懷中摸出了三隻玉杯，放到石板上，一一倒滿了酒。也不勸人，自己先端了一杯自顧地嘗了一口，“哎呀，清香甘洌，入口綿甜，唇齒得饗，千杯不醉！這滋味百年不遇！美哉！美哉！” 　　大成公子端起玉杯，隻見杯中：天上明月宛若一粒珍珠，沉浮其中，酒色鵝黃，香沁心脾。 　　柳知春見兩人都端起了酒杯，也毫不遲疑地捉起地上的酒杯，舉到唇上一嗅：哦！真如他兩位表情所詮釋的滋味，就忍不住抿了一口，回味著，不停地點頭。 　　“來、來、來，共飲一杯酒！”大成公子提議道。 　　三杯相碰，明月四粒，人影六枚。三雙明眸，月下交睫，一飲而盡，半晌不語。 　　“樓蘭美酒賽瓊漿，將軍傾出明月光。白玉杯中金燦燦，百姓人間喜洋洋。”大成公子觸景生情，和著胡笳音律，脫口唱道。 　　“征麾不禁月下寒，持節無畏陌上霜。”麻雀聽他歌吟，也詩興大發，於是接口續唱。 　　“可嘆悛悛如鄙人，竟是鼎鼎鎮邊將！”柳知春又續道。 　　“好一個鎮邊將！”三人歌罷！大成公子拍手稱贊。 　　來!來！再飲一杯！今夜，本是城上賞月，不曾想兩位才情橫溢，竟聯袂成歌。不如命題為《胡笳·中秋感懷》。 　　“難得公子賞識，這一唱一合的，本是即興而為。承蒙公子不棄，不如教那歌舞伎坊廣為傳唱如何？”柳知春見他雅興盎然，趁機提議道。 　　“如此甚好，不如麻雀將今夜所吟謄寫出來，由公主填了曲名，到時一唱，定能流行起來奉為時尚。”他有些飄飄然地同意道。 　　三人相邀又喝了幾杯，口中流連忘返的滋味，別有一種精彩。他們站在高墻之上，借著明朗的月光，馳目騁懷，頓覺爽朗無限。 　　幾杯酒落入腹中，大成公子已覺微醺，誰說此酒不醉人，為何獨我心意昂然？他暗自揣摩著那酒的勁道。 　　隻見她兩人並無異常，而他心中卻似火燎一般，熱血沸騰，直想赤膊在這月下塞外，一逞少年輕狂。“來人，去把我的青雲抬來！”他意氣風發地向城下喊道。 　　“得令！”城下士兵應道，扭頭跑向宮中。 　　新兵營的士兵一聽說王子要舞刀，頓時來了勁兒：光聽說王子刀法精湛，氣力剛猛，卻從未見識過，今夜可真要大開眼界了。 　　“公子何為？”柳知春小聲問道。 　　“剛才飲那樓蘭美酒，頓覺神清氣爽，熱血沖動，想一展青雲，沾那萬年瑤光，集混元真氣，修煉衰朽之身。”話說得文縐縐的，其實就是喝多了，想耍二百五。 　　“嗬嗬，公子當真性情豪爽，無人能企及！”心想這家夥想一出是一出的！區區幾杯酒，怎麼就上頭了？還弄恁大動靜。卻沒阻止他，她倒要看看他本事如何。 　　麻雀見他這樣說，就勸說他：喝了酒就別逞能了，還是趕緊回宮去，免得一會兒出醜，倒說是酒的不是。 　　“麻將軍不必勸阻，我自有分寸。”他不聽她的勸告，執意要去揮灑那一波又一波的酒勁兒。 　　兩個士兵抬著長刀快步跑到城下。 　　他已經脫下長衫，隻穿一件馬褂，月下露出白晃晃的胳膊，見長刀已經來到城下，就急不可待地從城墻上一躍墜下，動作樸實無華。 　　麻雀見他竟這樣跳下高高的城墻，嚇得捂起眼睛失聲驚叫，這是要作死啊！心裡還不解氣地挑唆著：真想死，還不如大頭朝下，一了百了。 　　那知他卻輕輕飄飄地落地了，沒有一絲聲響。 　　“好功夫！”柳知春心裡情不自禁地為他喝彩，麵上卻不動聲色。 　　大成公子本想從樓梯上下來，哪知腦子不管事，直接就從城墻上跳了下來。待聽到耳邊的風聲，才心裡一驚，立即靜心收身斂腹，才得以平穩落地，後背已是冷汗一層。 　　這酒壯慫人膽，可真是不虛！ 　　他心裡最明白他究竟會不會武功。