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意上當(1 / 1)

過些日子,聖黎塞甫就該下雪了,再過一個春夏秋冬,這具本來不屬於他的、有著柔軟中長金發的、悼亡人俄訶泰斯家族的高瘦軀體將被埋葬在六尺之下。   就像悼亡人送別其他貴族遺體那樣。   或許是伴隨著能力的詛咒——俄訶泰斯能看到亡者的執念——悼亡人在二十五歲附近,會被崩塌的記憶摧毀掉人格,陷入癲狂後直麵死亡。   或早或晚,同樣地,隆頓大公弗爾納的空間能力,也會使他們迷失在空間裡,在此之前,他們眼中的世界就像一扇窗戶、一張庸俗的畫作般扁平——   弗爾納家族確實很少出現藝術家。   這種副作用不見得影響壽命,不像悼亡人,小俄訶泰斯們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祖父,到了厄金斯這代,他的母親也早早離世,家裡隻剩下兩位忠實的仆人。   厄金斯·俄訶泰斯的父親之所以離開聖黎塞甫,去北方邊境城市薩圖堡做了一名偵探,就是想要擺脫這種命運。   年少時拒絕了爵位冊封,封存了家產,把家族莊園城堡扔進荒蕪的草海,他帶著妻子和一點點必要的路費背井離鄉,憑借傳承自血脈的非凡能力做了些該做的好事——   可他還是死了。   在三十歲生日的時候,他的妻子隨之陷入病痛折磨,不久後拋下年幼的孩子,重新陪在丈夫身邊。   小厄金斯被寄養在公爵府,和年長他少許的萬妮莎一起長大。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逃避,或者說挑戰命運的人,成功而失敗地在荊棘叢中踩出一條看得到盡頭的小路,偶爾能給後來人留下一點小小的啟發,但也僅此而已。   厄金斯關了門,把清新潮濕的空氣關在身後,漫步著,走到萬妮莎之前的位置,望向他剛才站著的窗邊,彎腰拾起銅盤裡的半支雪茄煙。   他們不常見麵。以前是,現在也是——   見麵,又能怎麼樣呢?   兩種非凡能力疊加,隻會讓後代承受更為悲苦的命運,無論對誰來說,同樣難以接受——厄金斯心裡有個玩笑:我可能活不到你這個年紀了。但他從來都沒說過——未來的黑綺花大公不應該,也不會流淚。   或許心裡會吧,當她必須去做一件極度排斥而無可避免的事情。   比如,迫使他窺視俄訶泰斯之書。   這本傳承在悼亡人記憶裡的、積累了無數歲月、記載著很多貴族隱秘和欲望的書籍,同樣記錄著他們的恐懼和弱點,讓很多人懷有膽怯的渴求——除了擁有這本書的俄訶泰斯。   空氣中沒有煙的味道,隻有她身上的香味,他抬起手臂,鼻腔裡濃烈的可可味沖淡了香水味。   “少爺,您準備培養新的愛好了嗎?”   女仆,女傭,廚娘,保鏢……   黛西小姐在伯爵府做事三十多年,身形矮胖,臉膛紅潤很有精神,從十幾歲開始就侍奉在老俄訶泰斯身邊,接連送走了老伯爵和他的兒子。   除了腰間圍裙的尺寸,家裡的規矩一直沒什麼變化。   她說話的時候,嗓音裡帶著稍嫌刺耳的金屬腔,不算惹人討厭,反而是長時間聽不到才會覺得屋子裡有些冷清。   “前些天,卡森勛爵下葬的時候,幾位夫人和我說起克勞狄安家的洛瑟琳小姐,最喜歡吸雪茄煙的男人,覺得這種行為非常紳士。”   “妮露來玩的時候看見了這個。”   厄金斯揚手,隨後把半截雪茄放回銅盤。   “哦,小妮露。”   黛西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掏出圍裙裡的帕子擦了擦手,過來端起盤子,“妮露小姐好長時間沒來了,是因為招待不周嗎?”   “忙著拆家呢。”   厄金斯笑著抹去腦海中的畫麵。   “克勞狄安家族的城堡可好些年頭了,這可不好。”   黛西端著盤子往廚房方向走,邊走邊嘟囔著,“上次我去,就想起咱家的城堡來了,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我想,是時候找幾個看著順眼的姑娘來伺候您了,金幣放在錢庫裡,還不如施舍給那些笨手笨腳的姑娘,省得以後花不完……”   偷瞟他一眼,故意用膝蓋磕了一下櫃子弄出聲響,而後抬起袖子擦拭眼角,“三十多年……一個像樣的仆人都調教不出來……屋子裡更是連個女主人都沒有……”   難為她繞一大圈就為了說這個。   厄金斯無奈地嘆了口氣:“讓我考慮一下,如果有人願意的話。不過,就像是俄訶泰斯書頁上寫著的——當我們結束的時候,就讓我們結束吧。”   “那我明天就讓老席勒雇幾個女仆回來,這可不是您願不願意的事。”   黛西小姐的語氣不容商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扯過盤子順著街窗往外看了一眼,“老東西,買副袖扣也慢慢騰騰的,要不是看他上了年紀沒處去,非把他也辭退了不可。”   門忽然被推開。   身形瘦削,滿頭白發的老管家、車夫、紋章官席勒在門外抖了抖雨傘,收回來插進傘筒,摸著製式管家服的口袋站了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隨後指向黛西小姐的背影:“先生,她是不是說我壞話了?”   “沒有。”   厄金斯搖了搖頭,隨即把話題岔開:“拿來我看看。”   “是。”   盡管上了年紀,席勒的步伐比普通年輕人還健朗,近前來攤開骨節凸顯的寬大手掌,上麵擺著兩隻小盒子。   “兩副?”   厄金斯順口問著,打開一隻盒子看了看,白金鑲鉆的袖口閃閃發光,比貴婦的晚宴首飾還璀璨奪目。   悼亡人每次履行本職,都要更換全套的服飾和配飾,伯爵的葬禮認真一點對待倒是沒錯,可這……也過於隆重些了,不太符合席勒的老派審美和平時謹慎的做事風格。   “先生,這個……”   席勒表情略顯遲疑,“我剛一出門,就遇到了老朋友,克勞狄安伯爵府的花匠,威爾,他拉著我去了明斯特街的一家珠寶店,然後……然後我就成了幸運顧客?”   遲疑變成了難以置信的尷尬笑容,“我倒是不擔心威爾會騙我,不過這些東西都沒花錢,多餘的一副袖扣說是……說是送給我的,然後還有鉆石袖扣附贈的一套禮服,等下送來……他們,他們是故意的,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