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別卿聽得，又疑惑道：“你說我家來了兩個妖怪，焉知不是這一個，陰謀詭計害我一家？怎能說就是妙爾？” 　　行者道：“你不知道，昨夜灑家見它出手傷俺，那一爪殺意已決，便能斷言是它了。須知，夢樓的主人，是不會親自動手殺人的。” 　　這左顧心裡，其實諸多疑問未解，隻欲回沉石鎮上去，一一尋求解答。 　　但這一個行者，哪裡容他走了。左別卿一邊跟著行者上路，一邊心裡擔憂，眼看越走越遠，多次要覷行者不查，轉身就跑。隻是每回皆被行者拎小雞似的，拎回路上。那行者亦惱怒別卿三番兩次地逃跑，已氣得也三番兩次要揮拳打他，又兇狠惡霸地嚇唬他。別卿隻是不怕，仍要瞅機會逃離行者。 　　兩個凡人，互相鄙夷厭憎，一路上爭吵謾罵，沒一刻停歇，直鬧到日出東方，天色大亮。 　　此一地，風景有變，向東青草茵茵，綠樹如林，向西漸漸地風沙掩蓋，草木都染了一層枯黃之色。那青黃交接之處，當中一間客棧，穩穩座在風中，斜斜地迎風展起一麵黃旗，上書“龍門煙雨”四個草字。 　　這客棧裡且是熱鬧，那惡漢潑婦，推杯換盞，餓狗乞兒，搖尾叩頭；墻下汙櫃，擺列村醪渾酒，臺上碗碟，盛裝湯汁人肉；柱上掛二三把血刀鐵鉤，樓下張十五六通緝文書；各個都兇神惡煞，人人皆包藏禍胎，若非心魔亂塵世，怎此妖邪遍人間。 　　裡頭正亂糟糟一團，客棧門“砰”一聲打開，人都轉頭去看。隻見一大一小兩個人，頂風披沙，搖擺端正地走了進來。 　　客棧裡群人隻看一眼，便回頭續聒噪起來。那兩個入得門來，尋一副座坐了，那一個高大的，便敲桌子喊道：“吃的在哪裡！”因這客棧裡人多，這副座頭已有個酒鬼，醉醺醺俯倒在桌上，打呼嚕大嗷其覺。那個小的，便厭惡，又不耐煩，隻得拿手去拈著酒鬼衣袖，將他臂膀挪開了，方把背上包袱，放在桌子上。 　　一時跑堂的來了，笑嘻嘻地露著黃牙，問道：“老爺們要些什麼受用？”那高大的一肚子鳥氣，隻顧照麵罵道：“問什麼！好酒好肉，隻顧將來。” 　　這等人，江湖上在所多有，也無人睬他。隻為他戒箍掛珠在身，便有些拿他的模樣，去比著通緝文書上的影神形圖來看。 　　兩個自是行者別卿。他倆一路廝打，直走了半天，方見此一個人家去處。別卿已是饑餓難耐，腳裡灌鉛，雖然不妥行者，哪裡還當得住折騰。隻好隨順了，一同入來，要歇息進些飲食。 　　好在這是一個客棧，不一時送上酒肉來，行者哪裡管人，自顧拿箸，立馬大快朵頤。別卿看了那幾盤煎肉，若在往時，哪裡夠格兒入他嘴巴。但此時肚子打鼓，沒奈何隻得吃些。 　　旁人裡，有的目光陰鷙，盯著他兩個，有的事不關己，自在吃喝。此時，一個醃臢漢子，賊眉鼠眼地東鉆西溜，笑嗬嗬與人搭訕說話聊天兒，覷人不查，便去他身上摸掏。 　　這漢子正摸到別卿身上。這公子哥兒哪裡曉得，給人家上下其手，掏了一遍，也未得知。但別卿是落難來的，身上哪裡有甚麼值錢的物事。便又轉去對麵那個，醉倒在桌上的酒鬼。這醃臢漢子，先與旁桌的笑說些話，背後手已在那酒鬼身上，扒了一個錢袋子出來了。 　　漢子正意料之外，這酒鬼竟然帶得有錢在身上，心喜狗屎運上身，就將走開。 　　不料此時行者喝罷了酒，站起身來，兩步便擋住那小賊去路，一隻大手，一伸一抓，已把那小賊拿住。便拖過來摁在桌上，右手下去，握住了戒刀刀柄，“鏘”一聲拔出鞘來，一聲不吭便剁下去。 　　別卿先還不曉得行者要殺人，見他拿人過來，先唬一跳。待見了他拔刀要剁人，慌得丟了筷子，將身撲上去，格在行者戒刀與那小賊中間，一攔攔住了行者，又把手去，要抓住行者手腕。 　　行者一身神力，因昨夜被都頭破了他的神功，又為藥娥救治，此時氣力隻復了五成。但已非別卿能當。那殺生眼見別卿來擋刀，將勁力一錯，砍下去將桌角劈斷，手上巨力，把那小賊，連桌帶菜，一摁摁塌，並酒鬼一齊，找書苑 wwｗ.zhaoshuｙuan.com 倒在地上。 　　那別卿本來，亦要摔倒在地，但行者大怒出手，又將別卿衣領一抓，提了起來，拽過來把著他摜跪在麵前，喝一聲道：“你乾什麼！” 　　別卿被拿跪在地上，兩首扳著殺生一臂，仰麵望著行者，雖然心裡震怖，亦強打膽色，也厲聲問行者道：“你才是！你乾什麼胡亂就要殺人！” 　　這一個小賊，先被行者抓倒，氣息一窒，待回轉來，忙要爬走逃命。卻被行者抬腳，一腳踏在背脊之上，立時動彈不得了。 　　殺生踩住了小賊，看著別卿道：“方才他偷了人家的錢，你沒見麼！” 　　別卿早將行者看作惡人，想他要殺人，哪裡有甚原由。此時居然見他說出原由來，先愣一回，醒了才道：“偷錢便抵得殺他麼？縱使他偷了錢，沒有官府拿他麼？國家法度，自有裁奪，你是何人？怎能便殺他？” 　　行者道：“國家法度？還不是官家人說了算？昨夜你家已被官府滅了，你犯了甚事？官府要拿你？世間惡人如此之多，何曾見官府懲戒了？” 　　客棧裡的人，聽了這話，又都竊竊私語起來。 　　別卿見說，大聲道：“縱使如此，偷盜些少錢財，也不得死罪。你為這些事情，就要殺人，豈不荒謬？你頂上戴箍，項上掛珠，口裡念佛，手中卻拿刀殺人，那些死在你手裡的，都抵得死罪麼？” 　　行者哈哈大笑，笑罷狠道：“要抵死罪，方能殺人？你道灑家是那等依法按律，量罪定刑的官老爺麼？灑家殺人，隻為他起了那心，灑家殺他快活，誰管甚麼大罪小罪，死罪活罪？”