可是，他竟然可以毫發未傷的從那麼高的城墻上，英勇無畏而且瀟灑大方地飄落下來，他對自己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站在城下，他心裡雖是翻江倒海，氣血上湧，臉上卻冷靜得看不出一點異樣，巋然而立。 　　這做派，讓城下新兵營的士兵禁不住喝彩起來。 　　他受到鼓舞，快步走到刀前，伸手攥起刀柄，提刀下頓，龍吟低出。護刀的兩名士兵見他真要操練了，趕緊躲向一邊。 　　他屏息望月，氣沉丹田，右手提刀，左手駢指向月。爽聲唱道： 　　玄鐵鑄青龍， 　　碧血凝蒼吾。 　　旗障如冷月， 　　鬣鬃不屈服。 　　月下身形，遊龍穿梭，翻卷自如，氣勢剛猛，已經使出了四式。飛身而起，霹靂下斬，旋又滾身翻動，那刀光轉動，密不透風，幾可掩沒人影。繼續唱道： 　　鐵蹄跨輕鞍， 　　大漠生狼煙。 　　西風掩秋水， 　　蘆狄驚飛雁。 　　風雷動一出， 　　虎狼嚎再現。 　　引皓月逶迤， 　　飛黃沙綿延。 　　刀風似平地突起的龍卷風，揚起起腳下的細沙石，撲麵而來。在場的人紛紛背轉身去躲避，避之不及的，被那沙石擊麵，失聲驚叫。 　　旋即身形陡轉。一腳朝天蹬去，踢散銀川星鬥；長刀上飛揚，劃破九天穹隆。接聲高唱： 　　神兵斬寇仇， 　　長弓射天狼。 　　飛雪傳捷報， 　　身死為國殤！ 　　再一招力劈華山，身隨刀起，蕭蕭龍吟，似鏖戰正酣，青龍幾欲脫手飛出，橫掃千軍！他卻唱道： 　　秦漢關山月， 　　猶照玉門關！ 　　遂收身、斂神，肅然站立。而狂龍暴躁，帶動他氣血奔突，直沖任、督二脈。雖是扶刀而立，卻身體震顫，搖晃欲傾。 　　“公子快再行一招，否則氣血崩潰，危及性命！” 　　柳知春在城上看他舞刀，聽他歌吟，心脈便合拍了他的動作，正待那山崩地裂的一擊時，他卻忽地停頓下來，一時氣血僵滯，難以消泄，焦急地朝他喊道。 　　大成公子正感心中有一團熾火上沖，難以按捺，聽到柳知春的呼喊，心中一亮。 　　當即提刀騰身而起，刀人合一，空中翻滾，直向那城墻上一處突起的青石砍去，似那河邊的“烏龍”一擊。 　　“咣哧”的一聲巨響，找書苑 www.zhａoshuｙuan.coｍ 炫光迸發！再見那頑石，連著那一角城墻，已經被齊齊削下！而利刃絲毫無傷，迸發出清越的長嘯。 　　他“嗨”地一聲墜地，始覺氣息平順，血脈歸宗。隻是伏地的樣子還是那麼難看。 　　呼—嘖、嘖！那城上之人也隨之長出了一口氣，一臉嫌棄的聲音道：“嘴上功夫倒可以，隻是這刀法零亂，內力渙散，如何上陣擒敵？”話語傳來，卻不是柳知春和麻雀的聲音。 　　“你是何人？”他吃了一驚，抬頭循聲而問。四周的士兵們立刻慌亂地迅速圍攏過來，保護趴在地上的王子。 　　“我乃浪跡天涯閑散人，本想找個清靜的地方賞月，卻不幸被你這烏七八糟的刀法擾了雅興，真是可惜得很。”聲音是從城樓上高挑的屋簷上傳來的，朗朗回響，卻顯得悻悻然。 　　“你可真是找到了一個清靜的好地方，連老鼠都爬不上去，你卻能躲在那裡賞月！你咋不上那烽火臺上去賞月呢？”麻雀聽那人這樣說話，心裡很是不爽，就譏諷地說道。 　　“唉，人心不古啊。懶得和你們這幫黃口小兒磨嘴皮子，老夫我告辭了。”嫌棄的聲音才傳來，就聽到頭頂上撲撲楞楞的聲響從簷牙下掠過，消失在城外的月色中。 　　“高人請留步！”大成公子沖那黑影急急地喊道。 　　“我累了，有事兒明天再說！”空中傳話。 　　“明天哪裡相見？”他問。 　　“有緣何處不相見？”聲音從遠處飄來。 　　麻雀和公主低頭看城下四周，但見月光清洌，一覽無餘，何曾看得見半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