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場葬禮(1 / 1)

黛西小姐適時地敲門進來,繞著衣服架子似的俄訶泰斯轉了一圈,擦擦眼角,大概是想起老伯爵來了。   “其實,洛瑟琳小姐也是和少爺一起長大的,細論著比公爵小姐還……可惜您對她沒有那種感情。”   “有什麼好可惜的。”   厄金斯不由得笑出了聲,“我隻是個平民……薩圖這些年又不缺錢,克勞狄安家掌握著前沿機械科技,王國一流的造船廠及繁榮的海外商貿……”   無奈地搖搖頭,“想不明白。”   “您還是決定走公路,坐馬車去薩圖堡嗎?”   “對,葬禮過後就出發。”   厄金斯抖抖肩膀,把手指伸進袖口探了探襯衫尺寸,抬手整理過衣領又轉向外套和褲子。   當人不喜歡一件東西的時候,總能挑出毛病來,然而克勞狄安府那位家有傳承、並熱衷於此的老裁縫,對麵料和手藝的要求很可能比他還要嚴苛,至於尺寸,禮服筆挺的造型,甚至讓他從中獲得些許支撐感——   合適到讓人懷疑裁縫在設計模板的時候,麵前有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偶。   這多少有點毛骨悚然。   厄金斯輕咳一聲,轉向黛西小姐:“有麻煩?”   某個瞬間,他似乎覺得自己,有點希望乘馬車出行會遇到無可避免的麻煩,於是隻能和克勞狄安家一同坐船前往薩圖堡。   “那是老席勒的問題。”   黛西小姐小聲說著,挑剔的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慢慢挪動,最終搖了搖頭,“或許衣服本身可以找到一兩處瑕疵,但您現在穿在身上……您知道,那個老東西從沒給家裡添過麻煩。”   “好。”   厄金斯脫下外套的過程中,她簡短地申明了旅程內務所需的大致開銷,估算出席勒的外務開銷和家族往來費用,隨後行禮退出衣帽間。   一切從簡,順利的話十二月中下旬就能返回聖黎塞甫,花費在二十五個隆金上下——二百五十個銀幣、兩千五百個銀角或者兩萬五千個銅角——除了銀幣大一些,其餘三種硬幣的尺寸都差不多。   由於悼亡人身份特殊,外務往來一向由紋章官負責,席勒自有分寸,通常是些伴手的小禮品——俄訶泰斯家的輩分劃分與其他家族略有不同,成年後和誰都是平輩論交。   “先生,兩位姑娘已經安全抵達克勞狄安莊園。”   屋外響起敲門聲。   “好。”   厄金斯隨口答應著,想了想,解著領結走過去拉開屋門,“席勒爺爺,要不然您就留在聖黎塞甫好了。”   “啊……”   門外,滿頭銀發的瘦削老者張開嘴,一時間沒有答話,過了片刻才儒雅風趣地回道:“您看,我和人類的不同之處在於……即便看起來不像,但我其實還是個年輕人。”   略頓了頓,轉移話題道:“那兩匹老夥計才是真的老了,腿腳不行,胃口也不行了,可它們畢竟是您父親留下的——想把它們送回薩圖堡或許,或許隻能再買兩匹年輕力壯的公馬,把韁繩栓緊一些,替它們多出點力。”   “就按您說的辦。”   既然如此,厄金斯也不便堅持,轉眼看向他手裡托著的一隻漆黑的盒子。   “公爵府管家親自送過來的。”   席勒掀開蓋子,裡麵躺著墨色鑄鐵的黑綺花胸針——黑綺花已經絕跡數百年,據說,當它顯現出形體的時候,那些細長妖嬈的花瓣無法被人類觸摸,而可以觸摸到的時候,人們又看不到它嫵媚的身姿。   第一任隆頓大公弗爾納,就是從這種具有虛實二象性的奇異植物身上得到的空間領悟。   花托下方,一條橫穿花梗的銀色短針代表了所有者的身份——擁有偵緝院認證的私家偵探,或許其他顏色的短針所代表的身份更為顯赫,但就外出遊歷一事而言,擁有調查權和部分執法權的偵探身份甚是得當。   厄金斯沒說什麼,接過盒子把它別在禮服外套胸口,總感覺,像是被人蓋了個戳。   又感覺……賤兮兮地感覺這樣才對勁。   旅程事宜暫且算是安排妥當。   既然管家席勒的身子骨都沒問題,黛西小姐就更不需要過分擔心了。   ——   ——   雲層蒼白得像是油畫底布,色澤相當均勻,山坡上稍有些勉強壓低草葉的風,從更遠的山坡上吹來,其中漂浮彌散著細小的水珠,撲在汗毛上像是睡著的雨。   二十多根白色立柱圍成的長方形神廟前,克勞狄安伯爵的至親好友沉默著,散漫而自然地站成一小片,麵露哀傷,但都沒有過於悲慟。   皮膚遍布褶皺的老年僧侶隻有麵對生與死的時候,才會摘下罩衫的連帽,用近乎低聲頌唱的方式、沙啞而綿長的嗓音代替生者向死者道別,或者全然相反。   又或者,他也不甚清楚,隻是木然地踩著神廟正麵的石階,麵向那片黑衣和紗裙,重復訴述著含混的話語:   “令人尊敬的父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受人敬愛的祖父……   “薩圖人唯一擁護的領主……   “他仁慈的、博愛的、平凡的、謙卑的靈魂回到公國的心臟聖黎塞甫,他在此得到黑綺花恩賜的安息……”   聲音飄蕩在神廟內外,隨風沁入新生的朝露和腐朽的泥土,淺草間幾十雙白色布鞋緩慢挪動,頭戴編花草圈的少女們手捧白鴿,裙擺輕蕩,走向不遠處最高的一處山坡。   厄金斯站在狹窄的神廟裡,低頭看著老伯爵平整素潔的連身罩衣外、麵目平和的臉,似乎能看到他的靈魂正隨少女遠離,而後跟著白鴿升上半空……   又或者隻是因儀式氛圍產生的錯覺。   最後一名少女的腳步遠離神廟立柱時,送別的親人們跟著她們身後離開此地,抬頭上望,從奮力撲騰的白色羽翅中獲得些許寧靜和欣慰。   悼亡人的職責剛剛開始。   厄金斯伸出兩根手指,搭在老人額頭的皺紋間,閉上眼風聲隨之安靜,他的意識陷入一片虛無的混沌黑暗。   通常,最先察覺到的通感是亡者曾在無意間獲得的、沒有確切含義但記憶深刻的感受——觸覺、嗅覺或者味覺,大多繁雜且淩亂,隨後是了無顏色、但能感覺到情緒色彩的線條,平淡或激蕩,類似外來曲調內化而成的、亡者內心的情緒曲譜。   最後是畫麵。   大片瑰麗或晦暗的朦朧顏色,逐漸清晰,形成難以辨別的殘像,隻有絕對堅韌的色澤會遺存在悼亡人眼前,構建成亡者的執念。   但老人的意識,始終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