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慢駛過普旺米街道，天已經徹底黑了，逐漸稀疏、不再擁擠的木屋門前掛起油燈，街道最尾的一盞油燈下圍了一大群人。 　　人群正中間，是一個披著連帽編織毯子的易普格人——這群人天性向往流浪，大多名聲不佳，但易普格式帳篷結實耐用，馬車尾部就捆著一包—— 　　他被燈光照亮半張臉，輪廓硬朗的臉龐上有幾處淤青，好像不久之前剛被人狠揍過幾拳。 　　“以浪遊之神的名義——起誓，我很清楚——是誰殺害了可憐的治安官米爾科·魯特納。” 　　拿捏腔調的姿態，讓厄金斯不由得想起賣假藥的神棍。 　　“這是！惡魔的報復！” 　　易普格人猛地掀開帽子，用兇厲的眼神環視人群，隨後甩起胳膊指向身後破敗的小木屋，“你們看看他，看看他身上那些恐怖的咬痕，我一生中見過很多、也無數次從惡魔手裡逃脫，哦——我可太清楚後來發生的事情了，這，隻是一個開始！” 　　他移動手指轉向鎮上的房屋，又在人群中尋找畏怯的麵孔，“惡魔，會像殺掉治安官一樣殺掉你們——願米爾科的靈魂安息——然後藥死你們的家畜！就像不久之前，農場主辛科·賴特的遭遇一樣！” 　　治安官死了？ 　　厄金斯皺了下眉頭。 　　按照慣例來講，溫德爾子爵會接管附近的治安要事，然而子爵也不在鎮子裡，這份責任反而落在身為偵探的他頭上了。 　　也許要耽擱幾天，直到眾務院派來新的治安官。 　　但願會有其他偵探前來調查這件案子。 　　在此之前，一時半會不好脫身。 　　恰逢兩匹老馬累得可以，車速越來越慢，厄金斯喊住席勒停車讓它們休息一會，推開車門踩著地麵一層薄泥站在人群最外圍。 　　“……還燒掉了他們的房子，燒死了他們的老婆和孩子！” 　　用其他村莊的悲慘經歷恫嚇過周圍的居民，易普格人從毯子裡摘出一把細繩掛件，銅雕的、鐵打的、木頭的、貝殼的應有盡有，像個小商販似的展示給圍觀人群，然而沒幾個人拿他當回事。 　　他也不需要所有人都相信他的話，隻要有一個願意掏錢的，這番表演就不算白費功夫。 　　最後，易普格人走到幾個孩子身前，麵色嚴肅地說道：“你們看，這些都是幸存者留下的護身符，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說服他們賣給我的，就算你們十個銅角，隨便挑，怎麼樣？有錢嗎？” 　　一隻臟兮兮的小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等等！” 　　小木屋陰暗的門洞裡突然沖出一道瘦弱的人影，幾乎和清亮嗓音同時到達，“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治安官米爾科是被豬咬死的！” 　　那隻小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撓了撓頭。 　　別說這個孩子，厄金斯也和圍觀人群一樣，同時感覺到疑惑和滑稽。 　　易普格人更是笑了，笑容裡帶著生意被攪黃的惱怒，繞著那道身影走了一圈，朗聲大笑：“你們是相信豬——不，是相信這位偵探小姐，還是相信我能幫助你們擺脫惡魔？” 　　這兩個選項屬實有點難為人了。 　　厄金斯自然懶得搭理神棍，目光落在他說的偵探小姐臉上，她戴著一頂小號獵鹿帽，目光堅毅，從皮膚的清秀程度和稍嫌可愛的五官來看，大概十七八歲，身材也很單薄——就連最小號的男式偵探風衣和馬甲都裹不嚴實，空蕩蕩的。 　　隻有白嫩的臉蛋上那幾條灰塵痕跡，能說明這個姑娘不好招惹。 　　“你剛才說，惡魔——假設真有惡魔作祟的話——會先殺掉一個人，然後才會對牲畜下手，但事實上，賴特農場的牲畜在半個多月前就死光了，這和你說的其他村莊發生的事情也不相符，我認為，你對惡魔並沒有你說的那樣了解！” 　　圍觀群眾的目光隨之轉移到易普格人臉上。 　　厄金斯多停了一小會兒。 　　確實挺可愛的……主要是她的話，很明顯是在給易普格人下套，估計是因為她懷疑易普格人知道更多線索。 　　“那麼，你呢？我可愛的偵探小姐。” 　　易普格人強壓著火氣，冷笑著走到她對麵以示無所畏懼，“一頭豬？哈！你的意思是，一個手持火器，身體強壯到能和棕熊掰手腕的治安官……我得提醒您，米爾科可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人，他行動矯健反應迅速——就算他會死在畜生手裡，也不會是豬，最起碼得是狼——最少三匹強壯的公狼！” 　　“這麼說，您對他還挺了解的，可您來到普旺米的時間好像也不長……” 　　偵探小姐似乎隻知道治安官遭遇了什麼，不清楚是如何發生的，語氣有些發虛，但稍顯圓潤的下巴毅然不屈地上挑。 　　“他臉上的傷就是被米爾科揍的！” 　　熱心群眾冷不丁喊了一句。 　　“我……” 　　易普格人沒想到她居然還有幫手，環視四周沒找到喊話的人，目光落在外圍的厄金斯臉上，死死盯了一會兒，估計是在想其他辦法。 　　“能說說事情經過嗎？” 　　偵探小姐臉上浮起一絲笑容，找書苑 wwｗ.zhaｏshuyuan.com “假如說不清，我可就要把這件事當成殺人動機了，怎麼樣？跟我走一趟吧。” 　　“您不是說，米爾科是被豬咬死的嗎——” 　　易普格人態度轉變得非常迅速，打算脫罪和生意兩不耽誤，“我認為偵探小姐說的沒錯！我們尊敬的治安官先生，就是被豬咬死的，但那頭豬，是被惡魔操控的傀儡！” 　　抹了把額頭冷汗，低聲念叨了一句：“這就解釋得通了。” 　　不等對方繼續發問，眼神似有所指地往人群外邊瞟，“據我所知，惡魔的外貌都非常俊美，那是種足以迷惑人心的美貌，無論女人還是男人都無法抵擋這種誘惑……大家一定小心，提防外來的陌生臉孔，有可能惡魔就在身邊……” 　　伴著他的話，圍觀群眾不屑地互相看看，各自撇撇嘴角，隨後不約而同地落在厄金斯臉上，那張臉完美符合了易普格人的三個條件。 　　好看。 　　沒見過。 　　確實心動。 　　偵探小姐的眼神也有點發直，卻還能想起要緊事來，想盡辦法呼喊著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但沒能奏效。 　　厄金斯想了想，揮手讓老席勒先離開這裡前往溫德爾莊園，隨後溫和地低聲開口：“我有一個問題，不太理解，這位先生剛才說那頭豬是被惡魔操控的傀儡，請問你是如何判斷出來的呢？我相信你有這種分辨能力，但是你見過那頭豬嗎？” 　　“對對。” 　　“最起碼得見過。” 　　圍觀群眾紛紛深以為然，審視著易普格人的臉，等他給出一個能讓大家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