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亡者的自白(1 / 1)

“有可能。”   厄金斯輕聲笑笑,鉆石袖扣在指縫間調皮地閃著光。   席勒當然不是老糊塗,隻是以他的性情和輩分不太好和他們一起胡鬧罷了,至於本心,毫無疑問是贊成這樁事的。   “好吧,休息去吧我再想想。”   厄金斯靠進沙發,柔軟的皮革包裹著身子,還有某種分辨不出的、不清楚是否消散了的味道。   或許,真的是時候找個新女仆了。   他從剛來時就延續著小厄金斯獨立自主的能力,拒絕了公爵府安排的傭人,此後幾年也沒打破這種已經足夠舒適的獨身生活。   毫無意義,無非是伯爵府以後再多出個不願嫁人的黛西小姐。   至於沒有繼承非凡能力的、亡故的克勞狄安伯爵的長子長女洛瑟琳,嫁給一個土埋發梢的年輕人顯然不是好事,以她打理家族產業的精明程度而言,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多少有點色欲熏心的意思了……確實難以消受,厄金斯見過很多年輕寡婦,沒興趣親手製造一個,就不如像黛西小姐說的那樣——估計也是她的心理底線——無論如何都要把俄訶泰斯家的血脈延續下去。   找一個看著順眼,不談感情隻談利益的乾凈姑娘,厄金斯不算反感,問題在於,利益和乾凈從來都是不沾邊的兩件事。   ——   ——   東郊暮色比其他地方來得要早一些。   下過雨的天空舒爽了不少,夜幕呈現出純凈的、水洗式的的深藍,茫茫多的草葉和那座用於告別逝者的白色立柱神廟,還沾染著一抹夕陽輝光。   書房窄窗正對著神廟,微風拂動書頁,厄金斯坐在桌邊,翻看過修道院按常例送來的葬禮流程,從信封裡抽出克勞狄安伯爵生前準備好的生平自白書。   葬禮由修道院的僧侶主持,悼亡隻是其中一項,接近尾聲。   算是潛規則,或者說紳士間的默契,他將根據送葬詞的基調和自白書裡信息量更多的內容,經過一番細致權衡,決定是否把亡者的執念如實告知家屬。   偶爾,有那麼幾次,悼亡人也會不顧這種默契讓大家夥看個樂子。   有時是為了轉移公眾對於某件事的注意力,或者擺脫其他人的糾纏——比如記者,哦,那些報社記者可太喜歡悼亡人了。   極少數是出於悼亡人本身的惡趣味。   出於對命運本身的嘲弄。   克勞狄安伯爵的自白書很厚,顯然是進行了周全的考量,但這種示好行為有利有弊——厄金斯當然會從中選取一件大家都能接受的事情公布,可這件事要滿足人們對於厚度的期待。   某種程度上來說,自由意味著失控。   通常而言,第一張便箋是最希望大家知道,但本人難以出口的遺願,其後是更加不想公諸於世的隱秘,或許就本人的意願來講,有時間準備遺書的逝者並不希望葬禮上有悼亡這個環節。   然而葬禮並不屬於死者,而是屬於生者。   對於亡者,悼亡唯一的好處是作為樹洞、作為生命的另一種延續而存在,他們的後代在遇到麻煩的時候,也會試圖從自白書中找到問題的來龍去脈和解決辦法。   這就是俄訶泰斯之書的來歷。   悼亡人更像是某種意義上的遺願執行人。   厄金斯把看過的便箋依次疊在後麵,如此便是一個循環,裡麵沒有太過出人意料的信息,都是些值得懺悔但無法懺悔的過錯、可能因此帶來的麻煩、藏匿下的來路不正的財產、不為人知的人際關係等等……   和其他貴族沒什麼兩樣。   他拿著便箋起身走向側墻處,望向上麵掛著的銅版紙地圖,目光沿著橫穿聖黎塞甫的河道向北落在遙遠的波拉莫河上遊,北境最大沿海城市的薩圖堡。   大片沿海土地正中,是屬於領主克勞狄安的齒輪徽標,凹陷銅印邊緣的輪齒尖銳細長,更像是古老印記裡的象形太陽,而內部則與馬車車輪更為貼近。   目光繼續向北,越過雪境線兩千裡之外的極夜圈,附近有一個形似長尖帽的標記,它代表著諾柯山,也代表著母係巫靈氏族國度——諾柯公國的最高權勢,未安森家族。   根據俄訶泰斯家族傳承的記憶,這其實是一個相當寫實的徽標。   上百片長達數十裡的巨大巖葉紮根於山體,因自然或超自然的偉力互相交迭,形成外觀類似帽子褶皺般的輪廓,葉片外沿融入極夜和霜雪,向內溫度升高,自成體係的環境給居民提供了建造城市的條件,同時滋生並承載著許多黑暗故事。   便箋在掌心輕輕敲打,厄金斯轉眼看向克勞狄安領地東北方,出海三百餘裡是隆頓用於流放罪犯的島嶼,繼續向東,遙遠的戈泊裡群島屬於另一個公國,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位於三個公國交匯處的遼闊海洋是海盜賊匪們理所當然的樂土。   顯而易見,要是沒幾分過人的世俗本領,別說給領土子民創造舒適的生活和勞作環境,克勞狄安伯爵甚至難以迎來壽終正寢的結局。   他記憶中的執念,會是什麼呢?   “少爺,晚餐準備好了,禮服也送過來了。”   黛西小姐端著三岔燭臺出現在門外。   “先吃飯。”   厄金斯轉身回來,把便箋塞進信封鎖到抽屜裡,跟著她走出書房,身後,一隻貓頭鷹撲打著翅膀乖巧地落在窄窗窗框上,歪著頭向屋子裡張望。   繞過通亮客廳另一側的、裝飾用的書架隔墻,正麵向上是通往主臥室的木製樓梯,推開左手邊側門,兩片露天小花圃中間夾著一條十五尺長的磚鋪小徑。   到了這個季節,再怎麼堅韌的花瓣也難免出現疲態,在昏黃路燈和月光的共同映照下,隨著粼粼河麵吹來的冷風搖曳,更顯凋零。   毗鄰主屋的餐廳略窄一些,房門對角是條通往傭人房間的走廊,走廊連通後院,整齊排列的傭人房間麵向露天草場,草地上閑適地布置著庫房和馬廄,管家席勒的小木屋就靠在庫房旁邊。   這處房產之前屬於兩個貴族冒險家兄弟,四年前遠洋航行遭遇海難,兄長就此失蹤,弟弟的遺骸被人被運了回來,有記憶畫麵佐證的航海日記格外波瀾壯闊。   仿佛早就預見如此命運,亡者沒留下遺願和執念,也沒有近親,厄金斯用相當低廉的價格拍下了這片土地,簡單地改造一番,隨後常年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